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无法抗争的命运

　　第九章：无法抗争的命运
　　1976年底，公社党委书记吕纲，调回松江县，官复原职。文化大革命是抓革命，促生产。现在的形式急转直下，只抓生产，不怎么闹革命了。大搞经济建设，成了国家的主流趋势。
　　调回吕县长，是因为他贡献大，远见卓识，走在时代的最前沿，党的政策落实的到位。
　　自从他上任公社党委书记后，老百姓在就没有挨过饿！粮食多年连续高产，不但能自给自足，还大量调拨给其他兄弟公社，缓解了饥荒。
　　记得我下乡时，他同我谈过三次话。
　　第一次是：刚下乡时，显得很无奈，又很亲切。“人的命运，是和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无法抗争。时代造英雄，到什么时代，走什么时代的路，以国家为重，看准方向。我们如果不能对国家有所贡献，那么就对人民做几件好事，最起码应该遵纪守法，做个好公民”。
　　第二次是：在我入党之后，显得很兴奋，又很现实。“农村也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也可以大有作为。你要好好的接受在教育，将来做个公社领导干部或者是生产大队的书记，也能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贡献。”
　　第三次是：在他调回县委之前，显得很自信，又很坚决。“国家目前形势一片大好，而且会越来越好。你现在‘以农带干’党委副书记的职务，还是让贤吧。你才二十几岁，按资历和年龄，要想当上公社党委书记一职，至少还得在干十年。不到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县委是不会批准的，而且‘带干’毕竟不是国家正式干部，不能调进调出，政策一变，你还是农民。国家已经决定，知识青年马上就要全部兜底回城了，你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农村了。来，去，都是我们无法抗争的命运！在我看来，还是城里，更适合于你今后的发展。十年的时间里，国家会有怎样的变化？你个人会有怎样的经历？谁也说不准”。
　　听了吕县长的谈话，我不知道是喜是忧？我也无能改变什么，只能随波逐流。
　　现在看来，吕县长不但是一个经济学家，把松江县一跃变成了全省有名的富裕县。
　　县城内基本建设搞得有声有色。新修了环城路，从新规划了城区，开发松花江上的旅游建设。
　　使松江县的工业、农业、林业、商业、旅游业在黑龙江省榜上有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搞活市场，使老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他更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学家。高瞻远瞩，对党的政策，执行到位，拨乱反正，深得民心。
　　1977年初，在他同我谈话三个月后，我们一大批已经领了国家工资，享受到国家干部待遇的“以农带干”的国家编外干部，重新发配到农村。
　　这一巨大打击，简直无法承受，天像塌了一样！这一批人，可都是当时“又红又专”的革命青年。他们服从革命分配，放弃了个人的利益，失去了当兵就能分配的好机会！舍弃了招工进城的好前程！为了革命，为了国家，放弃一切的青年人。
　　从新回到农村，从新回到起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后悔又窝囊。幸好我有心理准备，三个月前，就开始接受这一残酷现实的到来。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还是六神无主，满嘴起着大黄的水泡，莫名其妙的发着高烧不退。
　　是小芳将我接到她们家中，精心照顾，是她的真爱使我起死回生！病好后，那还有什么心思，接受在教育。管好自己，不干坏事，已经是我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
　　随着国家各项政策的出台，高考制度正在恢复落实，撤离农村的消息，不胫而走。知青点内，人心慌慌，都忙于复习文化课。
　　从新捧起已经丢掉四年的文化课本，比粪筐还沉！比扇刀还可怕！比干所有的农活都苦都累！尽管带队老师为我们安排了足够的复习时间，但是，没有几个人，还能学得进去的。
　　四年后的我们，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农民！拿起锄头和镰刀，比拿书本，更能得心应手！正好和刚下乡时相反！造物主弄人啊！
　　1977年7月7号，我们这些农民和应届毕业生，和城里各行各业的文化人士，一起走进了考场。
　　考试，比起应届毕业生，九年手不离书，书不离手，我们没有可比性。已经四年都没有碰过一下文化课本了。
　　考试，比起城里各行各业，接触文化事业的人，我们几乎都快成文盲了。
　　我还是怀着激动、希望、紧张、信心不足的心里，走进了考场。也想借此契机，改变我们这一代人！无法抗拒的命运！
　　考试！考试，考的都是真才实学！和你是不是党员没有关系了；考试，考试，和你有没有社会关系也没有关系了。那个不考试，靠推荐！上大学的灰色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知识青年，实在是力不从心啊！纷纷落榜，知青点内，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
　　我值得安慰和骄傲的是，自家六弟和小弟瀛洲都榜上有名，而且都考上了国家重点大学。我家六弟考取了哈尔滨医科大学。瀛洲考取了黑龙江林业大学。皆大欢喜！
　　瀛洲拿到入学通知书那天，我们才敢把喜讯，告诉姜老师一家。之前姜老师，是坚决反对，他的任何一个子女，在去考什么大学，念什么大书。在他的灵魂深处，依然是，书念多了，看问题就透彻了！反倒不是福！而是祸了！人生难得糊涂，糊涂的人最好生活。
　　瀛洲能去参加考试，是我和小芳私底下商量后决定的，偷偷报的名。小芳为了掩护自己的弟弟能去参加考试，放弃了自己考学的机会。一切手续都是我陪瀛洲秘密进行的，之前瞒着家里所有的人。
　　考完试后，我和瀛洲将试题拿给小芳做，她的成绩不但超过了录取分数线，还超过了瀛洲！瀛洲后悔的哭了好几天，觉得一辈子都欠着姐姐的恩情！我更是后悔，低估了小芳的能力，断送了她的前途！天命难违！
　　四年后，瀛洲成了回复高考后，第一批本科毕业生，分回到了松江县，被吕县长直接分到了林业局。他的命运不错，从科员，到科长，到局长，直线上升！是命运让他赶上了好时代。他报考林业大学，是因为他一直都生活在林场，对树木富有特殊的感情和热爱。
　　在吕县长的直接领导下，他上任后，在春秋两季农闲时，把农村荒山野岭，大量闲置的盐碱地，统统改土造林！使松江县的林业总面积，翻了百倍，全省排名第一！
　　我失魂落魄的挨到1977年底，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现在也无法用语言能表达清楚！惊慌失措？忐忑不安？两手空空？轰轰烈烈而来！满怀豪情而战整整四年！其结果是，四年里，丢掉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失去了青年人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青春像做梦一样，醒啦！散了！没了！真正逝去了青春！
　　在坚强的人，在没有目标前进时，也会迷失方向，也会有自私狭隘的意识出现。四年的农村生活，知青会把刻骨铭心的爱，永远的留在心中。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美好事情；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们，那些曾经感动深爱着他们的兄弟姐妹；都会让他们感恩不尽！他们心生爱意，他们会把这一切永远刻在心上，永远也忘不了。
　　四年的农村生活，知青也会把刻骨铭心的恨，牢记在心中。报复、清算、寻找心理平衡，成了当时知识青年打发最后农民岁月的一种快乐！沧海桑田，在我们的手里，没有变成梦想中的花园！冬天的孤寂、寒冷、没有色彩的环境，更增加了知青们的灰色心情！
　　白天安静睡觉，晚上都成了夜行人，倒霉的鸡鸭鹅狗，就成了我们知识青年胃里的牺牲品！我也参与了整治、报复、清算我们知识青年的死对头，生产队里的领工员，寻找心理平衡的活动。
　　他家里养的鸡鸭鹅狗，被我们全部赶尽杀绝！连一只打鸣的公鸡也不留。他准备过年的冻饺子，冻豆包，冻猪肉一块不留，统统吃光，也难解心头大恨！如果不是我和团委书记横加阻拦，他家的草垛也会燃烧殆尽
　　没有刚下乡时的轰轰烈烈！没有刚下乡时的欢天喜地！连最起码的程序化的欢送大会也没有召开！没有任何组织的代表来送行！我们一百多人，像泄了气的气球，灰溜溜的，无声无息的，流着热泪，离开了我们居住四年之久的青年之家！离开了我们的第二故乡和亲人们。
　　人是高级动物，无论是喜还是忧，最能表达情感的就是眼泪，它不是语言，胜过任何语言！眼泪，能代表人的内心世界，能代表人们无法表达的一切情感。
　　当我们的客车行驶到村边时，一群人将客车拦住！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我们最熟悉的人们出现了，村里的男女老幼，将车团团围住。
　　我们最恨的人也出现了，领工员！好斗是男人的本性！少了我们，领工员就没有相互竞争的乐趣！少了我们，他就没有施展才能的舞台！少了我们，农民是没有闲心看他表演自己干了一辈子人人都会的农活！没有我们的存在，他似乎也就失去了自身的价值！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人，正是领工员！看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十分扭曲的表情，我们有一点点的失望！看到他奋力举着手里的一代小米，在往车上装时，我们泪如雨下。
　　奥！原来他不是来报复？是送行的！大家迅速的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将他紧紧的拥抱。无论是真情来送行？还是受到良心的谴责？分别总是能让人性迅速恢复！
　　他没有怨恨！有的只是自责，道歉和依依不舍。看着他泪流满面的真情流露，以至于后来，我千方百计的找机会，来报答他今天情深似海的真实表现。
　　我们在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释放多日来十分压抑的情感，放声大哭起来！人性最原始的本能，哭，痛快的大哭。我们和一群第二故乡的人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抱头痛哭，哭成一片。
　　有人送给我们亲手编织的手套，围巾，给知识青年留作纪念的！有人送瓜籽和花生的；有人送冻鸡、冻鸭、冻猪肉的。送的最多的就是冻饺子和冻豆包，我清楚的记得装了满满的四面口袋。每年我们知青春节放假回家时，老乡们都像今天这样，给大家带年货，已经成了习惯。我们回城后，有的青年和老乡们一直还保持着护送年货的好习惯。
　　过完年，我们从城里回村时，也会给老乡们带一些挂面、糖果、和农村买不到的新鲜玩意。甚至，村里男女青年身上穿的军装，头上戴的军帽，都是我们这些知青，想千方设百计弄来的，有的青年自己都不舍得穿戴。要知道，那时谁要是能穿上一套军装，可是最时髦的服装，养眼又自豪。
　　已经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人世间的真情、亲情、友情，温暖装得满满的，突然又是那样的幸福和自豪！拥抱着男人们厚实的肩膀，闻着他们散发着酒气和浓烈的烟草味，心里就踏实。拥抱着女人们温柔的胴体，闻着大友谊雪花膏的香味，心里就温暖。
　　擦干眼泪，带着微笑，挥手告别众乡亲！乘车走出了那片神奇的土地！今后知识青年的命运如何？谁也没有答案。
　　回到家后，我没有一步登天的感觉！和任何人的心情都不一样，人是回来了，可心却留在了那片神奇的土地上。
　　在一次走在松江县城的街道上，感觉已经十分陌生了！和我们第一次走进农村时，一样的陌生。如果不是婶母领着，陪我来给小芳买礼物，我还真的找不到原来的百货商店了。
　　昨天晚上，我就住在婶母的家里，把我和小芳的事告诉了叔父和婶母，他们举双手赞同，夸我有眼力！
　　同时也告诉我：“你还没回城，你妈就已经给你物色了好几个姑娘，只等着你去相亲呢。你和小芳的婚事，有点难度，就看你自己的决心了。”
　　趁着还在待业之前，我有时间，便借口回去办理党员调动手续，去了林场。我和小芳的关系，姜家人已经知道了，认可了。只是我还没有告诉我的家人。
　　当我在一次座上开往林场的客车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虽然失去了四年宝贵的美好青春时光，我却收获了伟大的爱情！比起其他知青的命运，我又是幸运的，满足的，幸福的。
　　今天我才体会到：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念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已经不习惯没有小芳陪伴的日子了。今年的春节，我是不能再陪小芳一起度过了，霸道蛮横不讲理的母亲，是绝对不会给我这个权利。
　　那么就把1977年的春节，和我亲爱的小芳提前度过吧，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明年的春节？后年的春节？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家里乌云密布，何时能见晴天，我不敢再想下去。珍惜现在，珍惜当下，珍惜和小芳的每一次相爱，甜蜜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