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批评报道惹出牢狱之灾

　　本节提要：
　　乙丁说：“你必须写一些有份量的稿子，这样才能扩大影响，我才能在老总跟前替你说话。等时机一成熟，你就可以来《长河报》了。”
　　
　　衣波的文章，着实戳在刘耀武的麻骨上，当然也点在佟方宏的穴上。一开始刘耀武并不知道文章是谁写的，他拿着7月17日的《长河报》在镇政府大院大骂记者，“狗日的乙丁！”
　　
　　李小明作为佟方宏的心腹亲信，着实给佟方宏出了一个孬点子。他自己借机升为公安局副局长，却把衣波推向深渊，也使佟方宏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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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记者胡杰的一番交往，让佟方宏对衣波狠狠记了一笔。接着和记者乙丁的联手写稿，则直接导致了一场漫长的牢狱之灾。
　　“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之后，衣波一度很消沉。仕途上的向往被生生断送了，在总公司的工作也很不顺心。新经理上任后，利用衣波熟悉业务的特长，把王春财留下的“烂货”一番盘库后，换得数万元现金。新经理用这些钱，买了一辆“桑塔纳”坐上，开始运转了。但接下来干的一些事，却让人寒心。他先是把自己在徐家湾当乡长时的亲信弄来当了副总经理，接着又辞掉了精通业务、正直干练的会计冯云聪和谨慎小心、同样正直的出纳闫红梅，调来自己的亲友把持财政大权。而这一切，都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为了安慰衣波，他任命衣波为总工程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虚衔，对衣波明摆着存有戒心。衣波是个火爆子脾气，喜欢直来直去，新经理却喜欢弯弯绕。衣波有过和王春财之间恩恩怨怨的经验教训，他不希望和新经理之间再出现裂痕。因此，他决定趁着两人表面上还处在“蜜月期”，离开总公司，退步抽身，自己干些事。
　　恰在这时，总公司得到了一笔200万元的扶贫款指标。新经理决定把指标分解给本单位职工和社会上的一些能人，让他们自筹房产证，到农行抵押贷款，从事中药材开发，并根据业务性质的不同，每年向总公司交纳15——20%的管理费。这样总公司一举两得，即不担什么风险，还能得一笔数额可观的管理费。他们干出成绩了，也是总公司的。
　　经过一番酝酿讨论，1998年12月1日，衣波和总公司签定了一份为期两年的承包合同。合同约定，总公司拔付给衣波30万元的扶贫款指标，由衣波用私房房产抵押贷款，从事中药材基地开发，每年向总公司交纳4．5万元的管理费。衣波每年要开发中药材重点村2--4个，，每个村连片面积300--500亩，并幅射带动300个贫困户脱贫，脱贫标准为人均纯收入1000元以上。要求在基地附近办起两个中药材收购站；合同执行期间，衣波不享受工资福利待遇，还需负责两名职工的工资、福利等待遇。尽管条件比较苛刻，尽管上交管理费后，所贷的款比同期储金会贷款的月息还高，但他还是接受了。与衣波同样性质贷款的还有郭峰、郝治宏、常治都、吴一生等人。
　　合同签定以后，衣波用借来的5份房产证和自己的1份房产证，分两次从县农行贷出30万元。经过一番考察筛选，他与9位药材种植大户签订了联合种植中药材协议，在飞地县的城郊、道口两乡镇发展中药材丹参、黄芩等350多亩；同时投资给郭峰、吕好春数万元，让他们代替自己建立中药材购销门市。
　　1999年上半年，衣波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中药材基地建设上。他吃住在工地，对种植大户进行技术指导，搞好大田管理，使药苗长势良好。一切都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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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下旬的一天，他忽然接到记者朋友乙丁的电话。乙丁本名张秉，原是《金三角报》的记者，后被招聘到《长河报》，任《长河报》驻金三角记者站站长。张秉性格耿直，业务精湛，在记者这个行业上颇有建树。他和衣波因文会友，趣味相投，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看中衣波的人品和能力，多次为衣波穿针引线找工作，希望衣波走出飞地，到金三角去发展。但由于衣波本人的傻气十足，留恋飞地的好山好水，犹豫不决而作罢。乙丁在电话上说，目前《长河报》发行量已突破50万份，记者站人手不够，准备扩编。希望衣波能走出来，和自己联手写文章。待有了一定的影响后，争取调到《长河报》，免得在飞地这个弹丸之地受挟制。外面天地大着呢。
　　乙丁的一番话，正中衣波的心思，他还年轻，不甘寂寞。在仕途上走不通，还有其他方面的追求呢。从总公司走出来搞中药材基地，只是无奈的选择。况且，他现在是自由身，不受谁的指挥。
　　于是他听从乙丁的建议，来到金三角跟上乙丁写新闻。衣波文学基础很好，写过诗歌散文，还写过许多长篇通讯。他从中学时代起就嗜好报刊杂志，省下买菜的钱也要买报纸杂志，他还关心时事政治。因此怎样采访、怎样抓“热点”，什么是“导语”、什么是“背景”，他一点就通。他按照乙丁的指点写了几篇消息，然后缀上两人的名字，传到《长河报》总部，很快就见报了。这大大鼓舞了衣波的信心，原来自己还有这本事。
　　半个月后，他回到飞地。按照乙丁的指示，他继续搜集线索写新闻。乙丁说：“你必须写一些有份量的稿子，这样才能扩大影响，我才能在老总跟前替你说话。等时机一成熟，你就可以来《长河报》了。”
　　一开始，衣波也只是写一些无伤大雅的社会性新闻，有批评性质的，也有表扬的。什么“金三角大枣产业化工程上路”，什么“银鹰飞千山，撒下一片绿”，还有“妹妹坐轿头，哥哥骑马走”之类，没有引起什么注意。慢慢地就开始激烈了。
　　从1999年5月底到8月5日他被捕的前一天，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衣波连篇累牍地在《长河报》上发表了十四篇文章，导致了一场漫长的牢狱之灾。以下是衣波在《长河报》上发表的文章，标题、署名情况：
　　时间　　题目
　　5月23日飞地四月八，裸舞泛沉渣甲蕤
　　5月28日金三角林木病虫害防治迫在眉睫乙丁衣波
　　6月1日金三角大枣产业化工程上路乙丁衣波
　　6月8日飞地一大怪“蝌蚪”满街行泛滥“摩的”刹风景乙丁衣波
　　6月9日妹妹坐轿头哥哥骑马走
　　娶亲的花轿晃悠悠乙丁衣波
　　6月12日银鹰飞千山撒下一片绿乙丁衣波
　　6月16日有电为啥不敢用？甲蕤
　　6月24日偷着看黄碟哭着被拘留乙丁衣波
　　6月28日放出毒液一小点撂倒乡邻一大片乙丁衣波
　　7月3日剧毒成分查明运回原地封存乙丁衣波
　　7月17日房子焉能如此建了拆、拆了建？
　　－－飞地佟关镇小集镇做法竟如此粗暴7月26日房子照样扒楼层照样加
　　－－佟关镇对待舆论监督置若罔闻乙丁
　　8月5日杨小艾：我又能上学了乙丁衣波
　　8月6日孤儿泪乙丁衣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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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知道，当时飞地的新闻资源非常丰富。胡杰的余震还没有消失，1999年3月，《半月谈》第7期上又刊登了一篇《“形象工程”美化了谁？》，再次在飞地引起轰动。佟方宏及其手下的“小二蛋”们强力推行“花架子工程”，把老百姓逼得鸡飞狗上墙，穷日子也过不成。于是上访的、告状的接连不断，风起云涌。虽然佟方宏利用专制工具极力打、压，但也不是铁板一块。
　　在衣波接着写出的“飞地一大景，‘蝌蚪’满街行——泛滥‘摩的’刹风景”、“飞地四月八，裸舞泛沉渣”、“电线头上过，打麦碌碡碾——有电为啥不敢用？”、“放出毒液一小点，撂倒乡邻一大片”及后续报道“剧毒成份查明，运回原地封存”等文章时，就引起了佟方宏和有关部门的不满了。“摩的”一文发表后，佟方宏把公司经理陆建民叫去日骂了一顿，说：“让衣波以后不要再写这一类文章了。”陆建民解释说：“这是一篇表扬稿……。”“表扬稿也不要再写了。”衣波写的“放出毒液一小点，撂倒乡邻一大片”发表后，佟方宏又把陆建民叫去训斥：“你还能管住衣波不能？衣波要是再写这样的文章，我就撤你的职！”陆建民向衣波转达后，衣波表示，以后再不写了，要不就连累你陆经理了。
　　事实上，这时衣波已经刹不住车了。许多蒙冤受屈的老百姓不断前来找他哭诉，社会上不断发生的事情刺激着他，一切都使他欲罢不能。眼看头天晚上发走的稿子，第二天就上了报纸，他非常兴奋。乙丁对他的支持和表扬，更使他忘乎所以。虽然他也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比如写批评报道只署乙丁的名；采访时，注意收集证据，严格按事实真相报道等。
　　陆建民的忠告，让他沉寂了一段时间。但接下来遇到的事，又让他风云再起。1999年7月初，衣波到道口药材基地，路过佟关镇，看到镇政府派出的“扒房小分队”，正在强扒民房的镜头。几位老头老太哭着喊着向他诉说，镇政府如何霸道，小分队如何不讲理，他越听越气愤。回到家里，他把情况向乙丁做了汇报，乙丁说这是一个好素材。两人磋商了题目，研究了写法，就由衣波操刀。完稿后，在电话上念给乙丁听，乙丁提出修改意见，然后署上乙丁的名字，传真到《长河报》。7月17日，《长河报》在“地市新闻”版显著位置刊登了这篇文章，题目就很亮眼：“房子焉能如此建了拆、拆了建？--飞地县佟关镇小集镇建设做法竟如此粗暴”。编者在后记里还写道：“只要脸面，不择手段。”文章发表后，在当地引起强然反响。群众纷纷称赞记者说真话，道实情，反映了他们的心声。佟关镇是佟方宏在飞地推行强权政治、大搞“形象工程”的重灾区。该镇财政经济形势早已崩溃，一片凋敝，镇政府欠下巨额债务，到饭店吃饭都赊不下，臭名远扬。党委书记刘耀武是从县委办下去的“秀才”，曾是佟方宏形影不离的贴身秘书。飞地唯一的一个省委党校研究生，他忠实推行佟方宏的一系列极左路线，号称飞地的“王明”，是佟方宏的“四大天王”之一。为了搞大型的形象工程“石峪牧场”，沿途修几十里山路，农忙季节，他把群众困在工地，不让回家收割庄稼，搞得民怨沸腾。
　　衣波的文章，着实戳在刘耀武的麻骨上，当然也点在佟方宏的穴上。一开始刘耀武并不知道文章是谁写的，他拿着7月17日的《长河报》在镇政府大院大骂记者，“狗日的乙丁！”醒悟过来后就开始四处调查文章出处。他们通过明查暗访，怀疑稿子是衣波所为，或者至少是衣波提供了线索。刘耀武这时不是针对批评，纠正自己的错误，反而变本加利地加快了扒房祸害百姓的进程。同时，他还派人骑上摩托车，沿路设卡布哨，四处围追堵截，严查记者行踪。并且还派人整夜守候在衣波楼下，准备伺机收拾他一顿。种种卑劣行径，引起了乙丁和衣波的更大愤恨。两人在电话上一商量，根据群众报来的最新消息，又写了一篇后续报道：“房子照样扒，楼层照样加——飞地县佟关镇对待舆论监督置若罔闻”，于7月26日又上了《长河报》内参。稿子邮走后，衣波感到一种危险，他建议乙丁：“是否把稿子撤回？晚发或迟发？”但乙丁说：“没有这个先例，哪有稿子刚送到编辑部又撤回的？那样领导会怎样看？你把证据弄扎实了，防止他们反扑就行了。”于是，衣波又连夜雇车去佟关取证，弄全了证据。他们只顾在事实上下功夫，哪能想到人家在其它方面下口呢？这期间，刘耀武也四处活动，找同学，托熟人给衣波说情，还准备请他吃饭。一些没有是非观念的人也埋怨衣波。是啊，在他们看来，人家搞人家的政绩，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衣波和人家刘耀武井水不犯河水，人家祸害老百姓，又没有祸害你，谁让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他们不懂得大路不平众人铲，这个社会虽然很糟，但还有很多有正义有良知的人在。如果所有的人都麻木不仁，见坏不惊了，那么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
　　《长河报》内参仅印了15份，供省委、省政府有关领导看，最后一份才是金三角市委书记，文章在上层也引起了反响，省委批示，要求省建设厅下来调查。这一切都是乙丁告诉衣波的，他还给了衣波一份内参复印件，并说：“不简单，不简单，我到《长河报》两年多了，还没有一篇文章能上内参，你刚出手，就上了内参，进步很快嘛，都超过我了。”两人都沉浸在一种神秘的惊喜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
　　这时跟在佟方宏屁股后面，时刻准备邀功请赏的大有人在。飞地县公安局原经保股股长、后因办衣波案有功而升为副局长的李小明就是一个。内参文章出来后，倒没有听说佟方宏暴跳如雷，可能他在思考着如何整治衣波。7月2日，他刚刚签署文件，同意衣波等三人借调到县志办，并任命衣波为县志办副总编辑。现在衣波继续“叛逆”，他一定愤恨不已。至于佟方宏、李小明和刘耀武是怎样密谋的，外人永远不得而知。只是这时发生了一起“26份房产证不翼而飞案”，权力之手乘虚而入了，刘耀武也不必请衣波吃饭了。
　　1999年7月20日左右，飞地县公安局侦破了一起“非法获取房产证，贷款诈骗案”。犯罪嫌疑人李清及其同伙与房管所人员内外勾结，从房管所盗窃了26份房产证及土地使用证，李清用其中的13份伪造了相关手续，从银行贷出23万元，用于还帐和挥霍，其余房产证在社会上流传，不幸的是，衣波用于抵押贷款的房产证中，就有一份恰是这些丢失的房产证中的一份。这给急于升官的李小明提供了思路。7月23日，衣波被公安局第一次传讯，告知其抵押贷款的房产证中有一份是偷来的，要求归还这份房产证所贷的款。衣波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房产证是托熟人借来的，自己并不知道。他及时把2．2万元交到经保股干警陆军手中。陆军还告诉他：“你也是受害者，等把‘假房产证’所贷的款全部追回来，会同银行把房产证换回，交给受害人，这件事就完了。”7月29日，公安局再次传讯衣波，询问30万元扶贫贷款的来龙去脉，衣波如实做了回答。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多想，以为事情说清楚了，款也交齐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万万没有想到，1999年8月6日，飞地县公安局以涉嫌“挪用特定款物、贷款诈骗”两项罪名将衣波刑事拘留，8月9日，经飞地县检察院批准，以涉嫌“挪用特定款物”罪将他逮捕。事后从公安局的审讯笔录上可以看出，7月23日、7月29日，公安局两次传讯衣波，笔录上写的都是“讯问”，而不是“询问”。从此可以看出，早在7月中旬，即衣波紧锣密鼓写批评文章的同时，李小明已找准了向衣波下手的突破口。李小明的思路清晰了，佟方宏的狰狞面目也就暴露出来了。他要伸出利爪，撕碎衣波这个叛逆者！只是，李小明虽然找到了抓衣波的借口，但究竟有罪无罪，他心中并没有底。以后的事实证明，李小明作为佟方宏的心腹亲信，着实给佟方宏出了一个孬点子。他自己借机升为公安局副局长，却把衣波推向深渊，也使佟方宏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这一点，不知现在身陷狱中的佟方宏，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