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神（七）

　　七
　　其实高占良和白仕斌已经听说刘凤桐围住西李寨的事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这样的灾难会落到自己头上。
　　连朝接上两位赶着车走到李家的大门口时，李子善正在大门前站着接应呢。高占良和白仕斌下车和李子善寒暄了几句，就跟李子善直接进了上房。
　　“高掌柜，白掌柜，喝茶喝茶！”李子善一边拿水烟袋，一边招呼着两个人坐下。
　　高占良拿眼瞄了一下李子善，“李掌柜今天把我们叫来，是不是有啥事啊？”
　　“敝人庄上发生了一件事，都是这十里八村的，想必两个掌柜的也听说了吧。我就不说客套话了，今天请两位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事。”
　　白仕斌看了看李子善，不解的问：“和我们商量？商量啥事？就是刘凤桐围住你要东西的事吗？这是贵府的事啊。”
　　李子善抽了口水烟，沉沉的说：“是啊，是敝人府上遭了不幸，但是在这个年头，兵荒马乱的，土匪横行肆虐，谁知道哪天这样的灾难会落到谁头上啊！”
　　“是啊，这样的遭遇谁都不想有，可是真的要来了，谁也无法预料，也无法阻止啊！”高占良不无忧虑地说。
　　“今天我家里出事了，但愿明天刘凤桐就死了，永远也不再祸害乡里乡亲。可是他活一天，就会祸害人啊。再说现在在咱们这一带活动的土匪，除了刘凤桐，还有高子白、李二天呢，世事难料啊！”
　　白仕斌犹豫了一下：“李掌柜，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白掌柜有啥话就说，别掖掖藏藏的，今天能把两位叫过来，就是没把两位当外人，说吧白掌柜。”
　　“那我说了啊，李掌柜别生气。刘凤桐原来一直在黄河滩里抢来夺去的，从来也没来过河堤这边啊，今年夏天不知怎么的，就过了黄河大堤了。不过来这里几个月了，只听说他抢过蒋寨的刘老四和蔡村的蔡家其，还没听说过他抢过其他人呢，是不是李掌柜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李子善叹口气，“哎，我不招谁不惹谁，虽然我有这几十顷地，可是我李子善凭良心说，这都是我祖上留下的基业，我自己操心受累，精打细算又买了二百多亩，才有了今天这份家业，西李寨的父老乡亲可以为我作证，租我的地种的，我没多收过一斤粮食，在我家扛活的，我也没亏待过谁。刘凤桐我更是从来就没见过他，更没招惹过他，谁知道这样的祸事怎么就落到了我的头上啊！”
　　“哎！”李子善叹了口气，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谁知道刘凤桐抢完我，还会抢谁啊？这个世道乱了啊。”
　　高占良和白仕斌谁都没说话，只是端着茶水低头喝茶。
　　李子善看了看他俩：“高掌柜和白掌柜对此事有啥看法啊？”
　　高占良沉吟了一下：“对李掌柜的为人我们也知道，但是土匪是不讲人情的。”
　　“是啊，就因为是土匪不讲人情，我们才需要联手抵抗啊，两位掌柜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联手？”两个人同时惊奇的问了一句，“什么联手？为啥联手？怎么联手啊？”
　　“我说的联手，就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土匪横行，谁也不知道哪天就飞来横祸了，就像今天敝人遭到的祸事一样，我坐在家里没招谁没惹谁，可是就飞来了。祸飞来了，凭我个人的能力无力阻止，我相信放谁身上谁都无力阻止，我说的联手，就是咱们联合抵抗土匪，两位看怎么样啊？”
　　高占良和白仕斌听了，都沉吟了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其实他们心里也很清楚，李子善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们各自的家里有几条枪、有几个人，各自心里都明明白白的，别说是刘凤桐，就是二、三十人的一帮土匪，就凭他们自家的实力，他们就对付不了了，更何况是刘凤桐这样的大土匪队伍呢？
　　白仕斌在低头吸了两袋水烟之后问李子善：“李掌柜想怎么联手呢？”
　　“我把两位请过来就是来商量这事的。我的意思是今天我家有难了，请两位尽力帮我过了眼前这道坎。说句掌嘴的话两位别介意，我祝愿两位府上平平安安，但是这年头谁也难料世事，如果哪天两位府上有事了，我李子善也绝对尽全力相帮扶。咱们三家不管谁家有事了，都必须尽全力相帮扶。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吗，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渡过难关啊。”
　　白仕斌和高占良各自沉吟了半晌，都在心里盘算着李子善的话。他们也清楚，就目前李子善遇到的情况，搁在他们两个谁的身上都是灭顶之灾。但是他们却又对李子善的处境心存疑虑。因为李子善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政府里当差，还是个什么主任，每次回乡亲，县里的头头脑脑都前呼后拥的来看望。二儿子在北平上大学，据说后来不上学，去了一个叫延安的地方。
　　现在李子善出了这么一件大事，李子善难道就不对儿子说？就算是二儿子离得远，没办法对二儿子说，对大儿子总能通知到吧？大儿子能不管家里的事？大儿子给县里写一封信，县里的那些官老爷们就不管一管？县里可是有保安团的啊。如果县长把县里的保安团派来，刘凤桐这几十号人早就跑了，还用再把他两个叫来商量联手的事？
　　李子善似乎是看出了高占良和白仕斌的心理，李子善话里有话的说：“我家摊上这档子事，我也想给大儿子说一声，让他出面给县里知会一声，县里不说看我儿子的面子，就算是安抚一方百姓，他们也该来帮这个忙。但是我家有事了，县里派兵来，把土匪赶跑了，可是土匪是不讲人情的，他们以后如果再抢其他的人家呢？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能定准谁家就不出一点事呢？这些土匪如果再抢其他人家，县里边还派不派兵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几家联合起来，谁家有事就一起帮忙，既互相有个照应，也给土匪们一个警告，警告土匪我们不是单个的，是抱团的。我们只要抱团了，就不怕土匪了，因为现在的土匪人数都不多，都是几十号人，咱们抱团了，人就多了，以后再各自出钱买些枪，我们就可以不怕土匪了。”
　　白仕斌试探着说：“那李掌柜的意思就是咱们三家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刘凤桐？”
　　“嗯，就是这个意思，两位掌柜的有啥更高明的方法吗？”
　　高占良说：“要说你李掌柜这个办法也不能说不好，因为你家大公子在政府里当官，土匪还来抢你呢，如果土匪再抢其他人，其他人就更没办法了，几家联合起来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联合起来的话，这些人的吃喝拉撒怎么办？住在哪里？由谁来统一管理？打起来谁来指挥？谁能指挥？谁会指挥？这都要想到啊。”
　　李子善看了看两个人，“既然两位也有这个意思，我说说我的方法。现在我家有事了，这次就由我这里的石头指挥，以后两位府上有事了，就由你们的人指挥。至于吃住吗，没事的时候，各自的护院人就住在各自家里，谁家有事了，咱们三家的护院人都住在谁家，吃喝拉撒都由那一家管。如果明天两位掌柜的把你们的护院人派到我这里来，所有的吃喝拉撒都有我管，你们两家所耗费的火器弹药，花费多少我出多少钱。再说一个事，两位府上有没有得力的人啊？如果谁家有事了，就需要一个能骑快马、能通风报信的人啊。我家里有一个人叫连朝，人很精干，也会使唤牲口，我家还有一匹白马，脚力很快，两位掌柜的如果谁家里有事，我就让连朝骑白马去给另一家通风报信，咱们三家尽快联络起来，两位掌柜的看这个办法怎么样啊？”
　　两个人互相对看一眼说：“这个办法行啊，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去，等黑了我就让我们的看家护院人来你这里，交给你管。”
　　“两位掌柜的家里能来多少人啊？”
　　白仕斌说：“我家人没你多，能来十五六个吧。”高占良也说“我家也能来十来个。”
　　“好！”李子善抱了抱拳，“就算是只来一个，也是给我李子善帮场子了，我感激不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两位府上以后有个大事小情的，知会一声，我李子善尽全力帮忙。多谢两位了！”
　　送走了高、白两个人，李子善让人敲响了西李寨十字街口的大钟。这是西李寨的规矩，凡是村子里有了什么急事、大事，就敲响这个大钟召集全村的人去商量事。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刘凤桐要来抢东西了，这对西李寨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因为他们以前只是知道土匪抢粮抢钱，并且抢的都是大户人家的钱粮，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会落在自家门前。但是现在土匪就在寨门外盯着西李寨，土匪真的就来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都是穷苦百姓，谁也没能力抵抗刘凤桐的土匪势力。
　　大钟敲响了，他们知道是李子善在召集西李寨的人去说事了。
　　西李寨每一家都出来了人，聚集在了十字街空旷的街里，整个十字街头人头攒动，有二三百个人吧。寒风吹来，所有的人都瑟缩了一下，揣着手站在那里等着李子善出来，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李子善是他们的主心骨了。
　　李子善站在了十字街口的高处，向西李寨的穷苦百姓招了招手。
　　“西李寨的父老乡亲，今儿个把乡亲们招来，是向父老乡亲说一件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刘凤桐向咱们西李寨要钱要粮了。今年老天不作美，庄稼收成不好，咱村的父老乡亲家里存粮也不多，我知道种我的地的人等明年开春家里就没粮食了，不种我的地的，我也知道，你们的存粮也不多，省着吃也撑不到收麦，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得出门去要饭。可是就这样的实情，刘凤桐还来抢咱们的粮食，咱们如果就这么怕东怕西，听任刘凤桐在咱西李寨的街里抢来抢去，咱们这个冬天就别想过好。”
　　“父老乡亲们啊，这次刘凤桐来，给我下了条子，要的东西都说清了。我接了他的条子，他要的东西很多，我李子善不会给他们。但是那几十个土匪就在西寨门外等着呢，我不给，他们就会打进咱们西李寨。咱西李寨不是我一个人的西李寨，是咱三千多老少爷们的西李寨。”
　　“父老乡亲啊，既然我李子善接了条子，这件事就有我来打点好，我不会让咱西李寨的老少爷们出东西再害怕受连累。土匪给的期限是后天天黑前把东西送到西门外，父老乡亲啊，我李子善这些年对咱们西李寨的老少爷们怎么样，老少爷们心里都清楚，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老少爷们多担待，但是这次我求大家了，这两天大家别出门，土匪就在西门外呢，咱招惹不起，但是我为了保护咱西李寨，也想了办法找来了帮忙的人，我会尽最大的力量，让咱西李寨躲过这次灾难。可是如果咱西李寨这一回受了大灾难，咱西李寨的父老乡亲别骂我李子善。我就求咱们西李寨的父老乡亲、老少爷们齐心协力过去这个坎。我不让大家出粮出钱，只要你们能伸把手，能拿铁锨的拿铁锨，能拿抓钩的拿抓钩，咱们后天夜里，齐心协力把刘风桐打败赶跑，就是咱们西李寨父老乡亲的福气啊。拜托各位老少爷们了！”
　　在寒冷的北风里瑟缩的老百姓，在听说刘凤桐要来抢东西时，更感到这个冬天格外的冷。但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冬天，他们只能躲在自己家里，从破败的门缝里窥探外面的世界。现在听了李子善的话，似乎又有了靠山，有了主心骨，人群里也有些人小声的说话了。
　　李子善说完了话从高处走下来，向西李寨的人抱了抱拳，再说了一声“拜托了”，就走回了李家大院。
　　刚吃过晌午饭，李子善家的大门口就来了百十个手拿粪叉、抓钩和铡刀的年轻人。
　　连朝在大门口看到了这些激昂的年轻人，赶紧跑回去报告了李子善。
　　李子善快步走出了大门，向大家招了招手。
　　“各位，多谢了，这回有大家的捧场和帮忙，咱们西李寨有救了。”
　　李子善回头对连朝说：“快把大家招呼进院里，商量一下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