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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沃古州(五)

作品名称:碧血沃古州      作者:草堂瘦叟      发布时间:2010-03-25 10:08:19      字数:7800

《碧血沃古州》(五):第五回家门不幸出劣子高堂联袂魂归西
瘦叟刘沂生


幸运归来不幸运,
家败人亡两戚戚。

道成昏倒于地上,道高夫妇慌忙上去施救。可是,不管怎样摇晃拍打,道成总是醒不过来,这下可把秀珍给吓坏了。她扑在丈夫的身上,放声大哭,一边哭泣一边数落:“好你个狠心人呐!这些年撇下俺娘儿们不管,一回家你就这样,叫俺娘们可怎么过呀?”
汉玉兄妹见母亲哭得悲伤,也趴在父亲的身上,一边摇晃,一边嚎啕大哭:“爹,爹,你醒醒,醒醒呀!”
道高很细心,伸手摸摸大哥的胸口,觉得犹在突突地跳动,这才放下心来。他将脸一绷,厉声喝道:“哭啥?大哥没事,是哭昏了。快,抬到铺上去!”
于是,众人一齐动手,将道成安置在南间的床铺上。待一切安顿好后,人们才陆续离去,让他们父子母女们安歇。
当年的农家,一般没有木床,家家都是用打墼盘成的土炕。道成静静地躺在炕上,呼吸虽然微弱,倒还均匀。秀珍母子围坐在他的身边,惟恐再失去这个远归的亲人。
室寂院静,日晷西移。道成昏睡了大半天,傍黑天时才醒转来。
他微微睁开疲惫的眼睛,望一眼围在身边的妻子儿女,长叹一声:
“咳!”
“他爹,你可醒了,谢天谢地!”秀珍将丈夫轻轻地扶起来。
“玉他娘,这些年,叫你受苦了。”道成按住妻子的手说。
“不,还是你苦,一个人在外……”秀珍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爹。”汉玉与兰英,一边一个,紧紧地偎在父亲的怀里,体味这好不容易盼来的父爱。
“好孩子。爹对不起你们。”道成将一双儿女揽进怀里。
从妻子断断续续的谈话中,道成了解了近几年家里发生的诸多不幸。

按照当年北洋政府的规定,被征的华工是有报酬的,据说是每人发一百八十块大洋的安家费。说安家费好听,实际上是卖命钱。结果怎样呢?人被强押走之后,只给家属送来三十块大洋了事。其余的钱到哪里去了?在那个年月里,谁敢问?到哪里去问?家属们有苦只能咽到肚子里。咳:

官府便是阎罗殿,
层层贪官掌大权。
谁个怜惜百姓苦,
瘦骨抽髓被榨干。

这三十块大洋,是道成的卖命钱,吉祥夫妇怎忍拿来干别的用,便将它们全部给了秀珍。秀珍是个孝顺媳妇,又将这三十块钱捧送到公婆的面前,诚恳地说:“爹,娘,这钱,你们收着吧。”
“不。孩子,这是汉玉爹的命钱,应该你们收着。”吉祥的夫人不肯收,硬让秀珍保存。
“娘,还是你们收着吧。三弟还没有成亲,我们这些当嫂子的,能不管吗?”秀珍深知二老的难处,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吉祥夫妇被媳妇的诚意感动了。老太太用颤抖的手接过来,小心地打开包大洋的布包,取出五块大洋,塞回到媳妇的手里,含着泪说:“好孩子。你自己受苦,还记挂着弟弟,难为你了。”
“娘……”秀珍还想推让。
“听话。拿着,留着以后应急时用。”老太坚持自己的主张。
秀珍觉得婆母的话有道理,便不再推辞。
大洋虽然不多,当时却给贫困的刘家救了急。
人道多子多福,实际上是多子多累、多苦、多罪。吉祥夫妇体弱多病,儿子多,住房紧,土地少,日子过得相当困窘。那时节讨媳妇,都是用金钱作彩礼,手中如果没有钱,休想讨进媳妇来。他们给道成与道高成家,已经耗尽心思,用尽财力,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再也无力张罗道智的婚事了。道智已经二十多岁,至今还是一条光棍,这是压在二位老人心头的一块心病。有了这二十五块大洋,吉祥夫妇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板壮了许多。他们取出十块大洋,偿还了多年的积债,又用余下的那十五块大洋,为道智娶了一房媳妇。
三间东屋,已经住着吉祥老夫妇与道成、道高兄弟两家,再也无法安置道智这一对新人。不得已,他们粉刷了一下南屋厨房,作为这对新人的新房,将媳妇娶进门,了了吉祥夫妇的一桩心事。
道智的媳妇姓黄,叫美玲。她是黄家的孤女,深受父母的爱怜。黄家不图刘家的钱财,只图为女儿找个憨厚本分的人家。临上轿之前,母亲将五块大洋偷偷地塞到女儿的怀里,嘱咐女儿:“孩子,去吧,娘放心。记住,要孝敬公婆。”
乍离开母亲,美玲心里酸酸的,不由得热泪直涌,回道:“娘,孩儿知道。”
这房媳妇,倒也贤惠,论长相,比两个嫂子还出脱;论脾性,有点过于憨厚,过于懦弱。
俗语说:“龙生九子,一母百般。”这话不错。吉祥的三个儿子,道成与道高憨厚本分,能吃大苦耐大劳,惟独这老三道智不争气。
道智是老生儿子,从小父母就分外疼爱他。家里不多的农活有两个哥哥顶着,他倒是落得清闲。结婚以后,道智与妻子美玲非常恩爱,整天乐哈哈的。结婚还不到一年,他们生了一个胖小子,取名叫汉河。此刻的吉祥老人,已经有汉玉、汉儒、汉川与汉河四个孙子,整天乐呵呵的,逢人便夸:“我吉祥人穷福气大,人丁更盛了,哈哈哈……”
让美貌的妻子和儿子,住在一间破茅草房里,道智感到委屈了这个美人,一心想发一笔横财,盖上三间大北屋,让妻子和孩儿风光风光。
段村,是益都县境内最大的村落,由七个村子组成,北段村姓王的居多,北段村王家与南段村刘家结亲的人家不少。北段村王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穷得连老婆也讨不上。若论起来,应是道智的舅辈。此人既是一个光棍,也是一个赌棍,与局子老板串通一气,靠给赌房拉赌客骗钱混饭吃。
兔子专吃窝边草,黄鼬偏拉生病鸡。王二风闻吉祥家因儿子道成下欧洲手里有点钱,也摸清了道智的心思,便有意与道智拉亲戚,套近乎。有一天,他怂恿道智说:“道智,要发财,让舅舅给你出个主意吧。”
“舅舅,你说,什么主意?”听到能发财,道智急不可耐地问。
“下赌场。那可是一本万利呀!”王二极力向道智吹嘘。
听说下赌场,道智哭丧着脸,摇摇头,说:“不,爹娘不让。再说,俺也没本呐。”
“本钱?舅借给你,谁叫咱是亲戚来,这叫什么来着?对,叫借鸡生蛋。”王二故作亲热,“说好,赚了钱四分利。”
说着,王二将一块袁大头慷慨地塞到道智的手里:“给!这一块白送。若再借钱,本利一分不能少。”
道智不知道这是陷阱,以为这个舅舅真心帮他,感激地说:“谢谢舅舅。四分就四分,只要能赚钱,五分也行呀。”
朱良村,是乐临大道上的一个大集镇,距离南段村不甚远。这个镇子二、七逢集,闲暇时道智常来赶集。他曾与美玲一块来赶过集,美玲的美貌吸引得不少赶集人驻足观看。道智看在眼里,恣在心里,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有福气的男人。
朱良镇面繁荣,店铺不少,既有娼户,也少不了赌场。
有谣曰:“贪淫本一体,嫖赌不分家。”道的是,那些淫客、贪官们,大都是贪婪、好色、嗜赌的双料货色。
徐家赌馆,自名“进来美”,是朱良镇上最大的赌巢。这里既设有赌局,也藏有美妓,是临近城里贪爷们常来光顾的逍遥窝。这些个贪爷们,以父母官自居,实际上却是明坐公堂,暗结土匪,巧取豪夺,无恶不作的恶棍。这些人,在城里玩腻了,弃城趋乡,来此地寻找野趣。他们赢了钞,便到那些小妞们的身上去颤悠、庆贺;如果输了银,气急败坏,也在小妞们的身上狂浪、泄愤。因此,这儿的生意十分红火,并不亚于城里的赌局。
道智,被舅舅悄悄地带进了“进来美”。自然,凭腰里的那一块大洋,他上不了大席面,只能在偏房角落里和那些下三流们凑局。道智本不会赌,在舅舅的指点下,竟然手气甚佳,赢时多输时少,一天赌下来,竟然赢了四块大洋。
道智虽然是个赌场新手,却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傍黑天时,他将屁股一拍,对同局的人说:“不好意思,改日见。”
说完,道智离开了赌局。按照常例,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友们,或拽着他继续赌下去,以图翻本,或骂骂咧咧,满口喷粪,叫他走不安静。奇怪的是,这些人并没有难为他。他私下里想:一定是舅舅有面子,这些人不好意思难为我。
道智离开赌案,刚来到屋门口,两个花枝招展的粉头便拦住了去路。那个细高挑、双髻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臂,用力向怀里一扯,呔声呔气地说:“小哥,累了吧?去奴家房里解解乏吆。”
另一个小矮个、娃娃脸,干脆向他的怀里一拱,扯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酥胸上,嘻嘻笑着说:“别听她的,个老劈叉子,还是俺这里好……”
道智感到手里软活活,颤悠悠的,身上也感到麻酥酥的。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吓得直向后退,口里一个劲地说:“别,别,姐姐们,俺家里有……”
没等道智将话说完,双髻头咯咯笑着说:“真是个呆子!不信你尝尝,换换新鲜嘛。”
“可不是嘛,家花不及野花香。妹妹我……”那娃娃脸一边说着,一边在道智的胯下又抓又揉,弄得道智浑身瘙痒,头上冒汗。
遇到这种场面,一般的男人,休想逃得出她们织就的那张大色网,准得将那贪来的,或是赢来的大把钱被她们夹裹去。更有甚者,有些个嫖客,恋在温柔窝里拔不动腿,不但金钱被婊子们掏净,最后竟连裤子也被扒下来顶了臊气债,岂不可笑,可悲,可怜?
这真是:

家败出淫徒,
朝衰多贪官。
贪淫本同流,
断送好江山。

在道智的眼里,他的女人是天仙,比这两个投怀送抱的臊货漂亮多了。他被那只纤纤小手抓挠得浑身瘙痒,满面胀红,粗气直喘,狂呼一声“不——”,将那两个粉头一推,夺门窜了出去,一溜烟逃走了……
道智既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也似一个败逃的走卒,一溜小跑赶回家来,一头扎进他的小茅屋里,心里犹自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大半天不在家中,公婆问了好几次,美玲好歹替他支吾过去,正抱着不足一岁的汉河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见丈夫风风火火地回来,憨厚的美玲诧异地探问:“今个咋的啦?像中了邪似的。”
“没,没啥的。半路上遇到条疯狗截路,好吓人的。”道智不敢直言去赌博,更不敢泄露被粉头纠缠的事。
“以后小心点,可别让疯狗咬着。”美玲信以为真,“再不回来,爹娘生气了。”
“知道。”道智难掩赢钱的喜悦,一下子将美玲母子抱起来,用力地悠来悠去,不住地亲吻她和儿子,逗得汉河在妈妈的怀里咯咯憨笑。
“放下,快放下。看你,大白天的,河儿害怕。”美玲口里不满,心里却甜滋滋的。
从这以后,道智好多天没去赌房。然而,他觉得在赌房里挣钱的确不难,不用多久,他就能挣回一口屋钱,让美玲母子住上自己的新房子。这一股诱惑力,确实不小。不久,他又被舅舅约到了“进来美”。奇怪,这次手气却不佳,总是输多赢少,还不到半天,不但将那日赢的钱输回去,临结局还欠下两元赌债。
赌房里有规矩,不立字据,概不赊欠;一旦立据,阎王难翻。傍黑,他立下字据,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一进家门,被父亲碰个正着。老人家绷着脸,劈头盖脑地训斥道:“反了!都当爹了,得拿出个爹样来,在外面胡闹啥?”
道智垂着头,声也不吭,自是不敢流露赌博的事。
过了几天,舅舅来催债。道智怕父母知情,急得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他知道,美玲有五块私房钱。可是,他不敢公开向她借用。于是,寻个机会,将妻子的珍藏偷了出来。心想:有本就不愁利,挣了来再偷着还她。
道智怀揣五块大洋,登临“进来美”,舅舅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今个赌案上换了几副新面孔,个个膀宽腰圆,不似穷家子弟,道智从来没有见过。管他呢,水来土挡,怕啥!下赌这玩意,一靠手气,二碰运气,难说鹿死谁手。
局子一开,道智连连得手,光洋赢到十几枚,简直把他赢恣了。正当他赢得飘飘然之时,形势陡变,连连败北,反而倒输下十二个光洋。一个姓沈的大胖子坐庄,故意拿架子,绷着脸吆喝道:“算啦,收盘。改日见。”
“不行!我不服,再开盘!”道智已经输红了眼,再也刹不住手。
那沈胖子嘿嘿一笑,言道:“你嘛,输得起,只怕还不起吧。要来,好哇,得抵押。否则,哼——拉倒!”
“抵押就抵押!谁怕?”道智豁上了。
“押啥?房契?地契?你有吗?押老娘,谁要棺材瓤子?”胖子不屑地问。
道智不语,人们一阵哄笑,有人讥刺他:“哼,押根屌!”
“放屁!我有老婆!”道智以为老婆和孩子是他的私有财产。
“好哇,押老婆,敢吗?”有人将他的军。
“谁说不敢?老婆是我的,谁管得着?押!”道智已经被逼疯了。
于是,道智咬了咬牙,在押单上按下了一个血红的手印。那份押单是这样写的:

破腚烂老婆黄美玲一个,押大洋二十块,永不反悔,立字为证。

刘道智

二十块大洋,还上十二块欠债,道智只拿到手八块大洋。他只想凭这八块大洋翻本,并不想再谋利。说实在的,他已经尝到了赌博的苦头,真想从此洗手不干了。
赌局重开,道智又是输多赢少,急得满头大汗。最后,那八块大洋又输了个干干净净。
钱输光后,道智红了眼,将袖口一绾,不等别人开腔,猛地立起来,将案子一拍,大声喝道:“没了老婆,还要孩子干啥?押!”
在局之人谁也不多说啥,一个个心下暗喜,却又故作坦然之态。于是,赌徒们又让道智立了一张押单。那押单上写道:

半痴半傻男孩刘汉河一个,押大洋十块,永不反悔,立字为证。
刘道智

赌局再开,不用两个时辰,道智又一次输光了。
此刻,他真的疯了,嚎啕大哭起来。他跳着脚大喊:“不,我没有输!美玲是我的老婆,汉河是我的儿子,你们谁也抢不去——娘呀,我的娘呀——”
喊着喊着,道智“咕噔”一声昏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个道智呀:

利欲驱走独木桥,
恶梦醒时悔已迟。

日落西洼,残阳如血。段村炊烟袅袅,被斜阳映得一片灰红。
南段村,吉祥刘家。美玲的怀里揽着小汉河,坐在小南屋门旁烧开水。火光闪烁,映得美玲笑面上一片红云,显现出一副天然的美貌丽容。吉祥夫妇与其他子媳、孙儿们,正聚集在东屋里,等待儿子们回来后吃晚饭。
南段村,村头上。在舅舅王二的带领下,沈胖子正领着一帮打手沿着大道呼啦啦闯来。
这帮人一进刘家院,二话不说,架起正在烧水的美玲就向外拖。美玲不知祸从何来,讶容满面,惊慌失措。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呼救:“救命呀——抢人啦!”
三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扭着她,她哪里能挣脱得掉?
汉河刚满一周岁,吓得伏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地奋啼。
吉祥夫妇听到院子里三媳妇的呼救声,急匆匆领着孩子们从东屋里跑出来。吉祥老太看到媳妇被人扭扯着,不顾体弱多病,拐着个小脚赶到媳妇面前,与那些打手们抢夺媳妇,口里不住地呼喊着:“放开她,放开她!”
一个红鼻子打手猛地一甩,将她推倒在地上,恶狠狠地骂道:“老东西,找死!”
道成家秀珍与道高家秀华见婆婆被推倒,急忙赶过去将婆婆搀扶起来,汉玉、汉儒、汉川与兰英兄妹们也都紧紧地偎在奶奶的身旁。
发祥与裕祥两家的人们闻得喊声,从北屋和西屋赶过来。他们拦住美玲的去向,纷纷质问这帮凶手:“反啦?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抢人?谁抢人?”沈胖子毫无惧色,摇晃着手里的押单,理直气壮,“借债还债,欠钱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嘛,走得正,立得直。不是抢人,是提单——谁不服?拿去,睁开狗眼看看!”
三当家的裕祥身为医生,是村里的头面人物。他很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地来到沈胖子面前,举目端相了几眼,见他一副盛气凌人的神态,知道此人不好对付。而后,他接过押单,张目一瞥,心下已经立时明白:人家持之有据,是兴师有名,即使告到大堂,也难赢这场官司呐!
“爷们,是道智这小子发混,我这里有礼了。”说着,裕祥竟向沈胖子深深一躬,随即又道,“这样吧,三十块大洋,我们认了。儿子欠债,我们老子还。”
从裕祥老爷子的举动,人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无人再敢硬闯,一个个静候三叔处理。
看来,交钱赎押,这是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吉祥手里只有准备盖屋起房用的两块银圆,便对裕祥如实地说:“三弟,我手里只有两块钱。”
“三叔,俺有五块。”不用明讲,秀珍已经知道小叔子道智在外面闯了祸,毫不犹豫地表了态。
“哈哈哈,三十?三百谁干?我们只要人,不要钱——押走!”沈胖子毫不让步。
刘家的人一哄而上,硬要夺人,被裕祥劝阻了:“大家莫慌,等道智这小子回来再说吧。”
事态的确严重。一家人恨得咬牙切齿,气得摩拳擦掌。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美玲母子被人家押走了。依据还债——有苦难言呀!
美玲被人们押走了,已经哭成了泪人;小汉河被人家抱走了,扎煞着小手拼命哭嚎:“奶——奶——”
沈胖子抢人之事,暂表于此,回头再说刘道智这个混小子。
不知昏睡了多久,道智悠悠地苏醒过来。此刻,他不是躺在“进来美”赌馆里,而是被抛弃在朱良村头的大道边。当他回忆起自己干了些什么时,羞愧至极,悔恨至极,一骨碌爬起来,疯了似的向村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美玲是我的老婆,汉河是我的儿子。你们,谁也抢不去!”
当他临近段村时,沈胖子一伙人押着美玲母子从村里涌出来。美玲不住地呼喊着:“道智,道智,快来救俺呀——”
道智疯了,迎上去与打手们拼命。那些个打手们素有训练,并不与他答话,一顿拳打脚踢,将他打翻在地上,卷起一阵尘土,扬长而去了。
这沈胖子与刘家无怨无仇,何以如此地歹毒,设计坑害刘家呢?说来话长。
八角庙村有一个姓沈的财主,务农兼经商,富甲一方。他到朱良镇赶集,顺便去“一进美”放臊后,在集上遇到过随道智赶集的美玲,一眼便被美玲的俊模样给迷住了,发誓要将她弄到手。于是,他设下圈套,导演了这场设赌拐骗的悲剧。也有人说,美玲到沈家后曾经上吊自尽,被下人们救下了。那沈老爷虽然妻妾成群,却都是一些不结果的谎花,膝下并无子嗣。他见汉河伶俐可爱,想将汉河收为己子,以继香火。于是,他用汉河的前程引诱美玲,用汉河的性命要挟美玲,只要她自杀身亡,就立即勒死她的儿子。当美玲得知道智已经投井自尽的消息后,为了儿子,便屈辱偷生,活了下来。而今,美玲的孙子,依然繁衍在八角庙村里,为道智留下了一股虽不姓刘,却是刘家的血脉子孙。此为后话,确与不确,无须多费笔墨,还是书接正传吧。
那日沈胖子押走美玲后,道智艰难地爬起来。他悔,他恨,他悲,他已经失去了要回美玲的信心。他自己深深地感到,他的罪过已无法让人饶恕,既无脸去见父母,也无脸去见众乡亲。于是,他便失神地向大道边的一口水井走去。他没有多想,也没有犹豫,将头一低,向井里扎下去,他想让那洁净的井水洗涤自己的耻辱和罪责……
大儿子噩耗早传,三小子又先他们故去,三媳妇和孙子也下落不明。吉祥夫妇已经年迈,怎能经受得住这重重的打击呢?他们双双病倒,常卧难起。尽管秀珍与秀华两个儿媳极为孝顺,照料殷勤;尽管三弟裕祥医道高明,尽心调理。然而,秀珍手里的五块大洋已经用尽,也无法医治二位老人的心病。他们的病情一天重于一天,不到半年时间,他们终于双双故去,咽气的时间隔了不足半天。这吉祥夫妇俩呀:

并肩走尽含辛茹苦人生路,
联袂攀登虚无缥缈极乐殿。

吉祥夫妇出殡那天,阴云漫漫,细雨绵绵,好似老天爷也在为他们流泪,悲泣。因为是百年不遇的双棺同棂并发,不只南段村倾家倾巷出来观殡,不少邻村人也前来看奇景。人们为刘家的不幸而伤怀,人们被刘家的悲痛而感染,一阵阵啜泣声从人群中传出来,与孝家的哀泣声融为一体,响彻云霄。
当年的刘汉玉、刘汉儒、刘汉川、刘汉鼎、刘汉鼐与刘兰英们,还都是一些人事不懂的小孩子。然而,旧社会、旧制度给他们带来的灾难,已经在他们那小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深深的仇恨的种子。这些种子,在抽芽,在生长,在向社会伸展,将会在社会上开拓出一片绿荫来。这真是:

糊涂地,糊涂天,
糊涂世道糊涂官。
国逢乱世黎民苦,
祸不单行农家院。

作者:瘦叟刘沂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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