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早上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却已经乌云密布，那片乌云眼看就要渗透天空，风穿过树杈呼啸而至，停在电线杆上休息的小鸟们也开始纷纷向自家方向飞去，田里面的小动物们也开始狂躁起来，似乎整个世界都开始繁忙了。此时，小灰躺在窗户边的藤椅上，眼睛微微睁开，望向窗外的世界，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天空了，就算天空没有那么让人热情，却还是给了她感动，她真的好久没有出去过了。自从她生病以来，就一直住在这个四面都是墙壁的牢笼里面，隔壁床铺的那位病友已经移到普通病房了，现在可能已经出院了，整个病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除了每天来给她换药的护士和送餐的护工，就几乎没有人来看她了。事实上，她也不能期望有人来看她，看着别人健健康康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眼泪汪汪地安慰自己，滋味真的不好受。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等死的时间了。她不期望自己能够存活下来，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而已。
　　门从外面推开，护士拿着药瓶走进来：“坐了一天累了吗？想要睡觉吗？”
　　小灰连头都懒得抬，又闭上了眼睛，装作丝毫没有听到她讲的话。
　　护士见她不说话，笑了笑：“又不说话，今天我可没得罪你啊，你想去窗户边，我可是瞒着医生偷偷让你下床的，你怎么还把脸拉的那么长啊？”
　　小灰慢慢睁开眼睛，咕囔道：“真是恶心。”
　　护士听到她开口说话了，笑的更厉害了，显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小灰伸手将窗帘拉下来，从藤椅上站起来，慢慢走向那张让她深恶痛绝的床。见她自觉地躺在床上，护士连忙拿起药瓶：“来，饭前吃两粒。”
　　小灰不耐烦地接过药瓶，倒了两粒，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水杯，一口吞了，立刻眉头皱起：“又换药了？”
　　“是啊，这是新药。”
　　“真是不好意思，明知道我这病治不好，却还是在为我花心思，我真是对不起这医院其他的病人。”
　　护士一言不发的接过她的水杯，把药瓶盖好。
　　“你要出去了吗？我的晚餐什么时候送来啊，我真的很饿，这不让我死还不让我吃饱吗？”
　　“哦，等会儿就送来了，最近住院的人太多了，这食堂忙不过来，你啊，就忍忍吧。”
　　“我家人给了你们这么多钱，难道是让我在这里忍耐的吗？”
　　护士被堵了，转身拉开房门，又突然转身：“你住院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脾气还是没有变好啊，都说时间能改变一个人，你怎么越来越糟了啊！这么下去，我可是不来照顾你了。”说完就走了。
　　小灰闭上眼睛，改变，在这种地方住了这么久，就是改变，也是好人变成了坏人。
　　护工大婶推门进来了：“来喽来喽，小灰灰，香喷喷的饭菜送过来了，起床吃吧。”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你先买了彩票才来的吗？”
　　“死丫头，又在嘲笑我了。”
　　“大婶，我跟你讲了多少遍了，不要在我面前喊我丫头，还喊死丫头，是想让我早点死吗？”小灰把筷子扔了，生气地吼道。
　　“哦哦，呵呵，我习惯了，我以前啊总是叫我们家的死丫头，不要介意啊。”
　　护工大婶从地上捡起筷子，用餐巾纸擦擦，然后又递到小灰手上。
　　“你就是这样，自己的女儿才不要你，我要是你女儿，我也不要你。”
　　护工笑了笑：“好好。还有，你怎么会死呢，你是福星啊，你总是不让我说死字，其实死字说的最多的是你才对。”护工忍不住抱怨。小灰不说话，开始吃饭。护工看她乖乖吃饭，就开始帮她整理换洗的衣服。
　　“对了，知道隔壁床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吗？”小灰边吃饭，边漫不经心地问。
　　“说了几遍了，他叫倪强，你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你们还呆在一起那么久。”
　　小灰放下筷子，抽出餐巾纸。护工见她吃完了，立刻走过来，看到盘子里还剩下很多：“你怎么还是吃这么少，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天天吃药，胃口还是那么好的话，你来试试。”
　　“好吧，总是说不过你。”
　　“菜这么难吃，病人怎么能吃得下。”
　　“好吧，下次换换口味。”
　　“算了，你换了口味，我又换了药。”
　　护工收拾餐盘的手顿了一下，又接着收拾起来，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凝重。
　　小灰看着护工忙碌的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怎么样了。”
　　“哦，他现在好多了，也胖了不少。”
　　“哦。”小灰低头玩弄着被角，“他算是活过来了。”
　　护工端起盘子，拿起整理好的衣服，对她说：“对啊，就剩下你了，你还不好好吃饭，这病怎么会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走了。”
　　护工走后，病房里又只剩下小灰一个人：“又剩下我一个人了。”小灰放下枕头，慢慢躺下来。她的世界太安静了！
　　“咚咚咚”，敲门声音传到小灰耳朵里。小灰生气地把被子掀开：“今天会不会太早送早饭啦。昨天说你慢，今天就要这么早来吗？报复我啊你！”
　　门外没声音了。
　　“进来！”小灰见外面没声了，大喊一声。
　　门外还是没动静，小灰烦躁地下床开门，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小灰奇怪地在走廊张望，可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谁在和我开玩笑啊，被我发现你就死定了，看我不把你送到重病区。”小灰大力地关上门。
　　已经被打扰了，小灰再也睡不着了，就想拉开窗帘，但是一想到医生让她不要接触阳光，因为刚做了手术的关系。她的手还是放下来了，无聊地又走到床边。这时她又听到走廊里传来很大的跑步声，她心情本来就很不好，立刻打开门，看到一个男生站在她门外，他惊讶地看着她。
　　小灰没等他开口，就立刻骂道：“你有病啊，你这么暴躁你家人知道吗？一大早地跑什么啊，医院你家开的啊，不知道医院不允许大声喧哗吗？就算你不知道，楼道里都贴着这样的标语，你眼瞎啊！”
　　那个男生愣住了，看着发怒的她：“你这不算是喧哗吗？你这都多少分贝啦？”
　　小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男生。那个男生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楼道：“你让我进去躲躲，快点。”说完就往里面躲。
　　“喂，你干嘛，你懂不懂礼貌啊！”小灰一边关门，一边对他喊。
　　“你让我躲一下好吧，真的拜托。”他搓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不行，你出去，快出去。”小灰才不理他那套，伸手去拉他。
　　“不要啦。求你了。”他连忙往里面躲。
　　“你出不出去！”小灰发火，“我告诉你啊，我有病的，很严重，如果你不走，我传染你了，你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真的？”他愣住了。
　　“当然，所以你快滚。”小灰不耐烦地看着他。
　　“那你就传染我吧。”
　　“你......”
　　“咚咚咚”，又传来了敲门声：“有人吗？开开门。”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我房间啊，过节啊！”
　　小灰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口的护士：“干嘛？”
　　“哦，我想问一下，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生走过来啊？”
　　小灰看着她，冷静地回答：“没有。”
　　“真的吗？”
　　“废话，我又不是保安，我帮你看他啊！人不见了找我要干嘛？”
　　“那不好意思了。”
　　小灰立刻把门关上。
　　“哇，你好凶啊，我敢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凶的女生。”那个男生吃惊地看着小灰。
　　“你现在可以走了吧，趁我没真正发火。”小灰好像已经累了，坐到床上。
　　“别这样嘛，第一次见面，你好，我叫李煜，就写《后庭花》的那个。”他也坐到小灰的床上。
　　“你有完没完，你是谁我根本不感兴趣。”
　　“别这样啦，看你年龄应该比我小吧，我今天刚来这里，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
　　“我不喜欢和别人相处。”
　　“你这么不尽人情你家人知道吗？”
　　“你！”小灰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怒火冲天地瞪着他。
　　“哦。对不起。”李煜看到她真的生气了，赶忙道歉。
　　小灰把门打开：“走。”
　　李煜站起来，慢慢往外走，经过小灰身边时，对她说：“我住在顶楼601，你来我房间玩玩吧。”
　　“我不去。”
　　“我会等你的。”
　　小灰立刻把门关上：“一大早就烦我，本来就已经很烦了。什么玩意儿，怎么什么人都生病啊！”
　　吃完早饭，小灰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医生今天已经帮她抽了血，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天她又要动手术了。小灰已经慢慢习惯了。可能今天早上的那个男生勾起了她的渴望，她真的很久没有跑了，上一次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自己真的要在进手术室之前出去一次，不然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每次进手术室之前，医生都会让护士看好她，不让她出去，其实她自己也不想出去，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病容让别人看，让他们嘲笑吗？所以她每次都觉得医生是多此一举，但这次她想出去了，放纵一次吧，自己真的没有几天可活了，不想以后躺在手术台上后悔。她打开门出去，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因为护士要来送药了。
　　离开了房间，她才知道这层楼几乎都注满了人，每个房间都似乎传出人味，她想也许就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人吧。她有一点失落，但她转念一想：“我不需要他们，我要他们干嘛，他们能替我吃药，替我治病，替我活下去吗？既然都不可以，我一个人也无所谓。”她想到这里，心里舒服多了。但是她再也不想呆在这里，她不喜欢看到自己形单影只，这时，她想到了他，李煜，她还记得他住在顶层。不知不觉，小灰已经站在李煜房门外面，她刚准备敲门，突然想到今天早上刚把他骂了一顿，还信誓旦旦地讲不会来找他，现在就已经到他门外了，原来自己是这么矛盾的人，想到这里，她自嘲了一下，准备离开。
　　“喂，你来了，我就知道你回来找我。”
　　小灰看到李煜站在她面前，笑着看着她。小灰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李煜立刻向她走来，打开房门，拉起小灰的手：“进来吧。”
　　小灰看了看他，终于走进去了。他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一样，但是比自己的房间亮，他是把太阳偷到自己的房间里了吗？小灰走过去，拉起窗帘。
　　“怎么了，这样房间会暗很多啊。”
　　“那就开灯吧。”
　　“外面有天然的灯光，我干嘛要浪费电啊？”
　　“那我帮你交电费，反正我现在要钱也没用了。你不要拉窗帘，我不喜欢阳光。”
　　“我才不要你交电费呢。”
　　“对，你也应该很有钱吧，我家很有钱，我父母才让我住在特级病房里，你的房间和我一样，你应该也很有钱吧。”
　　他笑了笑，一言不发。
　　小灰坐到床上，观察着房间。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啊？”李煜打破沉闷的气氛。
　　“不记得了，已经很久了。”
　　“这么久啊，你不会很闷吗？我才来一天，就已经快不行了，闷死了，我真怕自己会闷死。”
　　“不要在我面前说死，也许你觉得死离你很远，但是死却离我很近，可能我睡一觉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吧，所以请不要随便说出死字，最起码不要在我面前。”
　　李煜看着小灰：“对不起。”
　　小灰别开脸。
　　“你病很重吗？”
　　“废话。如果我能出院我会呆在这里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愿意住在这个鬼地方，如果可以，我想这辈子都不来这里。”
　　“不一定。”李煜看着小灰，“也许有人会愿意住在这里。”
　　“怎么可能，难道有家不回吗？”
　　李煜笑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灰。”
　　“小灰？”李煜重复道，突然笑起来了，“真的？”
　　“干嘛。”小灰看着他。
　　“没事，哈哈，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小灰不理他，他这里也很无聊，就准备回去。
　　“你要回去了吗？”
　　“嗯，你这里很无聊。”
　　“你还怕无聊？你都在这里呆很久了不是吗？”
　　小灰撇撇嘴，看了他一眼，就往门口走去。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下个月吧，下个月我刚好做手术，你可以来探病，即使我刚做了手术。”
　　“手术？你要做手术吗？”
　　“嗯。我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因为每次做完手术，我都会觉得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属于我了。”
　　“不会，你会活下去的。”李煜严肃地说道。
　　小灰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愣了片刻：“你怎么知道，我自己都不相信，你凭什么相信？”
　　“不知道，但我相信你会活着。”
　　“从你们嘴里听到活着，是我最恨的一句话。你们这是在用健康的身体嘲笑我，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两个字。”小灰生气地吼道，摔门而去。
　　“等等。”李煜追出去，拉住小灰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放到小灰手里。
　　“这是干什么？我不缺钱。”
　　“我知道你不缺，我只是想在你做手术前给你勇气，可是我全身上下只有这个硬币可以交给你了。”
　　“那你就不要非给我什么，我不需要这种形式。”
　　“你拿着吧，我只是想给你东西，想把我的东西交给你保管。”
　　小灰迟疑了一下，收下了。
　　“我等你，我知道你会成功的活下来的，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很漂亮，像天使，上帝已经收留了很多天使了，他是不会再接受天使的，所以你会长命百岁的。”
　　小灰看着他，发现他其实长的还蛮可爱的。
　　小灰回到房间，看到父母家人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们来了。”小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九月，你去哪里了啊？你怎么乱跑，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爱护吗？”妈妈重小灰大喊。
　　“我只是出去走走，我已经呆在这里很久了，我连太阳的样子都快忘了。”
　　“可是你这身体......”
　　“爸爸，我没事。”小灰打断父亲的话。
　　“九月，你这什么态度。爸爸这也是关心你的身体，我们花钱雇人照顾你，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你要什么给你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妈妈责怪小灰。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在医院太久了，忘了家人是什么了。”
　　“你。”妈妈看着小灰，想说什么的但还是忍住了。
　　“九月，不管怎样，我们都只希望你明白，我们是真的爱你，你以后会明白。”
　　“我又没有怪你们，我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我干嘛还要怪你们呢。”
　　小灰从妈妈手里拿起衣服，走到卫生间。关上门，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看着镜子里哭泣的自己，小灰笑了，也许自己是真的在医院呆太久了，竟然会觉得感动而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