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抱怨

　　二堂主长着一副忧郁、憔悴的帅脸蛋。
　　说话机智幽默，做事果断干脆。
　　他媳妇漂亮，儿子乖巧，加上他的帅，特幸福的一家子人。
　　从他高高的声腔，脸上坏坏的笑意，就分辨出了他幸福、美满、快乐的神情。
　　可是他人一点不快乐。
　　人间天堂的事情太复杂，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像十五个吊水桶七上八下，一个跟着一个来。
　　有老头儿打架了，他得去劝解。有老人闹别扭了，他得去说合。有人要药，他得去取。有人理发，他得……他像个大陀螺一样，在老人堆里不停地转啊转。
　　即便这样，还落不下好，老头儿常常抱怨找不到他人。
　　就像高翠英那事，算个屁事，就是闹得不停，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有时他屁股刚坐稳，老头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或者亲自上门来找，“二堂主，赶快取点药，我感冒了？”
　　他本来心情不好，再加上累，语气重了点，“你等不了我休息会儿！”
　　“看你说的，我感冒的要死呢，几时等你休息起来。”
　　“刚我还在药房里，你咋没来取？”
　　“我能知道你在药房里，那会儿我还没有感冒，现在感冒了，你给别人取不给我取？”
　　他知道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也没什么结果，不给取药会一直纠缠下去，只好说：“好好好，取走取走。你们把我折磨死了就完事。”
　　“看堂主说的，我们谁还敢折磨你，我有多长时间都没找你了。”
　　“你们都这样说，可我一个人能受得了。你们就是些太上皇，说一不二。我大我妈也没有这样使唤过我。”
　　“你们是人民的公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不该有这样的态度。”
　　二堂主气得没有说出话。
　　他药房里的药少的可怜，都是些常用药。人间天堂的老人人数有限，药物购多了会过期，少了就缺这少那的。
　　人间天堂有规定，不打针，不输液，问病给点药。
　　没药了让老人到医院去买，或严重一点就住院治疗。
　　老人都上年岁了，一针打下去，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宁愿叫病人忍耐一下，也不开这个先例。
　　平时的流行感冒，都要大动干戈地去住院。
　　每个院民有病了，都要他亲自领着到医院办理一切住院手续。
　　行动方便的老人，住院了还可以直接照顾自己，那些重病号，或残疾病号，就麻烦大了。
　　有亲人、朋友的还好说，住院期间可以照顾照顾，而大多数老人都没亲没故，就是有，也是远亲远门，会推三推四，说自己忙、没时间等等。
　　这样的例子很多。
　　武大郎，兄弟两个。他算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人。
　　给弟弟办了家舍，自己成了庙门上的旗杆，光杆司令一个。
　　到中年遇到了一个中年女人，俩过活了几年，离婚了，没留下一男半女，又成了庙门上的旗杆。
　　他弟弟三个儿子，一个儿子过继给了他，一个儿子过继给了他儿子的舅舅。
　　他儿子成家立业后，在岳父家门上生活，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又是庙门上的旗杆光杆司令一个。
　　进了人间天堂，吃了政府的饭，也成了政府的人。
　　有了家，心底踏实了，依靠了党，心不再彷徨。
　　可是年岁不饶人，已是古来稀，受了一辈子的苦，体虚身瘦，乱病入侵。浑身四季发烧，多寒的天感觉不到冷，到医院一检查，患有脑动脉硬化，脑梗塞，脑萎缩等疾病。
　　脑子上的疾病，春秋两季最容易发作，尤其脑梗塞，发作一次加重一次，一次比一次难说。
　　武大郎每次病变，口眼歪斜，手脚不能动。
　　今年春季，武大郎病倒，千辛万苦地送到医院，千难万难地住进去，又千呼万唤唤出儿子。
　　儿子说家里忙，脱不了身。没办法，医生给武大郎开了药，拿回人间天堂听天由命，幸好挺过来了。
　　又到了十月份，天转凉，气候干燥，武大郎又突然病倒。几天来都没出来吃饭，由同室李老头儿帮忙打饭菜。
　　那天是九月九重阳节的前一天，正好某小学的六年级学生和他们的老师们，来人间天堂为老人们慰问演出，送温暖、送祝福。
　　动静那么大，时间那么长，有人看见，武大郎只在窗口上趴了会儿，又不见了。
　　晚上，武大郎浑身抖颤，口语不清，情况很不妙。
　　大堂主派二堂主和老尚背下楼，送到了医院。
　　住院停当后，才想起没有护理人员，就传呼了武大郎的儿子。
　　他儿子服侍了他三天，就借口家中有事，把他又拉回了人间天堂。
　　武大郎命大，几次都算幸运，慢慢地好了。
　　人间天堂各个方面的条件还不完善，事事都要二堂主亲自去做，一次做不好，大堂主要骂，院民们抱怨。他就像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有时都想辞职不干了，到底为了什么，累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别说回家。
　　他三十不到的年龄，抬头纹很深，一脸沧桑憔悴，像个娃娃老头儿。
　　二堂主走出高翠英的房子，回到自己房子，倒了杯水，正准备喝，来了电话：“喂，二堂主，文豪发高烧，你来看看？”
　　他放下水杯，叹了口气，狠劲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