鞭神（十）

　　十
　　第二天吃过晌午饭，石头先去了西沙河的芦苇荡里，按照李子善的意思告诉了县治安团寨子里的情况。
　　太阳偏西的时候，刘凤桐派人来到了李子善家里，李子善赶紧招呼下人端茶倒水，又端上来一盘瓜子和花生，招呼那人。
　　那人没有坐，也没有喝茶，然后就直接问李子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李子善冷笑一声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怕刘司令搬不走啊，要不你们多来些人？”
　　那人把手里的枪晃了晃说：“我们搬不走，你就派你的人去送吧。”
　　李子善沉吟了一下说：“我哪有那么多人啊，再说了，都是乡下人，天黑了都敢不出门了。”
　　“有我们保护着，还有啥不敢出门的？”
　　“那也不行啊，都是乡下人，笨手笨脚的，把刘司令的东西弄撒弄坏了咋办？”
　　“你就把东西送到西寨门外边就好了，不用你的人搬。”
　　“那么多的东西，我的人一时半晌的也搬不完啊，还是你回去禀报刘司令，让刘司令派人来搬吧，现在天快黑了，再晚了黑灯瞎火的就不好搬了。”
　　李子善一边说一边转身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下晚六点了，再有两个小时就该动手了。
　　那人不耐烦的站了起来，“让你找人搬你就找人搬，说这么多废话干啥？快去喊你的人搬，再不搬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又晃了晃手里的枪。
　　李子善估计搬那么多东西，该搬到西寨门外，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对门外边喊：“石头，连朝，你俩快进来。”
　　连朝和石头就在门外的西廊下等着呢，听到李子善喊，随时就进了上房。
　　李子善看了看连朝说：“连朝啊，你带大门口的那帮年轻人把刘司令要的东西都送到西门外，别让刘司令的人来回的跑了。你小心点，别把粮食弄撒了，一定要慢。”
　　连朝看了看刘凤桐的那个人，心里早明白了李子善的意思，就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那个人似乎对李子善不屑一顾，冷笑了一声，“呵呵，我要对你们给的东西检查一下，别拿陈谷子烂芝麻糊弄我们刘司令。”说完就转身跟着连朝出去了。
　　李子善心里冷笑了一声。
　　连朝带领着村里的年轻人把刘凤桐所要的东西一麻袋一麻袋的抬到了大门口。再让刘凤桐的人一麻袋一麻袋清点完了，
　　那个土匪让连朝带人把东西都搬到西寨门外，连朝犹豫了一下，把村里来的那些年轻人喊来了。
　　连朝向年轻人招了招手：“去院子里把那个大车推出来，把这些东西搬上车送到西门外，各位都操点心，别弄撒了。”
　　那些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谁也没动，土匪看了看没人去推车，就不耐烦的骂开了：“都他娘的死了？让你们推车，你们赶紧去推啊，别站着啊。这些粮食刘司令要定了，你们别磨蹭，磨蹭也得给，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拉出去，我们司令一高兴，兴许下次就不要你们的了。如果磨磨蹭蹭的不搬，把刘司惹急了，就血洗你们西李寨。”
　　连朝看着土匪的样子，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还不知道谁死谁活呢。”
　　连朝又向来的那些年轻人说，“大家要是不想推车也行啊，每两个人抬一包走吧，反正咱人多，路也不远，从这里到西寨门口不到二里地，大家歇一口气也就到了。快抬吧，别让刘司令等急了。”
　　其实连朝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因为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如果用大车拉，来回两趟就把东西拉完了，可是就那二里来地跟本不需要多长时间，也就是说，到不了天黑，就把东西拉到西寨门外了。刘凤桐的人多，还有马车，他们把东西一装就跑，到时候县治安队的也没办法了。所以连朝就说让大家抬，这样的话，可以在抬的过程中多磨蹭时间，就可以在天黑的时候到西门外，刘凤桐的人全部集中去搬运粮食，县治安队和西李寨的人就可以对土匪开打了。
　　连朝带着那帮年轻人，每两个人抬一麻袋粮食，显得很吃力的样子慢慢地往西寨门外走，每走几十步就停下来歇一会，中间还有累趴下的。
　　土匪看着这情景，把手里的枪栓拉的哗哗响，不停的骂：“都他妈的咋了？晌午没吃饭啊？你们别磨蹭啊，谁再磨蹭老子就先嘣一个，看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快点，老子都等不及了。老子等不及，刘司令也就等不及了，把刘司令惹恼了，连东西带人命刘司令都要。”
　　连朝赶紧上前说：“老总啊，你看看这些人晌午饭都吃不饱了。俺们这里穷，粮食少，冬天不下地干活，晌午都不吃干的，就是喝碗稀汤，能养着命就行了。现在你让他们出大力抬东西，都是难为他们了，再说了，咱这一回才抬了不到一半粮食，家门口还有一多半呢，如果把他们累趴下了，家里的那些粮食谁给刘司令抬出来呢？老总别生气，我让他们走快点。”
　　连朝站在抬粮食的队伍前边说：“各位都招呼着点啊，别把粮食弄撒了，这是刘司令要的，弄撒了咱赔不起。抬稳了，走快点，赶天黑把东西都抬到西门外。”
　　东西抬到西寨门外的时候，刘凤桐已经站在了西寨门外的高岗上了。看着抬来的东西没有达到他要的数量，就大骂：“李子善，敢跟老子玩虚的？老子要的东西咋就这一点？”
　　连朝赶紧上前说：“刘司令别急，村里就找了这么几个年轻人，这一回只能抬来这么多，等一会我还带人去抬，刘司令要的东西一斤都不少。”
　　连朝又把那个土匪拉了过来，“这个老总都点过了，一斤也不少。是吧老总？”
　　那人走上前，给刘凤桐点了点头，“是的司令，我都点过了，粮食一斤也不少，还都是好的，没有发霉的。”
　　刘凤桐哼了一声：“哼，谅他李子善也不敢和老子作对。去，赶紧回去抬，天黑前老子要全部装车拉走。”
　　连朝又带着那些年轻人回去抬了两趟，才把东西抬完。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刘凤桐的人全部集中到了西寨门外，点着火把往大车上装。
　　连朝向刘凤桐问了句话：“刘司令，东西都在这里了，我要带他们回寨子里了，这些人都笨手笨脚的，也不会干啥，又抬了半晌东西，都没劲了，我怕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耽误刘司令的人干活。”刘凤桐看了看连朝说，“这一回算李子善识相，老子这次就不找他的麻烦了，你们走吧。”
　　连朝带着西李寨的年轻人快步走进了西寨门。
　　石头就带着那五十多人躲在西门里杨家烧饼铺的后院。这时候，李子善也来到了烧饼铺里。他看到连朝带着人进了西寨门，赶紧招呼连朝进院子。
　　李子善问石头，“烟火准备好了吗？”
　　“都弄好了掌柜的，县治安队的百十号人也准备好了，就等咱放烟火了。”
　　李子善又转过头问连朝，“连朝，刘凤桐的人都在外边吗？有多少人？”
　　“都在西门外装车呢，看样子有五六十个。”
　　“好，放烟火。”
　　三颗烟火点着了，在空中炸出了三个明亮的火团。
　　紧接着西寨门外响起了枪声，是县治安团的人开枪了。石头也带着那五六十个人，拿着枪冲出了西寨门。
　　刘凤桐看到了三个烟火，就立刻明白李子善有准备了，他赶紧让装车的土匪停下来，“小的们，老子中了李子善的计了。别怕，他李子善手下没几个人，咱都往寨子里冲，谁杀死李子善，老子就把李子善的老婆赏给谁。”
　　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背后还有县治安团的一百来人。土匪装车时都点着火把，对于治安团的人来说，目标很明确，治安团的人一阵枪打过，土匪死了十来个，土匪赶紧调转枪口向县治安团还击。
　　这时石头也带人举着火把从寨门里冲了出来，五六十人的土匪群腹背受敌了。但是土匪毕竟真刀真枪的打过仗，他们把粮食包当作掩体，两面阻击，石头举着火把冲在最前面，他就成了土匪的靶子，土匪的一阵枪响过之后，石头倒下了。
　　西李寨冲出的队伍没了领头的，都蒙了。他们不敢再往前冲，赶紧都趴下了，可是火把都还举着，土匪就有了目标。土匪又一阵枪打过，这些人又伤了几个。
　　连朝看出不妙，赶紧喊：“快把火把都扔了，别点火把。”
　　西李寨这边的火把都灭了，土匪那里也没了火把。县治安团的人趁黑暗冲了上来。西李寨的人也开始还击了。
　　刘凤桐看出了危险，他没想到会是两面夹击，腹背受敌，自己的土匪已经死伤二三十个了，如果再这么打下去，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就为了这些东西把这些土匪拼光，再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太不值。
　　他大喊：“小的们，风大，撤。”
　　土匪们也看出了风头不对，听刘凤桐这么一喊，都聚到了刘凤桐身边。“小的们，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
　　刘凤桐一边趁黑暗撤人，一边对着西李寨大喊：“李子善，今儿个咱算结下绊子了，老子记着这一天呢，你等着李子善，老子非扒了你的皮点天灯。小的们，撤！”
　　（听我们那里的老人们说，刘凤桐跑了，他说的扒皮点天灯的话最终也没实现，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对西李寨动过手。也许是他知道了对势力大的地主不能再随便动手，所以自那以后他所抢的粮食，大多数都是在夜黑风高的时候去抢一些老百姓家里的口粮，刘凤桐在我们老家那一带做得恶事太多了。更可恨的是日本鬼子占领封丘县以后，刘凤桐投降了日本，当了个三区、四区的自卫团团长，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在日本人面前干了太多祸害中国人的事。1948年我们县解放后，刘凤桐的土匪队伍自然也消失了。刘凤桐知道自己罪大恶极，难逃人民的审判，就自己毁容逃向了东北。我们那里的老人们都说，他毁容是把自己的脸贴近一口滚烫的油锅，他自己往油锅里撒了一把盐，滚烫的油里加了盐之后，油锅炸开了，飞溅出来的滚烫的油花在他脸上烧出了连片的燎泡，他的脸成了鬼见了都怕的麻花脸。在全国解放后镇反运动时，人民政府从东北把他又抓回来进行了审判。审判他的时候，审判人员对着台下的几千老百姓说：凡是作恶多端和人民做对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在枪毙他的时候，他高喊：感谢共产党，让他死在了家乡——我故乡的老人都说，刘凤桐其实也是个血性汉子，可是非要作践老百姓，非和老百姓作对，还非要投靠日本人，可惜了一个血性汉子。）
　　刘凤桐的人跑了，县治安团的人和西李寨的人汇合后各自清点了一下人数。县治安团的人伤了六七个，没有死的。西李寨的人伤了十几个，石头死了，一颗子弹打到了左眼眶下，一颗打到了心脏的部位。
　　李子善站在队伍前，向大家作了个揖。“各位，今天我李子善承蒙大家的关照，我李子善给大家跪下了。”说完李子善真的跪下向大家磕了个头。
　　“今天伤了的弟兄全部由我李子善治伤，每天好吃好喝招待。石头死了我厚葬他，他的一家老小从此由我李子善养着，我不能亏待为我出力的父老乡亲，不能寒了他们的心。现在回家，好酒好肉让大伙吃个够喝个够。”
　　第二天，李子善给县治安团的人和白家、高家来的人每人两块银元，算是犒赏。受伤的人都住在了西下院，请了郎中，买了刀枪药，一直到养好伤了才让他们回各自的家。
　　石头的尸体在家里停了七天，李子善买了一口好棺材装殓了。
　　西李寨的大祸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