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三章

　　李然记忆中的世界是藏蓝色的。尽管经历过无数次四季的葬礼，但是仍然觉得，世界是藏蓝色的。
　　他所在的那个房间，早就因为母亲升职的缘故被遗弃了。他记得那个房子左右的布置，一张简陋的桌子，一台接收不到信号的收音机，还有一张睡在上面便咯吱作响的小窗。在整个四季，那张床便是母亲与他的栖身之所。更准确地来说，是他一人的栖身之所。
　　而整个屋子的墙都是藏蓝色的，母亲说，这样她就无时不刻的能看见天空了。李然是觉得可悲的，如果把纯粹的蓝与藏蓝色相提并论甚至混为一谈倒是不必惊讶的一件事情。只是，蓝天与藏蓝色之间的区别应该很明显，藏蓝色，是蒙着雾的蓝天吧！
　　李然从小便不知道母亲的职业。也许已经成为习惯，或许是不以为意吧！李然从未问过。只是在后来很长时间，他才明白，这种隐忍竟是惩罚母亲最深刻的手段，尽管母亲从未在意。
　　每当母亲外出，李然便被母亲反锁在家里。他承受着每天被时间折磨的痛苦，然后祈祷或者感受阳光被玻璃反射后的余温。有些时候，他会胡思乱想，如果自己有双翅膀亦或是房子并不是藏蓝色的而是其他颜色，是不是那种冗长的空洞便会离自己稍微远些，哪怕稍微一点点也行。可是，母亲从未提及要更换墙壁上的粉料。他不敢说，而且在母亲回家之后都要装的很开心的样子。是在每天装模作样中养成趋炎附势的习惯还是自己天生就有那种为别人的欢喜而欢喜的本能呢？他不知道。
　　而现在，晓晨的世界也许是雪白色的。李然深知晓晨在自己离家之后所承受的那种痛苦，但是之前的他毫无改变能力。他以前也经历过得事情，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重蹈覆辙。他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景，更不愿意让晓晨承受画地为牢的压抑。
　　李然看了一眼还在发怒的胖子，又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晓晨，才缓缓地说，“我的母亲，并不愿意接受晓晨。”
　　胖子不可置信的表情最为明显，王通只是略微惊讶地看了一眼之后便沉默了，姜立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李然，三人并没有提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将晓晨留给你的母亲照看。”胖子最是忍耐不住，他就是那种话到嘴边如果不吐为快便会憋得内伤的一种人。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李然看了一眼胖子，然后从烟盒中抽出仅剩的一支烟，吊在口中才说，“不过现在不是了。”
　　看似简单地一句话，可是要经过怎样的磨难才能将一份亲情彻底地抛弃干净。这是胖子难以想象的。他从小到大，生活并不算富裕但是至少父母是爱他的。
　　有些人生来便注定是要承受痛苦的，这种痛苦与钱财无关。生活在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一场关于‘情’的游戏，我们将‘情’把握的到位，便会觉得世界美好而干净。可是把握不好了，这种把握有些时候不是人为的，而是宿命。
　　胖子显然没有料到李然嘴中所诉说的痛楚究竟来自何处，但是细心地姜立发现了。姜立深知，看似平淡无惊的一句话，实际上包含了多少李然的过往与辛酸。而她在王通与胖子两人口中得知的李然，真的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李然吗？
　　姜立坐在床上，看向李然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而动人，“李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王通这时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装作大大咧咧的端起了李然之前喝酒的杯子，“来来，喝酒，你们两真是的，把孩子都吵醒了。”
　　胖子还是不能理解李然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小声嘟嚷着，“什么叫现在不是了？难道妈还能变。”不过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的耳朵可以听见。
　　姜立看着重归于好的三人，却对李然的好奇愈加浓重。这种好奇从火车上一直被孕育，直到现在，姜立发现，自己靠近的李然并不是真实的李然，那么，现在喝酒的李然是否是真实的呢？
　　姜立此时才发现，李然一直给自己戴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具。那张面具下的李然究竟是怎样的呢？是不是在刚来兰州时的孩童般稚嫩还是在学校时的寡言成熟，亦或现在喝酒都忧郁的他。姜立不确定，但是她可以肯定之前以为的‘姜立’所影响的李然并不一定是事实。
　　就像胖子，虽然小倩离开了胖子，但是不会影响胖子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么，是什么改变了李然或者李然经历过什么才让他不断地变换着角色呢？
　　姜立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推测，然而推测这种东西是难以在现实中起效的。所以，姜立尝试了一段时间毫无结果便果断地放弃了。
　　酒的效果，有时候只是一种打开话匣子的效果。比如现在的胖子，一瓶白酒下肚，他的话语明显多而繁复。李然与王通早已司空见过。听着胖子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关于少年爱恋的故事。显然，盘子给自己赋予了一个痴情专心的男人，而小倩则被他描写的像是潘金莲。
　　姜立躺在晓晨的身边，看着熟睡的晓晨。一眼看上去的晓晨并不可爱，可是看久了之后才发现，晓晨脸上有一种耐看的神色。姜立愈发着迷，不断地看着晓晨的脸，似乎想要从这张脸上发现一颗小宇宙一般。
　　“王通，你还不回家吗？过会你妈该找来了。”胖子这时似乎清醒了似的，盯着王通，“我可记得，上次跟你彻夜未归之后，你妈找到我妈之后是怎样哭诉你如何不听话的。”
　　“你就别再糗我了，你妈还不是一样？”
　　“那你们两赶紧走吧！不然家人真会担心的。”李然苦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姜立，“你也跟着王通走吧！”
　　捻转反侧。在他们三人离开后，李然盯着天花板。碎碎的纹理不断地蔓延在他的神经深处，产生错觉。他仿佛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夕阳下，火红的色彩做着她的背景，将她的神色衬托的忧伤寂寞。
　　李然缓缓地伸开手臂，似乎妄图想将女孩爆乳怀中，让她寂寞的心得到暂时的温暖。只是一切都是虚妄的。
　　恰在此时，电话铃声响了。李然看见熟悉的几个字在他的手机上跳跃。白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显的耀眼。李然不断地抗拒着自己想要接电话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女人如此抗拒，甚至抗拒到连听见声音都觉得多余。
　　“李然，在哪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而直呼其名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在别的母亲看来，学名太过僵硬，而在母亲嘴中，子女都有自己特有的称呼，以显现出对子女的柔情。
　　可是李然的母亲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有时甚至直接用‘哎’或者‘喂’来代替。
　　“还在吗？”
　　母亲再一次重复着，李然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是一点了。
　　她一如既往的过着属于她的生活，还是如当初一样夜间出行白天睡觉。李然不断思考着该如何回应母亲，不过瞬间便释然了，他与晓晨的离开也许会让母亲觉得更加清闲吧！
　　“嗯，怎么呢？”
　　“我刚回家发现你们两都没回来，打电话问问而已。”
　　“哦，我们不回去了。”
　　“不回来了吗？”
　　“嗯。”
　　说到这里，李然听见电话留传出打火机的声音，在夜间显得响亮。他知道母亲肯定又点燃了一支烟，他能想象出母亲抽烟的样子，小时候他觉得母亲抽烟的样子魅力，妩媚。可是现在，他无比厌恶依然如此嗜烟如命的母亲。
　　“少抽些烟，对身体不好。”
　　“没事，习惯了。”
　　李然无话可接，只能僵硬的等着母亲说话，可是母亲似乎也困了，在长长地呼了几口气后便挂断了电话。
　　因此，李然睡意全无。索性，他起身站在地下，仰望着天空。天空黑暗深沉。毫无生机。李然只是茫然地盯着，仿佛天空深处会出现一轮圆月。只是，兰州的夜空，是与星空绝缘的，他深知这样的夜市不会出现月亮的。可是，为什么要盼望出现月亮了？
　　他笑。明目张胆的小声微笑。然后那个女人便猝不及防地冲破了他所有的防线。在他的记忆深处肆无忌惮的穿梭，直至他泪流满面。
　　母亲，一个深沉而又充满柔情的词，却在李然的心中满目疮痍。他怀疑亲情，却想给晓晨最美好的亲情。然而他的怀疑，他的回忆，能够满足晓晨急切盼望的亲情吗？
　　一时之间，李然没有思绪。只是行尸走肉般的看着夜空。似乎有风，吹醒了沉睡的晓晨。然后他轻轻地走至李然的身边，身高不足的晓晨抱住了李然的腿，或许他想要拥抱父亲，只是身高有限。
　　“爸爸。”晓晨轻柔的唤着，“你怎么呢？”
　　李然反身蹲下，看着晓晨，“没事，就是睡不着而已。”
　　然而细心地晓晨发现李然眼角的泪，他轻柔的拭去了李然眼角的泪痕。然后抱住了李然的头。
　　“晓晨，奶奶对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