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又到了该做手术的这一天了。
　　小灰安安静静地躺在担架上，看着护士们走来走去，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材，她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口罩都遮住了一张脸的四分之三，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你们医院的人为什么都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啊？”小灰忍不住问那个准备帮她打麻醉药的护士。
　　“这是国家规定的啊，每个医院里面的护士和医生都穿白色的衣服啊。”护士笑着回答。
　　“是吗？”
　　“你不知道啊？”
　　“我从出生到现在不是一直都在这家医院吗？我认识的人都只有你们这几个人而已，我会有机会看别人吗？”
　　护士听到小灰说的这句话后，愣了一下：“你今年才8岁，怎么能说出这么成熟的话呢？”
　　“有的时候，你们大人并不比我们懂得多。”
　　“是啊，你说的很对。”
　　“好了，我准备好了，你打吧。”
　　小灰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
　　“真想到外面看看。”喃喃地说道。
　　“好了。”护士向小灰走来，“我送你进入梦乡吧。”
　　“希望这次你说的梦乡不会向以前那么寂静，不想一个人在里面太久，记得叫起我。”“知道。”
　　护士笑着看着小灰。
　　“九月，你乖乖的，爸爸和妈妈都在这里陪你。”爸爸看着小灰，温柔地说道。
　　爸爸和妈妈准备走到小灰身边，小灰立刻闭上眼睛，他们看到小灰还是这么冷漠，就停住了脚步。这时，医生走过来，和护士们推着小灰进入手术室。
　　“我会活着吗？我还会活着吗？我还能活着吗？如果这么睡过去，也许我就解脱了，这样就能去天堂了，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这是小灰失去意识之前心里一直盘旋的话，不过，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不行，她还不能这么快离开，她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事，她的家人在这里等着自己，自己怎么可以轻易离开，还有，她还要跟那个人打声招呼，她要感谢他给了她勇气，这是她八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她认为的温暖，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己还存在着。
　　过了不久，小灰感到眼皮很重，她知道麻醉起效了，没多久她就又一次睡过去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像只是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如果不是麻醉的后遗症，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做了场梦而已。
　　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护工拿着衣服走进来。
　　“呵，你醒了，这次比前几次醒的快啊。”她看到小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你饿了吗？”
　　小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每次做完手术你都是这样，不说话也不理我。”护工撇撇嘴。她将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整理好了放到衣柜里，然后就出去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小灰一个人了。“我又活下来了吗？”小灰笑笑，“看来，我真的是天使，呵呵。”
　　身体已经开始有力气了，小灰下床准备偷偷出去找李煜。她拿着他送给她的硬币，她要将这个硬币送还给他，还要谢谢他。
　　“嗨，找我吗？我在这里。”小灰回头看到站在那里的李煜。
　　“我刚准备按电梯呢，你就出现了。”
　　“我有感觉啊，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李煜看着小灰笑了，他也跟在后面笑了。他走到小灰面前，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你来了就知道了。”
　　“好吧。”两人牵起手往外面跑去。
　　他们避开满层的医生和护士，一直跑，小灰开心地跟在他身后，她不想停下来，似乎如果这样跑下去，他就能带着自己离开这里。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周围是那么的漂亮，这里长满了花，很漂亮。
　　“这里是哪里啊？”小灰问他。
　　“这里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很漂亮吧。”
　　“嗯嗯，很漂亮。不过我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你也说这里很漂亮啊？”
　　“因为我不喜欢花，这里的花太多了。”
　　“不会吧，没有人不喜欢花的相信我。”
　　“真的，因为医生叔叔跟我讲，这些花的花粉会让我过敏，会让我的病情加重。”
　　“他们是骗你的，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怎么会让你生病呢？”
　　“他们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傻瓜，我相信他们是为了让你不要跑出去而编出来的谎话。”
　　“真的吗？”
　　“当然。”小灰惊奇地看着他，他已经让他开始怀疑医生了。
　　李煜从花丛中摘下一朵花，送给小灰：“送给你。”
　　“为什么送给我？”
　　“这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祝贺你安安全全地从手术室里面出来。”
　　小灰终于笑了，接过他递过来的花。
　　“那你说，他们不让我晒太阳也是骗我的吗？”
　　“是的，肯定是骗你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和我一样。”
　　“我知道的。”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骗我。”
　　“因为外面的世界太美丽了，他们担心你拉开窗帘就会想逃到外面去。”
　　“外面很美丽吗？”
　　“是的，外面很美丽。”
　　“真想到你说的那个外面去啊。”
　　“我也是。”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热吗？我们到那个亭子里面休息一下吧。”李煜打破闷局。
　　“嗯嗯，好的。”
　　两人一起来到亭子里。
　　“你今年多大啦？”小灰问他。
　　“12岁了，你呢？”
　　“8岁了。”
　　“那我比你大四岁喽，你要叫我哥哥。”
　　“不要。”
　　“好吧，我从不勉强。”
　　“你生了什么病啊？”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医生没有告诉你吗？”
　　“我从来不相信他们，所以我也从来不问他们。”
　　“为什么？”
　　“因为大人总喜欢骗小孩子，尤其是医生，他们是不会和病人说实话的，更何况是病人中的小孩子病人。”
　　“可是我的医生是不会骗我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们害怕我给他们惹麻烦，但是我现在不相信了。”
　　“你早该不相信了，我就一直不相信。”
　　“我在这里呆了。”“怎样才是厉害？”“厉害嘛，就是你比其他人得到的东西更多。”“那我不厉害，我没有什么比别人多的。”“有啊！你比我更相信别人。”小灰笑了。李煜也笑了：“你什么时候出院啊？”小灰立刻止住笑声，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花朵，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医院里了。我的父母为了能让我有更好的生活，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最好的护工。医生和护士天天都来看我，他们给我吃各种各样的药，打各种各样的针。”李煜安静地听着。“你累吗？”他问道。“不知道啊，就感觉，如果不重复做这些事情，我就更加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小灰安静地回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我真的不喜欢这里，我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离开这里，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不是比这里的天空蓝，外面的小鸟是不是比这里的鸟多，外面的人是不是比这里的人善良。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李煜安静地听着。小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呢？你的生活怎样？”“我的生活很简单，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一直照顾着我，他们还送我念书，送我去学校。”“学校？我只是听过，却没有见过，那里是什么地方？”“那里啊，是个人很多的地方。那里有和我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像你一样大的孩子。”“那么多人啊，我不喜欢。”小灰摇摇头。“你会喜欢的，相信我。你没有去过学校吗？”“没有。”“那你没有念过书吗？”“我当然念过书啦，不过都是让护工教我。”“护工？他们是没有老师懂得多的。”“是吗？可是我问她什么问题，她都会回答我。”“有机会我一定会带你去学校。”小灰高兴地点点头。“我的老师对我很好，她很喜欢跟我们聊天，她喜欢唱歌，总是在下课期间唱歌给我们听，她就像我的妈妈一样。”“妈妈？那你的爸爸和妈妈呢？”李煜突然低下头，不再讲话。“怎么啦？”“没事。我只是在想怎样回答你。”“想怎样说就怎样说。”“好吧。”李煜回答到，“我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爸爸准备带我去美国生活，因为他是在美国做生意的。但我不想去，我不喜欢那个连说话都听不懂的地方。所以我留下来了，和我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那你的妈妈呢？你不去找她吗？”“妈妈，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她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生活的很幸福，她是不会想要见我的。”小灰看着李煜，那张充满朝气的脸上透露出来的哀伤，让她很不舒服，她突然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我累了，我想回房间休息。”“嗯，好，我送你回去。”“不用。”小灰起身离开，李煜没有执意要送她，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哀伤地看着地上的花。
　　小灰回到房间，锁上门，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想到李煜那双哀伤的眼睛，他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家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让护工通知自己的爸爸妈妈来医院看自己。从出生以来，她就没有和自己的父母说过很多话，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她一直觉得，如果父母爱孩子，就应该让孩子和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而不是把她送到这种陌生的地方。但是今天听到李煜的故事，她开始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最起码自己的父母还都算是在自己的身边。这时，护工又来送午饭。“中午好，饿了吗？”护工笑着说道。小灰坐起来，结果护工给的筷子，慢吞吞地吃起来。护工慈爱地看着她：“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头发好吗？”小灰不说话，等于默认。护工拿起梳子，坐到小灰身后，慢慢地帮她梳头发，一边梳一边说：“你的头发真好，又黑又直。”小灰停下筷子：“大婶。”“什么事？”“你爱你的女儿吗？”护工大婶奇怪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些？”“就突然问嘛，你到底爱不爱？”“哎呀，怪肉麻的。”“快说啊。”小灰烦躁地说道。“好好好。”护工大婶笑着，“我当然爱我的孩子了。”“她不是不要你了吗？”“那有怎样。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她是国家主席，也是我的孩子，她是囚犯，也是我的孩子。我是不会恨自己的孩子的。”小灰不说话。“我和我女儿的故事就讲到这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会这么问喽？”
　　“你知道我不会说的。”小灰继续埋头吃饭。“我就知道，我还以为会有奇迹发生呢，以为你变了呢，唉，还是没变啊你，真该改改你这个毛病。”护工大婶笑着说，“好啦，梳好了。”小灰把碗筷递给她。“我走啦，你准备洗澡睡觉吧。”“嗯。”门再一次被关上，房间又只剩下小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