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云压城
作品名称:打官司记 作者:闲梦远 发布时间:2014-06-11 22:43:02 字数:5455
本节提要:
他四下瞅瞅,把我叫到门市里,悄声告诉我:“我替你打听了,这案子是佟书记亲自抓的,公安局一天一汇报。佟书记指示,从严从重,从速从快,判他个三、四年!你也别跑了,跑也没用,小心人家再整你。”
飞地城里一片白色恐怖。先前还来探望、帮我打消息的朋友都不见了踪影;走在路上碰见熟人,他们都远远躲开;尤其是那些沾点“帽翅”的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赵律师一听,火气十足,大声说:“不合作。我连一个小小的挪用特定款物案都办不了,还合作啥合作?你要用我你就再交钱,再办委托;不用我你另请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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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波的事一时半会儿难以了断,我在家里已呆了10多天了,还需要再给单位请假。晚上,我打电话向乡书记说明情况,没想到前几天还关切地询问,替我出主意想办法的书记大人,如今却变了脸,一副无赖腔调:“你男人出事了,那你也不能总呆在家里,不来上班呀!”这话惹得我大哭起来,我在电话上大声嚷道:“衣波这事没有一点头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总不能丢下不管吧?”单位领导是这个态度,让我更难过。第二天早上,我给县委组织部雷部长打电话,向他请假。一来是想探一下县领导的态度,二来是想让他担待些,从根本上保护我。我以前因为工作调动的事找过部长,部长是个实在人,值得信赖。我把最近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他说;:“噢,我还不知道这事哩,这些天我在市委党校学习,县里的情况不太清楚。反正事已出了,你上不成班,得给人家请假,好好说说嘛。”我又把电话打到乡里,书记说,已经超出乡里的职权范围了,你到组织部请假吧。
这天上午,我来到县委组织部,以前我在宣传部上班,和组织部在同一层楼办公,许多人都认识。但这天组织部的人,似乎都不认识我似的,有的打一声招呼就赶忙离开;有的明明瞅见我了,却装作没看见。我找着常务副部长,向他请假。副部长态度很冷淡,推托再三,才含糊其辞地在请假条上写道:在不影响乡里工作的前提下,允许请假一星期。走在县委大院里,没有人和我打招呼。也许在他们眼中,我已成了另类。我感到透彻心底的寒冷。走到西街口,碰见一位熟人,他四下瞅瞅,把我叫到门市里,悄声告诉我:“我替你打听了,这案子是佟书记亲自抓的,公安局一天一汇报。佟书记指示,从严从重,从速从快,判他个三、四年!你也别跑了,跑也没用,小心人家再整你。”然而我心急如焚,不跑哪能行?明知不管用,也要跑。否则不把我急死了?风声越来越紧,各种各样的坏消息接踵而至。总公司的吴一生因为和衣波一样贷款,吓得逃跑了,公安局人正四处八下找吴一生;和衣波合作搞中药材收购门市的郭峰到淅川县催欠款去了,公安局人连夜到淅川抓郭峰,在旅社留置盘问了一天一夜;给衣波药材基地管帐的红梅被公安局叫去了,等等,所有与衣波有关的人都被传询,公安局办案人员开着警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白天黑夜连轴转,抓紧罗织衣波的犯罪事实。那阵势就足够让人胆颤心惊的。
飞地城里一片白色恐怖。先前还来探望、帮我打消息的朋友都不见了踪影;走在路上碰见熟人,他们都远远躲开;尤其是那些沾点“帽翅”的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佟方宏在运用专政手段整治衣波的同时,也充分运用了舆论手段。有人说,衣波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在哪个单位都和领导搁不住,总爱惹事生非。有人还把工作做到春生的头上,对他说:“你亲家不算话,你是负责文化市场管理的,而他却写什么‘飞地四月八,裸舞泛沉渣’,这不是拆你的台吗?”弄得春生也不敢和我们靠近了。平时和衣波往来密切的文朋诗友们,一个个偃旗息鼓。我的心中悲痛欲绝,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我充分认识到,权力就是真理。佟方宏在飞地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丑事,许多人都明白,但他是县委书记,他现在在台上。因此他就是正确的,他的一切都是对的。你衣波写批评文章,反对佟方宏,你就是大逆不道。不仅官方这样认为,民间的舆论也这样认为。
孤独无奈之时,我翻出丈夫从前写的大量的文章底稿,一个专题一个专题的报纸剪贴,还有那整箱整箱的资料,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以前他不让我翻他的东西,现在我可以随便翻了。越看越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忧国忧民的共产党员,一个敬业爱国的青年知识分子,一个勤奋好学的热血青年!他崇尚正义,热情讴歌人大代表为民请命的事迹;他同情弱者,积极帮助李新治、樊桂兰等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打官司;他不畏强权,自费租车半夜三更深入佟关镇调查佟方宏治下的乡镇干部强扒民房、祸害百姓的劣迹;他热爱文学,用自己的一支笔为弱者呼吁。就在他被捕的前一天,还在《长河报》上发表为飞地官坡乡孤儿胡银辉遭狠心的饭店老板烫伤无人管而呼吁的文章《孤儿泪》;被捕的当天,《金三角报》上还刊登他热情讴歌洛阳大学生暑假来飞地“三下乡”,帮助失学女童返学的《相逢是首歌》。他豪侠仗义,性情耿直,朋友有了难处,他积极奔走帮忙,不计报酬。而那些蝇营狗苟、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拚命巴结、拍马逢迎的狗官们,那些瞻前顾后、心胸狭窄、眼界短小的世俗小人,有哪一个比得上他?我的心中渐渐消失了对他的怨恨,一种既痛又惜的怜悯之情犹然而生。我常常边看边哭,边哭边看,一个人流泪到深夜。他胸怀大志,却报国无门,这些年活活让王春财之流的庸才们给糟踏了。有缺点的战士终究还是战士,再完美的苍蝇也还是苍蝇。在世俗的眼光看来,他不通世故,不合时宜,不懂进退迂回之道,但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个失败的当代英雄,一个浑身是缺点的战士!我想即使他遭到众口诋毁,万目睚眦,我也要挺身而出,为他奔走呼吁!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佟方宏本来面目的暴露,越来越多的人会逐渐理解他的!
从金三角回来后,我急切地盼望着黄律师的到来。我多次给乙丁打电话催促,乙丁不耐烦了,他说:“我正在采访,你直接给黄律师联系好了。”我又给黄律师联系,他也有点不耐烦了,说:“我正在办案途中,你急什么急?我让你把书送给他,他看了以后就明白自己的事了。你催着我去,我去了又能怎么样?”我不懂法律程序,不知道这时离庭审还远着哩,只希望律师快来救他。后来听说黄律师正在办理调往北京的手续,加上中间出了一点小误会,使我最终没有请成他。但黄律师对衣波案情的分析,特别是他推荐的《新刑法条文释义》,给我和衣波的帮助都很大。衣波确实是看了这本书之后,才确信自己无罪的。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邻居小康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小康见多识广,头脑灵活,社会经验丰富,且又无官无职,不怕受牵连。每当遇着难题,心中没有主意时,我就去请教他。他总是帮我分析情况,认清形势,少走弯路。衣波刚被抓时,我对此抱有幻想,以为佟方宏把他关一段时间就会放的。小康却对我说:“佟方宏绝不会在短时间内轻易放掉衣波的,这事只有等老佟调走了或者倒台了才能结束,这一点你要有清醒的认识。”当我病急乱投医,谁给我出个主意,我都准备付诸实施时,小康又对我说:“千万不要乱花钱、胡花钱。你现在东借西挖的,到时候钱花干了,背一屁股债,人也没救出来,日子才更难过呢。稳住,一定要稳住局势。一要为衣波跑事,二要顾眼前生活,从长计议。”值得欣慰的是,在他的指点下,我没有在公检法身上花钱,并且坚持上访、上诉到底。还有那位“警犬”朋友,每次见面或打电话,总是鼓励我树立信心,申诉到底。他鼓励我给省人大常委会写信,给最高人民检察院写信,鼓励我找人大代表,找新闻媒体记者。良言一句暖三冬啊,人在最无助的时候,一句鼓励的话,一个支持的眼神,对他或她都是极大的帮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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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黄律师不成,我和小康商量后,决定在本县先请一位律师。我是这样打算的,在本县先请一个律师,让他帮我把握案情,了解情况,及时掌握公安局的动向,帮我会见衣波,沟通内外信息,解解我们的心头之急。将来开庭时,再到外地请一位律师,两人合作办案,这样花费相对小一些。我决定请明星所的赵律师。赵律师是中药材集团总公司的法律顾问;全国人大代表刘如杰为民请命,监督纠正了几起冤假错案,赵律师参与其中,出了不少力,两人关系很好,衣波采访宣传刘如杰,对赵律师的印象也不错,捎信让我请李;加上小康以前打过一场经济官司,让赵律师代理最后胜诉了,他认为赵律师很能干,极力推荐。基于以上几方面的原因,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请赵律师。
几番周折,我终于见到赵律师。我自报家门,把详细情况以及内幕向他合盘端出,问他敢不敢代理。他说:“要说也不怕,我们就是干这行的嘛。这样吧,你把材料再给送些,下一星期二,你到所里办手续。”晚上,我去李家送材料,也是拜访。不巧,他家的大门紧闭,大概出去乘凉了。无奈,我坐在西关桥下耐心等待。望着南来北往乘凉的人们,望着城中万家灯火,想起身在狱中的丈夫,远在金三角的儿子,以及孤单的我,求求切切的心情,我感到极度悲伤。
8月17日,星期二。一早我就去明星所找赵律师,不巧,他出庭了。下午3:00,一上班我又赶去了。我向赵说明家里困难,看收费上能不能照顾。他让我先交1000元,委托书上填的是“侦查、起诉”两个阶段,我也不便细问。李让我先办手续,他到公安局去问一下情况。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李回来了,脸上的颜色煞白,连话也不敢高声说了。我问他情况怎么样,他说:“你先回去吧,随后再说。”仿佛不敢沾染我似的。我看他那样子,心中又一沉,讪讪地离开了事务所。后来才知道,他到公安局一问,办案人员对他说:“衣波案是佟书记亲自抓的,这件事你最好不要介入。”说的怕怕加厉害,把赵律师吓住了。
但既然请了他,我就得找他。从东城到西城,五、六里的路程,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去敲那扇铁大门。8月23日,一早我又去找赵律师。他说,公安局的人很凶,我不能正面接触他们,但我可以从侧面打听。最近李小明去市里请示了,这个案子他们也觉得吃不准,还有那么多的同案抓不抓?让我慢慢打听吧。8月28日,我又去找他询问情况。李说,这个案子牵扯诈骗、偷盗、挪用、渎职等,现在还有许多人未归案。将来恐怕还要牵扯到陆建民等人,反正抓的人越多越好。我尽量努力吧,争取把衣波排在最后,这样责任就小多了。一副很真诚、很机密的样子,但这话我好象听李小明说过,似曾相识。我想知道的是,衣波本人究竟有罪没罪,罪有多大。但赵始终不谈案子本身,我也不好说难听话,只嘱咐他用心。以后我几乎每隔一个星期都要去催问一次。9月6日,我又打电话问他,他说,情况又严重了。公安局对挪用一事吃不准,认为牵扯的人太多,不好办。现在又开始调查衣波在总公司时购买辛夷种子一事,还准备调查衣波在林业局时创办实验林场的事。又说,前任总经理王春财调离时,衣波扬言要放鞭;还说,《中原日报》98年8月刊登的总公司购买假棉芪种子坑农害农一事,也是衣波捅出去的……,我越听心越乱,这一切和定罪又有啥关系?一个律师,怎么总是顺着公安局的思路转?让人家牵着牛鼻子走?
9月15日,我再次和赵律师联系。赵说,上一星期情况又严重了,衣波现在不是一罪,而是三罪,挪用、贪污、诽谤……。我对赵逐渐失去了信心,到最后我只要求他,以律师的身份,替我去见一次衣波,了解一下他在里面情况。但李说,现在去见衣波,对他不利,事情放凉了再说。等到了检察院,就半公开了,那时再去见不迟。
从衣波被抓到移交检察院这段时间,是我最焦急的日子。佟方宏亲自交待,看守所严密监管,内外不通一点气;对衣波的事心中无底,缺乏打官司的经验;社会上传闻很多,对衣波的指责大于同情,一切都使我愁肠百结。我请赵律师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主心骨。谁知没起一点安慰作用,反而把我吓得七死八活。最后,我决定和他摊牌了。
11月4日夜,我打电话给赵律师说,听说衣波的案子已移交检察院了,你去见他一面吧。李说:“没有的事,我的消息比你的准确。”我又说,鉴于飞地的形势严峻,我准备到时候去金三角再请一个律师。你对飞地的情况比较熟悉,希望你们合作办案,这样效果会好些。赵律师一听,火气十足,大声说:“不合作。我连一个小小的挪用特定款物案都办不了,还合作啥合作?你要用我你就再交钱,再办委托;不用我你另请高明吧。”我一听也来气了,我说:“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有为我去见一面衣波,我能不着急?再说请两个律师也是常有的事……。”赵说:“你急你咋不把衣波弄出来?真是妇女家,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比某某某的女人还麻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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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赵律师的交涉,气得我大哭了一场。我主意已定,决定到金三角请肖律师。实际上,县检察院11月1日起诉书已经出来了。11月5日,就在我去金三角请肖律师的时候,赵律师没有通知我,和所里另一个律师去看守所会见了衣波,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不说这一见,还给我和衣波之间又闹了点麻烦。
那天我在乡里接到赵律师的电话,说捎出了衣波的一封信。我赶忙坐车回城到李家取回信。衣波在信上要求我改变主意,退掉金三角律师,重新启用赵律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因为现在请金三角律师,情况不熟,飞地方面要是快诉快判怎么办?衣波的口气很急切,令我心乱如麻。我明白,一定是赵律师对衣波说了些什么,令不明就里的衣波来打乱我的主张。但我心已定,我对李已经看透了,决定不作任何解释。我想,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错打主意。要是用李,他在庭上不为我们说话,误了事,那才是哭皇天没泪呢。以后据说赵律师对我背着他又请金三角律师一事非常生气。
平心而论,我认为赵律师也没有什么错。当时飞地形势那种恐怖,谁人不怕?律师受司法局领导,司法局又在佟方宏控制之下,何况赵律师在飞地的名气也比较大,如果公开为衣波辩护,砸饭碗子是现成的事。问题是他不应该骗我,害怕就是害怕,明说好了,何必遮遮掩掩,拖拖拉拉,结果拖延了时间,以至到最后请肖律师时,已是最后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