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哭神

　　饭厅，宽敞明亮、窗明几净，能容纳百人。
　　紫红色的圆桌停放了几张，干净清爽，能照见人影儿，每张桌下的十把椅子排列得整整齐齐。
　　其它的桌椅叠放在墙边。还有三间雅间，可能预备招待什么重要人物，不过，现在里边堆放着杂物，看来还没有什么要员来过。
　　文豪在人间天堂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第一次进饭厅。
　　看着如此大的、如此宽敞的饭厅，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滋味。
　　想到这些大爷大娘们，多半辈子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罪，到了晚年坐在这只有宾馆里才能看到的餐厅，是何等的幸福。也许有的老人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餐厅，就是见过也不可能天天在里边享受！刚来的老人，吃饭前和吃饭后，可能是乐在其中，往往忘了自己，用筷子敲起了餐桌，随意地哼唱。
　　像文豪他，就没这个福分，坐在饭厅里扒不到嘴里去，只能坐床上吃。
　　到饭点了，老人们一个跟一个，提着餐具，有搪瓷缸，有塑料盆，有饭盒，有白瓷碗……到饭厅窗口上打饭。
　　老人们像饿疯了的一群羊，呼啦啦冲上去，你推我挤，他喊你叫，乱作一团。
　　打饭的器具七上八下地伸向打饭窗口，碰得丁零当啷响。如果把谁推倒了，顷刻间，你打我，他打你，滚做一堆。接着骂声，哭声，叫声，笑声，饭具撞击声，混合一片。
　　如此的场面天天发生。老人们的理由是：前边打的饭精爽，油大，汤香。后边打的饭寡淡，无味，有时还米干面尽，要饿肚子。
　　每顿吃饭时间，大堂主，二堂主，三堂主会轮流在饭厅里监督老人们排队。
　　打到饭后，大多数老人在饭厅里吃，个别的提回自己的房间里去，还有的坐在饭厅门外的石台阶上，不能动的老人，有护理员端送。
　　有一个非常能哭的老人，大伙儿都叫他哭神，经常坐在饭厅前的石台阶上吃饭。平时看起来身体颤抖得并不厉害，手里一拿着东西，或嘴里噙着东西，抖得就停不下来。
　　一碗饭他端到外边台阶时，已经簸掉了一半。吃饭时，碗、筷、牙相互碰撞得丁丁当当响，千辛万苦扒拉进一口饭，一半撒在了衣服上。一碗饭能扒拉进肚子三分子一算是幸事。
　　刚来人间天堂，有老太婆看见他太可怜，帮着喂他吃。
　　一次，不知为了什么，被另一个老头儿打了，坐在地上嘴张得像大瓦窑，声高得似大喇叭，恓惶的仿佛死了爹娘，一边嚎，一边骂。
　　“哇——啊！哇——啊！你打我x你妈呢，你打我咋呢？哇——，哇——，我把你个坏种，你打我咋呢……”
　　从此，老头儿知道这个老家伙特别能哭，哭起来不顾形象，就是个孩子。骂起来不知羞丑，像个傻子。
　　有理智的老头儿，看着他傻，又可怜，能容忍的都忍了，不和他一般见识。
　　而他发现如此口无遮拦地谩骂能保护自己，就什么话难听骂什么，什么话刺耳骂什么。
　　他有个致命的缺点——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同样的错误能够持续犯下去，时时犯，日日犯。
　　哭神吃了饭，还要抽烟，自己没有，向别人要。
　　开始有老人同情他，会给的，时间一久，就反感。
　　他要不到了，就骂，骂着不起作用就抢。
　　那些本来没有多少容忍度的老头儿，旋即就给几巴掌。而对他很理解的老头儿，有时也不得不用拳头。
　　他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悲。
　　人间天堂能动拳头的老头儿，没有不打哭神的。
　　他的号声基本上天天发生，随时响起，有时白天四五次，甚至大半夜哭嚎声不断。
　　因此，冠以“哭神”大名。
　　可怜人必有可憎之处，他向别人索要不到的时候，学着暗中偷，明中抢。那些他看着比他弱的残疾老头儿，会去挑逗、欺负，趁其不备扑过去抢身上的烟和其他东西。抢不到了压住打。反被其打得鼻青脸肿，嚎着、骂着跑了。
　　可是他那张嘴从来没有服过软，比前更顺溜了，打死还骂。
　　一次，在后院里，他不知怎么了，连哭带嚎地骂，吼声刺耳，三大院落都听得见。
　　正是吃饭的时间，老人们都往餐厅走，铁拐李拄着拐杖当当地也来了。
　　铁拐李脾气古怪，性格古怪，行事说话古怪。
　　可能是他看着哭神这人活得窝囊，哭嚎得让人烦躁，自己能欺负过的主儿，骂道：“你哭的，你爹死了还是你妈死了，悲天怆地的？”上前就给了几拐棍。
　　哭神的哭声更凄厉了。
　　陈老头不依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把你这个老坏种，人家把你啥路挡了，你下如此重手？”伸手把铁拐李推得翻了几个跟头。
　　铁拐李上了年纪，哪经得住如此的摔跌，躺在床上不能动了。
　　而哭神的号声持续很久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