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于小青

　　花园中间的顽石四周坐着几个老人，手里拿着收录功放机，闭目静听：秦腔，道情，或梆子戏……听得传神，有的还摇头晃脑地跟着唱。
　　嘹亮的秦腔声穿透人间天堂的高空，几里外都能听得见。
　　有时，老头儿一清早就放那悦耳的道情戏，经常把文豪从梦中惊醒。
　　激越的唢呐声，欢快的四弦调，他从来都是情有独钟，百听不厌。
　　他也时常感想：现在的社会真好，党和政府真好。
　　这些无家可归、没人赡养、已经无路可走的老人们，也能如此的闲情逸致、悠闲自得的生活！
　　他望着三大庭院，是那么的宏伟、气魄。那红色的“助残、扶困”标志是那么的耀眼，醒目。幸福感更浓烈。
　　后院的活动器材，应有尽有。有孩子在跑步，有老人在甩腿，有老大娘在转圈……儿童室的护理员宁小可，吴小菊坐在上边做鞋垫，时不时地传出说笑声。
　　几个孩子坐在轮椅上，咧着嘴傻笑。那个俊俏的姑娘，见了文豪，高兴地喊着要握手。那个大男孩，一瘸一拐的在阴凉下打皮球，跑来跑去地追逐。
　　吴小菊是年龄最大的护理员，人最胖，说话最慢。每句话里都带刺夹针的，叫人听着不舒服。又总把自己维护成老好人的样子。
　　人间天堂有九个女人，她是老大。老二是苏小婉。老三是秦小荟。宁小可是老四，其实她是个很忠厚的女人，嘴皮子快，但不说闲话，手脚勤快，但不走歪路。本本分分，典型的农村妇女。老五是侯静鹗。老六是于小青。老七就是柳小茜。老八是潘小阳。老九是郭小燕。
　　她们九个被人间天堂的老人们唤作“九仙女”。
　　她们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没有了青春妙龄少女的飘逸，没有了春花般的夺艳，在七八十岁的老人眼里就是天上飘来的仙女。
　　她们用自己的“爱心，真心，善心”，赢得了老人们的欢心。
　　物以稀为贵，她们是老人们眼里的心肝宝贝。
　　老人们看见了她们，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一样开心。孩子们看见了她们，像见到了自己的妈妈一样高兴。
　　有了她们，老人们的话题多起来。
　　有了她们，孩子的笑容才会更甜。
　　她们才是人间天堂的顶梁柱，开心果。
　　所以，“九仙女”之大名，当之无愧。
　　文豪和于小青认识前有点滑稽。
　　于小青住在儿童室里，前门后门紧锁，防止孩子们出去，所以见面的机会很少。
　　文豪经常从老头儿的口中听到，“儿童室的护理员于小青人年轻漂亮，有文化。”
　　这句话他听到过好几回，脑子里残留下了想结识的概率。
　　刚开始遇上过两次，没太留意，只记得有个披发的女人。
　　一天晚饭后，他来到后院，和柳小茜在活动器材旁边乘凉。
　　于小青出来倒垃圾，慢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目不斜视，很稳重，很矜持，碎步连连。
　　他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身体周正，匀称，上下等分。
　　她返回来，他开口先问了她：“你就是小青？”他开口前柳小茜已给他说过了。
　　于小青微微地笑了，说：“是的，怎么了？”
　　“我经常听老人们说你年轻漂亮，果不其然。”
　　柳小茜接过话茬：“人家本来就漂亮年轻嘛！”
　　她又微微一笑：“老了，还漂亮什么！”
　　于小青比文豪长几个月。云盘方脸圆下颌，嘴唇方方塔塔鼻，大花眼睛双眼皮，配上那披肩的黑发，算得上是个漂亮的女人。毕竟四十出头的人了，眼角有了很多的鱼尾纹，上眼皮稍有松弛，快盖住了花眼皮。
　　一个女人漂亮与否，主要看她的身段，气质，不是脸蛋的乖巧。
　　于小青就具备了这一特点，迎来了好多青睐的眼球和赞誉就不为过了。
　　后来得知，她多年生活在大城市里，干过多种工作。后来就到人间天堂做了护理员。环境造就性格。
　　她站在甩腿的活动器上，那双手一下攫住了他的双眼：饱满，圆润，白嫩，像个孩子的手。
　　女人尊优与否看双手。手是女人与人沟通的唯一标志。倒茶、递烟、接水时，有一双漂亮的手，就大方、自信、开朗；若是一双粗燥的手，往往是遛在袖洞，或背在身后，扭捏害羞。
　　自此，他对她的这双手印象深刻。
　　这天他们没有说上几句话，他大姐来了电话，时间过长，于小青走了。
　　他们熟悉后，也到儿童室于小青的房子里，在电脑上查资料，看新闻，有时给网上发篇文章。
　　他们聊天，最多呆不过半小时。她坐不了几分钟，就得去照管孩子。
　　有一个男孩，在房子里都要牵着手，不留意就跑了。
　　因了于小青，他也了解到几个孩子的大略情况。
　　这几个孩子来到人间天堂，有专职的护理阿姨，有足够的营养品，有宽敞的房子、舒适的床，就是他们的爸妈来接他们回家，也不回去。
　　小家伙们知道饭香屁臭，天高地厚。
　　他第一次去儿童室，是一天晚上，正好放电影，他看到一个坐轮椅的残疾孩子，上前瞧了瞧。认识了护理员宁小可，才知道还有个儿童室，儿童室里还有几个残疾孩子。
　　他见到其他几个孩子，眼泪流下来了。
　　可怜的孩子们让他不忍心看下去。
　　他常常一个人想：她们的父母咋这么狠心，把自己的亲骨肉送到了人间天堂？
　　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明白了，孩子们进了人间天堂，生活条件、住宿条件、医疗条件都比较优越。
　　小家伙们个个像小少爷、小公主一样，有时一句话说不好，就使性子，背过头去不吃不喝啊！
　　她们的家都是农村的，即便住在城里，她们的父母也是些打工族。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陪孩子，也没有多少闲钱给孩子治病。
　　在这里，有专人看护，有机会还可以到大医院去治疗。
　　她们的父母经常来看她们，来时揪心揪肺，走时心平气静。
　　于小青单身，有两个孩子，住在娘家门上。
　　她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从没有朝三暮四的不检点行为，就是玩笑话过一点，都不言语了。
　　即便这样，她的两个同事心里不痛快了，嫉妒她的年轻，愤恨找她帮忙的人多，言里语里夹枪带棒，说：“这下把门锁得紧紧地，不让任何人进来。一天闲杂人多的，把人麻烦死呢。”
　　每天有领导、有其他人进去，还有她们的朋友。也许她们发话是针对所有的人，也许是随口而发的。而于小青有点坐立不安。
　　她找到文豪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我帮你做，就不用过来了，会影响工作。”
　　文豪何等聪明，并不是“影响”二字这么简单，忙说：“对不起，小青，让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了。”
　　“其实没有什么事，人家要说呢。”于小青不好意思。
　　“没事，小青，让这些没必要的不愉快永远不要发生。”
　　九个女人中，心里最苦的实属于小青。
　　她一个女人，没有家的依靠，心就是空的，身子就是飘的，精神头就是缺斤少两的。
　　两孩子再有两年要上大学，生活费学费还没有着落，她能高兴起来吗？在人间天堂拿那点工资，不够她们娘仨每月的开销，给谁不急啊！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嫁出去，找个好男人，有个好归宿，什么愁心事都解决了。可是这姻缘、这家在哪儿？
　　她不敢往深里想，稀里糊涂嫁个人算了，又怕对不住自己。能对上眼的，像那国宝熊猫有数又有主。不得不静下心来，顺其自然，做好妈妈，管好儿子，干好工作。
　　到了她的班，六点钟就起来给几个孩子洗衣服，洗尿布，拖地。
　　孩子的尿布时时得换，衣服天天得洗，一天不洗就骚臭，难闻。另一个护理员给孩子穿衣，洗脸，梳头，喂早餐。
　　到吃中饭、下午饭，于小青她们把饭菜全部打来，再一个一个地喂，喂完饭，如果天气暖和，阳光明媚，要一个一个推出去转转。
　　孩子们得抱着上下厕所。有的知道，有的得按时间来定夺。有时就拉到裤子上了。拉不出的要用手指抠，或打开塞露药，或吃果导片。到晚上九、十点钟，再一个一个服侍睡下，睡熟了才离开。
　　于小青一天做下来，已经很累很累了。倘若孩子们都睡得沉，睡得消停，她还能睡个囫囵觉。有时夜半，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她得陪着孩子闹。
　　最近又收进来几个残疾孩子，整天整夜地哭喊。她在值班期间，休息就成了奢侈品。
　　即便这样，她对待每一个孩子仍然像对待自己的闺女、儿子一样有爱心，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