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幽静的林场
作品名称:一脉相承谁为钱 作者:姜子芽 发布时间:2014-06-10 16:03:08 字数:5636
第三章:幽静的林场
有一处幽静的林场,建在松花江的上游,距离县城约一百公里处。方圆千顷的林海,平铺在你的眼前,一眼望不到边。走在秋天的树林中,寂静空阔,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感觉,萦绕在心中,让人流连忘返。看着静静的天空上,飘着几朵静静的云,静静的大地上,直立着静静的树木和庄稼,不声不响不长了;蜂儿,蝶儿,花儿,草儿也停止了喧闹,不飞不跑不闹了。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幽静的让人感到从没有过的舒服,大脑休息了,神经放松了,突然让人感到了寂静的美丽!只有秋天无声无息的在自然的变幻着,庄稼的果实沉甸甸,花儿败了,草儿枯了,树叶儿开始变黄了,浅黄、橙黄、紫色,红色,秋天的色彩,远比春天的更灿烂绚丽。
林场栽种的是清一色的杨树,都在六、七岁的年龄,风华正茂。据说,这是县里最大的一家林场。杨树最适合北方栽种,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树干,笔直的枝条。它的树干能长一丈多高,像是被人工加工过似地,一丈以内,绝不长旁枝树杈,它所有的枝桠,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是被人工加工过似地,成为一束,绝无旁斜逸出;它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在北方寒冷的风雪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木。哪怕只有碗口粗细,也会努力向上发展,参天耸立,不折不扰,对抗着西北风。
一九六二年,在县城一中,被打成右派的姜老师一家,下放后就住在这里。姜老师人到中年,身强体壮,干着农民的活,眼里却透着知识分子的光芒!穿戴整齐,谈吐大方自如,声音洪亮,的确是作过老师的派头。现在已是名副其实的林场技术员了,据说,林场建设、种植规划图,都是出自他的设计,心血,和栽培。
姜老师的家,就建在林场的边上,三间平房,宽敞明亮,大大的院子,栽种着各种蔬菜和水果。尽管是晚秋,也能看出丰收后的痕迹。这三间房,是他半辈子的积蓄和卖了县城里的全部家产,攒下的三百元钱盖起来的。比城里的住房要好上十倍,农村土地多,不拥挤,那时也没有什么统一的规划,喜欢在哪盖房子就在哪里盖房子,这是在城市里建房无法相比的优越条件。
姜家有八口人,老爷爷,他们夫妇和五个孩子,四女一男,宝贝儿子最小。听说他们家的孩子,各个学习优秀,但是,姜老师对孩子们的前途独断专行,对很多事的做法都令人们费解!只允许孩子们念完小学,中学,在就不许读书了。统统留在他的身边,植树造林。文化大革命前,他的大女儿是全公社唯一考上高中的状元,他确亲手撕碎了大女儿的入学通知书,死活不让去县城在念高中了。一九五七年,他就被打成右派,只抓学习,不抓整治。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到来,他的罪行越来越重,直至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
他还明目张胆的对老天发着毒誓:“我就是打断你们的腿,也不让你们在去读书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书念大了害人,读书无用了,中国已经进入了读书无用论的时代!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以后也不用多读书了,那都是黑专道路!我这南开大学的高才生,又是怎样?连县城的中学老师都干不好,还不是得来乡下里种地?你们莫不如早早的来种地,好适应环境,免得以后皮肉受苦。”在当时,他的思想言论极其正确,符合中国的国情。
因为这,大女儿记恨他一辈子,至今也不肯原谅他。文化大革命前的学生,若能考上高中,就等于有了一辈子的好前程,铁饭碗,就业一点都不难,还能进城里工作。孩子们都无法理解父亲的做法,反抗无力,母亲又说了不算。这些能阻止女儿前途和婚姻大事的父母亲,在过去的家庭模式中,屡见不鲜,几乎家家都曾经发生过,那有一个儿女敢违背父母之命,那有权利做主自己的事情,凡事都是父母说了算。
走在清静幽雅的林海里,比起正在大搞文化大革命运动,乌烟瘴气,喧闹恐怖的城市,林场就是人们向往的世外桃源。曲径通幽处,林中空气润,自由自在的行走于林荫小道上,似到了人间仙境。天静、地静、人也静,让人感到十分的温馨惬意,安静祥和的氛围,没有政治派别的纷争,没有人与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虽然劳动辛苦,甚至伤其筋骨,但是心情是轻松的,愉快的。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有多少人无法抗拒政治命运,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又有多少人,被无辜含冤打成了右派,甚至被沦为现行反革命,被劳改或下放到农村。人们开始厌烦政治运动,害怕政治运动,不敢追求自己的梦想。青年人的理想,都被政治上纲上线到,是封资修的反动学说。或者说,是被迫丢掉了自己的理想和前途。人的命运是和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多变的政治风云,残酷彻底的改变了那一代人的前途和命运!
祖母去世后,母亲和婶母走得越来越近,尤其是以阶级等级划分“高低”的革命年代。母亲为人正直,心胸宽广,做人要讲良心。在她看来,婶母又没有“反革命”,他哥哥‘犯罪’与她相干?在她心里,家族最亲!抢着拉车,至生死度置之外的,能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生命安全的人,只有自己的小叔子才能做得到。她才不管什么政治不政治的。这一点上,让我们全家人震惊!做着连父亲都不敢做的大事,她无法阻止国家的命运,但是可以改变家庭的命运!对婶母比以前更关心更爱护了,常常让婶母感动的痛哭流涕。在她心里,嫂大为母,更尊敬和拥护我的母亲。家里的大小事,只要母亲和婶母意见一致,这件事基本就决定了。七个孩子,婶母也最偏疼我了,我知道她的看法来自于我的叔叔,叔父的看法则来自于我的租母,母亲的看法则来自于我是她最最听话的好儿子,对我而言,算是良性循环的好事了。为这个好名声,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一九七一年,母亲去了父亲的工厂里做了家属工,老五、老六和小妹就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放学后就去街上闲逛。因为大嫂不可能像祖母那样敢管教我们,又要照顾我们的小侄儿。从此我们的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一个新型模式的家庭组合诞生了。三年前,我的大哥高中毕业,是县城里第一批下乡的知识青年,去年我的二哥也到了农村插队。当时的政策是: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在农村锻炼,如有特殊的原因,满两年的劳动锻炼,就可以返城一个。我们家正好符合这个条件,已经有两个儿子在农村,为了能返城,我的大哥一年前结了婚,当年就生下了一个宝贝小侄儿。家庭成员,重又达到了十一口人,依然是三世同堂。
我上中学后,老五、老六和小妹继续在我们大哥几个读书的小学里上学,学校没有变,老师没有变,对尚家有如此多的儿子,老师们都感到很惊讶!此时的老五,领着老六和小妹,轻车熟路,仗着人多示众,在学校里耀武扬威。即认识校长,又认识老师,优越感极强,改变了大哥几个在学校,在老师心目中的好印象,变成了学校里的孩子王!他即不是红卫兵小将,又不是学习好的书呆子,而是打架斗殴的坏典型!父母亲三天两头的就被学校找去训话,三天两头的就有学生家长找上门来投诉,家里家外不得安生。放学后他也不回家,就领着弟弟妹妹在街上闲逛,无票也能去看电影,无钱也能吃上冰棍,家里家外偷钱花。家里原来的抽屉里,母亲总是放些零分钱,供家里买火柴、咸盐、蜡烛、酱油醋什么的,随用随方便,现在却空无一分。
据说,电影院先放人,后检票的方法,就是他们那一群坏孩子在我们县城里的电影院里“发明创造”出来的,后来电影先敞门放人入场,后验票看电影的经验,还被推广到了全国各地的电影院里去应用。有一次,电影已经上演了,入口处才开始放人,因为赶场次,时间没有错开。为了浑水模鱼,他们这群坏孩子,正好有机可乘,专挤人多的场次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将入口处的栏杆猛力的挤倒了,人们就一窝蜂似的往电影院里冲,检票员无可奈何的靠边站着,没有回天之力。因此,从事影视放映工作的单位,就得到了先敞门放人,后检票看电影的宝贵经验。这群坏孩子只要是混进了电影院,就没有人在能治得了他们了,骗术高超,他们可以躺在别人的座位底下,可以找别人没到之前的空座位暂坐,可以频繁的去上厕所躲避检票,也可以借同学的票来回走动,假装找座,黑咕隆咚的电影院,为他们逃票提供了有利的条件,看电影不花钱买票,已经成了这群孩子们幸灾乐祸,到处炫耀的美事。尝到不劳而获“甜头”的小孩,会对社会道德丧失理智,胆子越来越大,动乱的社会状态,明泽保身的思想觉悟,让人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生活,不敢对坏人坏事作斗争,这一社会现象,助长了孩子们的歪风邪气。错误的把损人利己,能偷会摸,打架斗殴的孩子当成了“英雄”来吹捧。
老五他们几个干的坏事情,是因我而败露。为了这件事,老五恨我三年都不叫我一声四哥;老六却感谢我一辈子,没有当成小偷;小妹一直糊涂到现在,在她的眼里,那个哥哥都好,没有好人坏人之分。
那时的中学,也要比小学放学晚一些。上中学后,我开始厌烦运动,不在热衷于政治,放学后就直接去叔父的家里找一些文学方面的书看,到了痴迷的程度。当时婶母家的藏书比县图书馆的品种还多。现在想想,一定是和她的那位县长哥哥有关系?只有知识分子的家中才有如此多的藏书,据说他的哥哥可是一个大知识分子,毕业于北京清华大学的高材生。
不干坏事,不违法乱纪,从小我就具备这样的优秀品质。
“不参加革命运动可以,但一定要做个正直的人,伤天害理的坏事不能做,馋死饿死也不能去偷去抢,犯法的事坚决不能做”这是母亲在动乱年代对我们的谆谆教导。
去婶母的家,必经菜市场,改革开放前,农贸市场的蔬菜水果,只能按季节买卖,那时还没有蔬菜大棚,不像现在,反季节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每年只有到了七、八月份时,才能吃到瓜果。大人们又把这个季节叫做瓜秋。看着市场上大车百辆从农村运来的香瓜,西红柿,往蔬菜摊位上卸,不但要有钱,还得排队才能买到,还得按人限量。别说孩子们,就是大人们闻着瓜味,也会馋的直流口水。最近几天,我都能莫名奇妙的吃到老五、老六或小妹送给我的西红柿或甜瓜。一两次是可能的,母亲上班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有所改善,有的时侯,也会给他们几个小的一点零花钱,买点吃的。但是不可能天天给钱的,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始终不宽裕,母亲为人处世的风格,我是知道的,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儿花,不可能天天给他们那么多的零花钱。我就以为是乡下的亲戚们送来的,没有细问。
当我路过菜市场时,无意之中看见了小妹,一个人很焦急的蹲在一个旮旯里,前面放着一个书包;等了一回儿,又看见王二小子,慌里慌张的一路小跑似的将一个甜瓜放进了小妹的书包里;而后,又往一个瓜车前跑去,跟随着他的路线,我看见了鬼鬼祟祟的老六,从衣服里拿出来一个甜瓜迅速的递给了王二小子;老六的前面是瓜车,瓜车旁站着的是恬不知耻的老五,一只手拄着车帮,正大言不惭的和瓜车上的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另一只手却将一个甜瓜递给了老六。这一过程进行的那么的流畅和顺利!把我给吓傻了,看着老五、老六、小妹和邻居家的王二小子,在瓜车旁边将四百米接力赛,发挥到了极致。老五站在瓜车旁边,把甜瓜传给老六,老六把甜瓜藏在衣服里,转身在传给王二小子,王二小子一路小跑,将甜瓜放进小妹背的书包里,往返数次,书包就装得满满的。然后他们自己吃,或者和别的小同学换一分钱二分钱零花。给我的那份,也许是有意留的,也许是吃不了或者是没有兑换出去的,现在我也不知道。
我将此事如实的回报给了父母,家里就炸开了锅!母亲将他们三个人的衣服兜、书包、文具盒翻了个底朝天,没收了所有的非法收入。然后,一顿胖揍,罚跪,不许吃饭。老五油嘴滑舌,承认错误态度极好,少挨了不少打,小妹吓的尿了裤子,母亲手下留了情,只有老六,母亲将笤扫疙瘩都打飞了,他手里攥着的贰分钱也不肯撒手。母亲气疯了,我被吓坏了,赶紧去找叔父和婶母来拉架。六弟小时候爱钱如命,现在他最大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那二分钱是在他睡着后,被母亲硬是掰开手拿出来的。
因为我当了叛徒,被老五、老六和小妹敌视,在家里混不下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住在婶母的家里躲清静。那时婶母家已经有了两个小弟弟了,他们都把我当大哥哥,都听我的话。不像老五、老六、和小妹他们,不服我的管教。两个弟弟哭闹时,婶母就将我搬出来,安慰他俩。
说:“哥哥一回儿就放学了,回来陪你们玩,好吗?你们在哭闹,哥哥就不来了”。他俩就被吓住了,不哭不闹了,安安静静的等着我。小孩子如果想念谁,喜欢谁,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我体会最深了,比如祖母,现在我还十分想念,经常在梦里见到她老人家,给我糖块和面包。
每年秋天,婶母都要去林场看望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县长哥哥,送点日用品和拆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衣棉裤。今年叔父有事离不开,就有我陪同前往,帮着照顾两个弟弟。县城到林场只有一班车,早晨发的,一来一往,我们必须得在那住一夜,才能返回。县长舅舅住在离林场一公里的大队部里,大队部有三个小队组成,共有二百左右户人家。每年来时,婶母都去林场边的姜老师家里住,因为他们家里女人多,姜老师和县长又是故交,婶母又曾经是姜老师的好学生,又和他的大女儿是初中同学,两家人一直当亲戚走动,林场又是县城里所有坏分子改造的直属单位。
为此,我有幸认识了姜老师一家。尽管他们住在农村,屋里的摆设和生活习惯,比很多的城里人家还讲究,尤其是被褥,雪白雪白的被里,吓得我都不敢盖严实了。那顿丰盛的晚餐,至今我仍记忆犹新,那是我第一次吃罐头!一盘猪肉的,一盘水果的,猪肉罐头的瘦肉上面刮着一层白油,但是吃到嘴里却一点都不油腻,水果罐头是我们黑龙江的特产,叫黄太平的水果,这是我认象最深的一件事。在回来的路上,婶母才告诉我,这两种罐头都是姜老师自己亲手做成的,他是化学老师,懂得高温杀菌,所以会做罐头。知道此原理后,我曾一度下决心要好好的学习化学,可惜呀,未能所愿,就离开了学校。还有一件事,就是这里的破四旧运动搞的不好不彻底,女人还悠闲的留着长头发!而且他们家娘五个的头发都长到屁股以下,要在当下的城里,早被造反派给剪掉了。还会挨批斗:“叫你留长发?叫你留长发?打倒资产阶级大小姐,叫她永世不得翻身,永世不得翻身”。喊着这些牛马不相容,震耳欲聋的口号。
这是我走出家门后,走出学校后,走出城里后,所走过的第三条路,也是我人生中,最长的一条路,至今仍然在走的路。人生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