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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沃古州》(十一)

作品名称:碧血沃古州      作者:草堂瘦叟      发布时间:2010-03-31 19:05:03      字数:8925

《碧血沃古州》(十):第十一回抚今追昔两分明落难方见兄弟情
瘦叟刘沂生


蛇过剥层皮,
雁过拔根翎。
官场衙门黑,
专榨老百姓。

述罢魏嵋怒斥杜骅儿派来传讯他的伪警的故事,回头再说当时整个青州地区的形势。
当时,中共青州地执委下属六个共产党县委,即益都县委、临朐县委、寿光县委、广饶县委、临淄县委与昌乐县委。这些县里的共产党员,当时统统在搜捕肃清的范围之内。当年奉行的肃清政策是“宁可错捕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因此,各县被杜骅儿叛变案株连了极大的一批非共产党员群众。刘旭东与王效禹、刘汉玉的被捕,就属于这一个类型。
强权之下,是没有是非可言的。国民党当局,既不可能承认错抓,自然也不存在错放。那些被无辜抓来投进监狱的人们,若不破费点钱财,是不可能被释放出去的。
刘旭东们被关押十来天后,又第二次被押进洗脑室,审理人还是那位李主任。这位李主任倒还说实话:“经过调查,你们虽然不是共产党赤匪,却也是他们思想的追随者,这是我们当局所不能容许的。回去后要好好地反省,离他们远一点。否则,你们自己想去吧!”
“先生,我崇拜的是魏老先生的爱国奉献精神。爱国,应该是不分党派吧?”刘旭东不肯买那法官的账,平静地说。
“你是教书先生,岂不闻一山不容二虎之说?”这个李主任颇有耐性,极力开导旭东。
“鄙人不聋,岂有不闻?”来硬的不怕,来软的旭东又有何惧?如若讲道理,这个主任岂在话下,“哈哈哈,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两虎相斗,势必两败俱伤,岂不是伤了老虎恣了狼吗?”
“佩服。你这人很正直,我尊你一声刘老师。然而,我以为你这话说得不合时宜,而今是我们一党独尊,共产党属于匪党。”看来这李主任对旭东没有反感,还想尽量开导他。
“什么不合时宜?是指爱国吗?如果连爱国也有罪,请你转告咱们的书记,干脆,我刘旭东连这个国民党的牌牌也不要了。”旭东不肯退让,直言不讳地说。
“你……放肆!”法官愕然,“怎么能这么说呀?”
“哈哈哈……”刘旭东不怒反笑,“法官先生,我看你还有几分良知。你说,我该怎么说呀?是说这国是你家的,你爱有功,我爱有罪吗?”
“你……,你……”法官无言以对。
“七叔说的在理。我向七叔学爱国。”刘汉玉冲口响应。
“还有我,也学爱国——你待怎么着?”小效禹也不含糊,掐着腰,埂埂着头,不肯退让。
“算了,算了,一群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李主任想不到刘旭东这人事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不耐烦地说,“叫家里来人取保,我们放人。大人交八块洗脑费,小孩子交四块。”
“我们没有钱!”还没有等旭东说话,汉玉首先表了态。
“退堂!”李法官将袖子一甩,愤愤地说,“好呀,还没呆够吧?回牢里蹲着去!”
咳!这真是:

衙门向南开,
无钱还得呆。
叛党立大功,
反党发大财。

杜骅儿及其爪牙们,借用办理共党案的机会,在青州地区大抓大捕,大敲大诈。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凡是被他们捕来的,不付出点钱财,是休想出得狱来的。遭难的人们,为了出狱免灾,不得不含冤怀恨照办。不管你刘旭东多么清正,也不管你刘旭东口齿多么厉害,你讲的理由即使再正确,要想不沾钱边就轻易地走出牢狱大门,那是不可能的。
三天后的清晨。红日初升,晨雾朦胧。
王效禹是北段村人,他的父亲王善道,好义善施,人们尊称他为王善人。刘道成的老伴王氏,是王善道的叔伯姐姐,两家关系一向就非常亲密。这一天,刘旭东的父亲刘裕祥约同王善道一起,急匆匆地赶路,准备进城去保旭东他们出狱。这爷俩脾性相合,非常要好。
跟随他们同行的,是刘汉玉的二叔刘道高。他们离开南段村已经老远了,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呼喊声:“三爷爷,停停,等等我呀!”
“是谁呀?”晨雾之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刘裕祥停下脚步,车转身来,向远处呼问。
“三叔,是小英子。甭管她。”道高是兰英的叔叔,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在呼喊。
“不行。英子想她哥,既然追来了,就带上吧。”爷爷裕祥倒是偏向着小孙女儿。
说话间,小兰英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道高爱怜地责备她,说:“这么远的路程,不在屋里和你娘作伴,跟来干啥呀?”
“二叔,是娘叫俺来的嘛。”兰英是一溜小跑追来的,累得满头冒汗。她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水,转身向裕祥一鞠躬,说,“娘叫小英谢谢三爷。”
“莫礼,莫礼。哈哈哈……谢啥?三块两块的,又不是外人。汉玉,不也是我的孙儿吗。”裕祥很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女,转身询问王善道,“认识吗?是秀珍的女儿。”
“看你说的,我又没老糊涂,能不认识外甥吗?”王老头笑嘻嘻地问兰英,“英子,你说,舅舅糊涂了吗?”
“舅舅,谁说你糊涂啦?”兰英叫舅舅叫得挺亲切。
面前这个舅舅,是母亲本家的堂舅。她还记得,小时候走姥姥家时,哥哥常领她到他们家去串门子,找小效禹一起玩家家,还经常坐他们兄弟俩用手搭起来的花轿。他们哥俩,一边颤轿子,一边放开嗓门高歌:

小母鸡,
咯咯叫,
妞儿喊着坐花轿。
一抬抬到婆家门,
敲锣打鼓好热闹。
挂彩球,
放鞭炮,
四邻八舍都来到。
嫂子看,
小姑瞧,
人人都说好俊俏。
妞儿羞得红了脸,
捂着嘴儿咯咯笑。
一笑笑得岔了气,
腚里蹦蹦直放炮……

“不来了,不来了。哥哥欺负人!”那时小英才五六岁,却已经懂事了。听到哥哥们唱她腚里直放炮,她不干了,又是哭,又是闹,闹得两个哥哥下不了台。
小英子想到这里,心里直偷笑。正在这时,效禹爹又开了腔,不满地对裕祥说:“三叔,你太不仗义了吧?瞧不起我老侄子吗?这四块钱,得分给我一半——你可不能独吞吆?”
明人不用细讲,王善道已经明白,汉玉家里穷,取保金是裕祥老爷子出的。
“好,好。就分你一半,一人出两块,行了吧?”都是至要亲戚,裕祥知道这个表侄子的犟脾气,也就不再争执谦让了。
“呵呵,这还差不多。”效禹爹紧赶几步,与裕祥并肩而行,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大洋,一把塞到裕祥的手里,好像惟恐他赖账似的。
各人心事沉重,也不再多言,老少三代人又默默起程。走不多远,已来至俗称的龟板桥。裕祥们刚刚踏上桥头,桥下传出三个孩子的呼喊声:“三爷,我们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从桥洞子里窜出来三个半大小子,齐刷刷地立在裕祥的面前。他们低垂着头,恳求说:“好爷爷,就带我们去吧。”
你道这三个小子是谁呀?一个是道高的长子汉儒,一个是道友的儿子汉鼎,另一个年纪最小,满打满也不过十来岁。他,就是晓东的儿子汉鼐。
他们既是汉玉的叔兄弟,也是汉玉的好朋友。旭东与汉玉被捕以后,这三弟兄急得蹦蹦跳,总在那里吵吵着要去城里探监,都被大人们拦住了。昨天夜里,当他们得知旭东叔侄今天交保出狱的消息后,便背地里喳咕,约好今个在这桥洞里聚齐,恳求三爷带他们一起进城。
三爷裕祥知道,他们四个小兄弟情同手足。他们既然下定决心进城,即使不答应,也会偷偷地跟去的。于是,他便顺水推舟,送了一个人情:“好吧。进城以后,不准多嘴,不准生事——记得吗?”
“记得,记得。”三兄弟倒也乖顺,连连点头应诺,“我们听话。”
三代老少,七人会齐,复又登程,直奔县城去。从段村到城里,足有五十余里地,当他们赶到北门外的北大桥时,已经是东南晌了。
青州,是我国著名的古州,《禹贡》九州中便有青州的一席之位。从晋朝始,到明初止,这儿一直是山东省的首府,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中心。
明朝以前,南阳城仅是一座土城。明朝洪武二年,守御都指挥叶大旺,将原来的城墙加高数尺,又在外面筑上一层厚砖,使得古老的青州城更加雄伟壮观了。这座城开设四门,东门叫“海晏门”,西门叫“岱宗门”,南门称“阜财门”,北门称“瞻辰门”。它的城墙高五丈三尺,周长十三华里,城墙外面还有一道一丈五尺深、三丈五尺宽的壕沟,即护城河。在以刀枪剑戟为主要兵器的古代,这也可称得上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了。
青州城北门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犹似长虹卧波的北大桥。这北大桥又名万年桥,八墩七孔,南北横跨于瞻辰门外。
北大桥的两侧,以白玉石为栏杆,七十八条栏柱上雕有狮子和宝瓶。传说有一尊狮子是神狮,忽隐忽现,屡数不准。又传说,因为年月久远,有的石狮吸日月精华成精,夜深人静时,常跃下石柱,向着明月跪拜呢。
北大桥的南头,有一个拔高平台,平台上面建有一座庙舍,坐南面北,那是黑龙宫。东海龙王威严地端坐在宫里,侧耳谛听着北大桥下南阳河流水“哗啦啦”的奔流声。大桥的北头街西,有一座关帝庙。这座关帝庙面东而居。关云长居高稳坐,手里捧着一本《春秋》。他蚕眉微垂,似是在默读,又似是在深思。
提起这遐迩闻名的青州北大桥来,便让人想起当年发生在这里的范仲淹掷冠镇洪水的奇闻来:

北宋名臣范仲淹,才高八斗,是宋代文言散文的泰斗。他的《岳阳楼记》名满天下,脍炙人口。文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令人拍手称绝。其人不但文佳,而且性耿,富有改革思想。他曾积极拥护“庆历新政”,支持清君侧,除弊端,故而引得当朝权贵们不满。其时他为户部侍郎,帝君已经对他萌生贬谪之意。恰在此时,适值青州府传来一件异闻,说青州大堂被一厉鬼盘踞,无人敢坐堂理政。只为范仲淹多评论了几句闲言,故将他贬至青州任知州,后世人亦称他为知府,实欲行借刀杀人之计,令其亡于恶鬼之手。
范仲淹赴任青州,下车伊始就不得安宁。夜夜冤鬼闹堂,搅得他茶饭不安,坐卧不宁。他审鬼辨冤,一忙数日方结。这大堂奇案方了,兵民疫疾方愈,老天便连降暴雨,下得青州大地沟满壕平,涝洼处地泉自涌。
大雨数日方止,骄阳复出,兵民一片欢腾。范仲淹二堂闲坐,捧书静读。师爷忽然来报,说北门外南阳河山洪暴发,滚滚而下,状况非常危急。范公虽然被贬,心里却忧民如故。到任后他已察看过地貌,青州城地势较高,无虑山洪决堤灌城,下游的某些村镇,倒是不可不防。他一面传令下游防洪患,一面整衣冠赴北大桥视察洪情。
青州城南,重峦叠嶂,一望无垠。每逢暴雨季节,山洪集结,居高直泻,势如破竹,将山体冲刷出一条深壑。这条深壑,人们称其为九龙涧。洪水沿壑奔腾,在府城的西南面,形成一座壮观的瀑布,人们称其为九龙布。布水泻下,乍至平原地段,洪流排泄不畅,至府城西门外被迫分流。一股流水翻着浪花继续奔腾,在平坦的大地上冲刷出一道深深的鸿沟。当它奔腾出四十余里后,人们称它为北阳河。另一股流水,则沿着南阳城(即青州古城)北墙根东折,一直泻入弥河,人们称其为南阳河。
南阳河这股水流,积年日久,在府城北门外冲刷出一条深壑。深壑之上,横架着一座木质虹形大桥,人们称它为北大桥。青州的北大桥,高大而壮观。这座大桥,既是连接南阳城与北关的通途,也是遐迩闻名的青州一景。
你阅览过珍存在青州市博物馆里的那件国宝文物、绝世名画《清明上河图》吗?
《清明上河图》,宽24.8厘米,长528.7厘米,绢本设色,是北宋著名画家张择端存世的罕见的一幅摹本精品。《清明上河图》生动地记录了中国十二世纪城市生活的面貌,这在我国乃至世界绘画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作品以长卷形式,采用散点透视的构图法,将繁杂的景物纳入统一而富于变化的画卷中。画中景物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农村,另一部分是市集。画中绘有814人,牲畜83匹,船只29艘,房屋楼宇30多栋,车13辆,轿8顶,桥17座,树木约180棵。画中往来人物衣着不同,神情各异,栩栩如生。其间,还穿插着各种活动。画面注重情节,构图疏密有致,富有节奏感和韵律的变化。笔墨章法都很巧妙,极见功底。
这幅画描绘的是汴京清明时节的繁荣景象,是汴京当年繁荣的见证,也是北宋城市经济情况的写照。通过这幅画,我们了解了北宋的城市面貌和当时各阶层人民的生活。
《清明上河图》的中心,是由一座虹形大桥和桥头大街的街面组成的。这座虹桥,就是以当年青州的北大桥为摹本绘制的。
它呀,真真是:

一桥飞架贯南北,
长虹卧波迎朝霞。
行旅往来肩比肩,
车水马龙竞喧哗。

故事言罢,书接正文。
且说范公出得府衙后,既不乘马亦不坐轿,率领衙役兵卒们徒步而行。他们来到北门,“轰隆——哗啦”的洪浪声,已经贯耳。
一行人步出北门。青州城的北门,高高在上,城门洞外是一溜下坡,直达桥头。范公立于门洞前举目望去,即见北大桥两头,南阳河的两岸,观洪民众如堵。新知府审鬼雪冤的消息,早已全城知晓,市民们闻听知府到来,呼啦啦让出一条行道,目送范公登临桥南头。
范公在众人的目送下,沿坡而下,登临桥头。探身一望,只见洪峰浪浪逐高,滚滚而来,发出排山倒海的响声。洪峰到时,已及桥墩大半腰处。洪峰穿越桥洞,其声犹如万马奔腾,两岸观洪者,无不惊得目瞪神呆。
正当此刻,黑龙宫临河矮墙上,突然出现一个披发女子。她一身重孝,腰裹麻绳,左手持着一条哀杖,右手托着一条素白绢条,似是一宗绢状。雨后乍晴,她的影子一直落入高台下水浪中。她似鬼,却有身影;她像人,呆板的面部却毫无表情。她的出现,简直比皇帝老儿下旨还灵。北大桥两头、南阳河两岸的观洪人,霎时变得鸦雀无声,那滚滚的洪浪,似乎也发出了阵阵哀鸣。人们的视线,都投向那个重孝少妇,一个个瞪着疑惑的眼睛。人们,在默默地想:咱们这青州,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冤情?
范知府的视线,也被那孝妇吸引过去,他忧虑地想:这青州府的官确乎不好当,一波刚息,一波又生。看来,这宗案子,定然不易断清。否则,她何必如此般行?
正当范公默默深思时,那重孝少妇,向着桥头范公站立处哀哀呼道:“大人啊,请为小女子作主!”
范公看那女子举动,似有寻短之意,连连挥手,阻止说:“不可,不可!有冤诉来!”
河岸上的民众也高声呼喊:“且住,且住!新知府能为你辨冤!”
范公语毕,急派衙役登黑龙宫接状救人。二衙役听命,急登黑龙宫向妇人手中去接状绢。那妇人双手高举诉状,悲愤地高呼道:“我冤深,深如东海!我仇重,重于泰山!苍天可证,此冤不雪,我化厉鬼也不放过仇人!”
说完,那女子将状绢向衙役一丢,纵身一跃,向滚滚而下的洪峰中扑去。浪花一翻,那女子失去踪影,已被巨浪裹向北大桥的桥洞。说来也奇,那排浪花滚至北大桥洞西侧,竟滞留不下,后面浪来,使洪水节节升高。此刻洪流,早已盈满桥洞,浊浪激起的水花,已能溅上桥顶,淋得桥面上浊水流动。洪流如果再升,可能会越桥而过,也许会将大桥冲断、拉平。到那时,它将化作青州人的灾星。南阳河两岸的民众,一个个吓得面黄手冷,惊呼声响成一片。
范知府目睹此状,也吓得惊魂不定。他不顾个人安危,赶到大桥的西侧,向着滞留的洪峰,连连作揖,口中劝慰说:“小妹去吧!我范某定为你洗雪冤情!”
范公语毕,那洪峰晃得几晃,沉得几沉,依然是不肯泄下。范公急了,一躬身问道:“小妹子,莫非你信不着我范老儿吗?”
略沉一会,他将官帽一摘,高举过顶,慷慨言道:“为官须理政,不理政要官何用!”
范公一边慷慨陈辞,一边将官帽向浪峰掷去。说来更奇,那官帽遇浪,竟迟迟不肯下沉。不一会,一个巨浪涌起来,将那顶官帽又弹了回来。随即,北大桥桥洞之下水泄浪出,呼隆隆滚动着向下游奔去了。两岸的民众看到如此景况,一齐跪拜在地上,口中连连山呼:“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目睹此状,怎不令人感到:

积冤成祸祸难平,
清官清政祸自息。

一排巨浪滚过桥洞之后,北大桥桥洞中的洪峰,已经畅流无阻。一会,洪浪渐小,洪水渐弱。看来,一场洪灾已经避过。围观者开始散去,范知府也打道回府……
范知府回衙之后,午饭也顾不得吃,展开绢状,细细地研读起来。那孝妇的状绢上,揭露了一个恶棍杀人逼奸、贪官草菅人命的重大案卷。
孝妇的绢状写得清清楚楚,状后竟是以手指蘸血落款。再者,孝妇已经以死状告,看来此为冤案无疑。
范公是理案老手,并不急于升堂,也不声张,作出一副陈案不理的假相,以免打草惊蛇。十天后,他突然率人开棺,就地验尸,获取了死者中毒身亡的证据。第二天,范知府突然派人拘捕了凶犯恶霸黄尚及他的管家一干人等。
范老升堂后,严审黄尚的管家。管家无奈,只得招认了代主购毒的罪证。其案至此一审而清,一审而结:判主谋黄尚问斩;判从犯管家终身监禁……
那黄尚的母亲,是一个得势京官的外宅二奶。公堂上宣判时,那黄尚不服,梗梗着头,向范知府大声咆哮,威胁范公说:“我爹是京官,你算个老几呀?竟然敢判我!”
范知府闻言,不怒不火,淡淡地言道:“我范老儿官小职责在,岂能枉法?嘿嘿,你爹即使是老幺,倘若落在我的手里,我照样敢判他,何况你个地头蛇呢。”
于是,那黄尚狗头落地,一缕阴魂向阎王殿飘去,想必是找阎王爷诉冤去了……
范仲淹,仅仅是封建王朝中的一个普通官吏,却能够做得到,为了洗雪民冤,宁肯将自己顶上的桂冠掷掉;满口为民兴中华的一个政党,为了维护一党之私,却不惜放弃正敌,刀兵相见,自家人互相打起冤家来。对此,令人深为不解。
咳,抚今追昔,怎不令人感叹呐:

携党私利打冤家,
枉称爱民兴中华。
孰若昔日清知府,
甘掷桂冠传佳话。


述罢范知府为民掷冠雪民冤的轶闻,回头书接前文。
当刘裕祥爷儿七个,风尘仆仆地来到北大桥的北头,正想举步登桥进城之时,忽然从道西的关帝庙里闪出两条汉子来。前面走的是刘芝亭,后面跟的是刘观亭。这哥儿俩,三步并作两步,突然出现在裕祥的面前。芝亭笑嘻嘻地发话了:“爹,你们才来呀?”
裕祥一愣,想不到他的三儿子和四儿子,竟然抢先一步来到了益都县城。他将老脸一绷,不悦地问:“胡闹!谁叫你们来的?”
“爹,不该俺三哥的事。是我要来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三十汉子的观亭,竟然抹起泪来,“想俺二哥了。”
“咳。”小儿子一哭,弄得个裕祥老儿心里也酸酸的。他又何尝不想儿子呢?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然而,这麽多人进城保人,他怕招风,便果断地说,“不能都去。照原先的计划,还是我们爷仨进城。你们几个,都到关帝庙里歇着去,等我们出城后一块回家。”
“行呐。就照三叔的吩咐办吧。”效禹爹王善道也随声附和。
老爷子的话谁也不敢违,事情就这么敲定了。英子有点不甘心,当看到三爷那冷冰冰的面孔时,也不敢吭声了。
“好吧,我们听爹的。”在这几个孩儿中,芝亭的岁数最大,也最会看事,以为老爹的安排是对的。他见小英子不高兴,便过去拉起她的小手,哄她说,“走,跟八叔给关老爷磕头去!”
“好呀,好呀!咱们快走吧。”英子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子,一听八叔要领她去逛关帝庙,便高兴地跳起来了。
芝亭顺水推舟,领着英子躲避着过往行人,向大道西的关庙走去。老九观亭虽然不高兴,也只得领着侄子汉儒、汉鼎和汉鼐们跟在后面同行。
这真是:

花开千朵一条根,
一人连着众人心。
待到国逢灾难日,
蛟龙同傲战凶神。

长话短说,留下的孩儿们的事不再赘述。
天色已经不早,裕祥爷儿三个匆匆跨上北大桥,爬上一溜慢坡,穿越深深的北门瓮城,沿着北门大街走去。
北门大街,青石条板铺设路面,石板被磨损得又光又滑,在上面行走得十分小心。否则,一旦滑到,那可是不轻快。大街的两侧,商号林立,门头上高挑的布幌子随风摆动着。街上行人不少,马来车往,熙熙攘攘,是当年益都城里最为繁华的街道。
前行不多远,便来到县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往南地段古称估衣街;向西一段,是柴禾市街,尚未下市的柴担还散置着不少;口子以东,便是县门前大街。顾名思义,从清朝起,益都的县衙门就一直设在这里。而今的益都县衙,依然设于此地。它,面南而踞,大门高耸,门两侧有一对高大的石狮子蹲坐在那儿。
县监狱设在县衙的东首,与县文庙一墙之隔,紧紧相邻。县文庙,庭院深深,古柏参天,肃穆而沉寂。那县监狱呢,则是刑镣响,哭声高,阴森可怖,鬼哭狼嚎。这两个去处,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照。
爷儿三个,先去设在县衙院内的国民党县党部缴上“洗脑费”,同时还得呈递上担保人的担保书。那担保书上怎么写的呢?无非是担保他们不是共产党员,从今以后安分守己,绝不去沾共产党的边罢了。
备办好保人的手续后,他们便匆匆来到西院关押犯人的县监狱。
有了释放官文,余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他们向监狱的警卫门房递交上释放官文后,便蹲在监狱大门口的外面,等待着旭东和两个孩子被释放出来。
过不多久,旭东爷儿三个被两个持枪的狱警押送到门房,还得在那里办理出狱登记手续。
这爷儿三个,被无辜关押了十余天,一个个落得蓬头垢面。填写好出狱登记表册后,旭东便领着汉玉和效禹转身离去。走了没有几步,旭东突然刹住脚步,对两个孩子说:“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说完,旭东车转身,又匆匆回到警卫门房,向那位负责登记的警官说:“先生,有劳了,请借纸笔一用。”
那警官见这犯人气宇昂扬,非同一般,对他说话又是十分客气,便向他点点头,表示认可。
旭东也不多言语,便来至办公桌前,拿起那管毛笔,蘸足墨汁,略一沉思,刷刷刷,行云流水似的一挥而就。
旭东写完,将拳一抱,说了一声“多谢了”,领着两个晚辈扬长离去,一转眼便消失在大门的拐角处。
对于这个有礼貌的释放犯人,刚才写了些什么文字,是否带走了,那个警官并没有在意。当他们离去以后,他这才发现,那个被释放的犯人,龙飞凤舞地在登记簿的背面书写了一则五言歌诀。
他双手捧着那则古歌,仔细地阅读着。刚开始,他迷惑不解,轻轻地摇了摇头。继而,他吓得目瞪口呆,额头上直冒冷汗,嘴里不停地自语、自责:“这,这……这可怎么办呀?”
他猛然醒悟过来,“刺啦”一声,将那张题着诗的纸页扯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中,拔腿就向监狱大门口追去。他站立在监狱大门口,翘着脚向两边望去,咳,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呢?他无奈地一声长叹:“哎,当今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不怕事的人呐!”
阅读至此,有人会问:“老叟,一则歌诀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警官何必如此地胆小呢?”
看官,你有所不知,这一则歌诀,的确是一则不同寻常的歌诀。它是这样写的:

旭日徐徐升,
东天微微明。
退却私心念,
党朋不再争。
——南段村刘旭东
作者:瘦叟刘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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