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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沃古州(四)

作品名称:碧血沃古州      作者:草堂瘦叟      发布时间:2010-03-24 10:31:07      字数:8506

《碧血沃古州》(四):第四回夫妻重会恨归迟道成望灵哭双亲


为子憔悴催白发,
老妪辞世夫相随。
黄泉路上频回首,
疑是娇儿又复归。

吉祥夫妇,获得道成儿抛尸异域的噩耗后,终日哭哭啼啼。没有多久,他们便相继去世了。丈夫死,公婆亡,秀珍带着一双儿女艰苦度日,纵有道高夫妇的不时照料,那日子过得也相当地戚苦。
回头再说道成。他已经离开家乡多年,这次能够侥幸归来,急着与家里的人早日相会。于是,他便催促道高尽快起程。道高知道大嫂在家里急等,便辞别旭东与他的同学们,与道成一起上路。道成坐在独轮车上,由道高弟兄们轮流推着赶路。
青州东关的南北大街,是临(临沂)乐(乐安,即今之广饶)古大道的必经之地。他们沿街北去,出了北阁子门,跨过滚水桥,穿过火车站桥洞,背着斜阳,顺着大路一直向前赶去。
临乐古道,几乎与洋溪河并行。
青州城南,群山起伏,峻岭蜿蜒,是洋溪河的源头。据说,这洋溪河是一条灵河,它的两岸是风水宝地,因而古人将青州城建筑在它的侧畔。此说虽然难避宣扬迷信之嫌,但洋溪河两岸的确出过不少高官名人,宋朝丞相王曾,明朝工部尚书钟羽正、兵部尚书邢玠,以及清朝的阁老冯溥、武状元丁殿祥等人,都是吸饮洋溪水成材的。
洋溪水从群山中冲出来,在青州城西南形成一挂壮观的瀑水,名唤瀑水涧。瀑水涧的瀑水飞流直下,涌泻不畅,在古城岱宗门(即西门)外分流。一股水流沿南阳城(即青州古城)北墙根东折,泻入弥河,为之南洋河:另一股水流,翻着浪花奔流北去,久而久之,在辽阔的大地上冲刷出一道深深的鸿沟。当它奔腾出四十余里后,人们便改称它为北洋河了。年久流传,人们将北洋河呼之曰北阳河。
距离青州城五十里之遥,在北阳河的西畔,有一个南段村。这南段村,便是道成他们的故里,临乐古道恰恰穿街而过。
道高兄弟们轮流推着道成一路急赶,一个个累得张口气喘,满头大汗。道成绝处逢生,历尽艰辛归来,兄弟们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因此,谁也不喊一声累,叫一声苦,只是一个劲地急赶。
朱良大街的两边,牌照高悬,店铺林立,是青州城北临乐大道上的一个大集镇。这个镇,地处益都、寿光、广饶、临淄四个县的边沿,每逢二、七日有集,十分繁荣。往年闲暇时,道成常领着老婆、抱着汉玉来凑热闹。穷人家缺少余钱,即使不买东西,只是过过眼瘾,老婆孩子也挺高兴的。可是,当他们此刻穿越朱良大街时,道成却顾不得看一眼朱良镇这些年有些啥变化,心里只有一张张亲人们见到他时的笑脸。
穿越朱良大街,行不到四里地,便来到了南段村。临近段村村南时,道成举目瞭望,见村头聚集着不少人。那些人,一个个翘首眺望,盼望着他们的到来。不用细看,那立在最前面的,自然是他的妻子秀珍。她的左首是儿子汉玉,右首是一个小女孩儿,不知那是谁家的小妞。再一细看,秀珍的左右立着他的妯娌们,身边都带着她们的孩子。这些人中,有道高的媳妇秀华,领着儿子汉儒以及道成离家后才生的儿子汉川;有道友媳妇王玉环,携着儿子汉鼎;有旭东家刘桂花,抱着儿子汉鼐。汉鼐是道成离家后出生的,他当然不认识;有芝亭的媳妇贾文美。
文美的身边立着一个新媳妇,上穿红布褂,下着绿布裤,道成也不认识。她叫郭兰花,是观亭过门不久的新娘子。再看他们妯娌的后面,还围着黑压压一堆人,自然都是左邻右舍的熟面孔。
看到此处,道成热泪盈眶,心潮极不平静。这一副感人的图画,真真是:

乡里乡亲情字牵,
泪眼眺望亲人还。

道成归来,想不到有这么多人关心他,迎接他,在车上哪里还坐得住?此刻,正是兄弟道高推着他。他用力拍打着车棚隆,对道高大声喊:“停下,快停下!”
还未等道高转过神来,道成已经将身子一扭,扑嗒一下跌落在了地上。顾不得摔得疼不疼,他拣起那条木拐,挺起身子,一拐一拐地、艰难地向聚集在村头的亲人们奔过去。前进,吃力地前进!他毕竟体力不支,腿脚不便,走了没有多远,又扑通一声摔倒了。他咬着牙,又爬了起来……
村头上的人们见状,呼啦啦涌过来,将道成团团围在中间。
道成的妻子秀珍,着一身青色粗布衣,穿一双青色粗布鞋,由于艰难的操劳,人还不到三十岁,脸上已经失去了青春的红润,眼角上也已经爬满了皱纹。道成过于激动,竟没有发现她那干黄的发髻上,是用白布条打着一个结。无疑,她是在给什么人戴孝。此刻的秀珍,已经情难自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下子扑在久别丈夫的身上,泣不成声地哭起来;汉玉与兰英兄妹俩,俱都瞪着大眼,怯怯地望着这个盼望已久的,然而却又感到陌生的亲人;众乡亲们,一个个陪他们垂泪,不知是喜还是悲。
待稍微平静后,秀珍一手拉过汉玉,一手拉过兰英,向道成的怀里一注,说:“去,孩子们,爹回来了。”
汉玉已经七岁,长得虎头虎脑,极像他的父亲。他虽然已经不记得父亲的相貌,却毕竟大几岁,比妹妹懂些事,趴在父亲的怀里,轻轻地喊道:“爹。”
“哎。”道成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轻应了一声,“好玉儿。”
兰英只有四岁,因为早产的缘故,身体一直不甚健壮,长得瘦骨伶仃。她的头发黝黑明亮,在头顶上挑起两个小麻刷。若论长相,白皮细肉,柳眉大眼,是个小美人胚子。她也很乖,学着哥哥的样子,极腼腆地唤了一声:“爹——”
“哎,好闺女。”道成喜不自禁。女儿是他离家后才出生的,至今还不知她的名字。他将女儿揽在怀里,捧着那张可爱的俊脸,轻轻一吻,目中含着激动的泪花,问道,“告诉爹,叫啥名字?”
“娘叫俺小英子。”兰英从没见过父亲,被这个陌生人揽到怀里,感到既亲切,又腼腆,羞得一头扎在他的怀里,竟然嘤嘤地抽噎起来。
道成也一阵激动,不禁落下滴滴酸泪,抚摸着英子的秀发,慈祥地说:“英子,莫哭,莫哭嘛。”
这一劝慰不要紧,小英子竟然哭得更响了。
道成归来,众妯娌都为二嫂子高兴,一个个与久别的二哥见礼。文美乍见远方归来的大伯,有几份腼腆地问候:“二哥好?”
秀珍笑着向丈夫介绍说:“是老八家,叫文美。”
“好,好。”道成连忙应道。
“二嫂,俺那媳妇呢?怎么没来?”观亭总是耍调皮,绷着脸问秀珍。
“她呀,还在你丈母娘的裤腰带上挂着呢!”未等秀珍回话,晓亭家桂花回了一句,逗得在场的人哄然大笑……
道成沉浸在久别的天伦之乐中,忽然发现没有看到双亲高堂及三弟道智,便急切地询问妻子:“爹娘呢?还有三弟,咋的没有来?”
“在家里。”秀珍不作正面回答,搪塞过去。她,不想让丈夫过早地背上悲痛的包袱。
“走,回家唠。”人老体衰,不来接儿子,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道智咋的也不来呢?道成没有再多想,一手拉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愉快地说,“回家看爷爷奶奶去!”
汉玉与兰英对望一眼,母亲没说真话,他们俩也不多口,便一边一个,搀扶着父亲向村里走去。其余的人也不多言,俱都跟随在他们的身后向村里走去。
南段村主街南北走向,因为它是临乐古大道,街的两面开设着不少店铺。路西有一家“聚祥堂”药铺,便是旭东的父亲刘裕祥的铺面,他自己兼坐堂先生,生意倒是十分红火。
村里的十字路口,是段村最繁华的地段。十字口略北街西,有一座光亮大门。这座大门非常奇特,每扇大门上都整齐地排列着巨大的铆钉。这些铆钉一排六个,上下共有五排,每扇门上共有三十个,两扇门上共计60个。铆钉黄澄澄的,被阳光一映,铮明瓦亮,闪闪生辉,光彩夺目。
说起这两扇钉子门来,颇有它的来头。

段村刘家的始祖,是明朝青州衡王府的户头,亦是第五代衡王定王朱翊镬的姑爷。
想必你去过北京城,也曾触摸过天安门大门上那一排排的金铆钉吧?那可是皇族的象征呀!每扇门上有九九八十一个大铆钉,两扇门上总计一百六十二颗。你是否知道,那门上一排排的铆钉,为什么被人们抚摩得铮明闪亮?那是因为社会上流传着这么几句歌谣:

摸摸钉子门,
回家做官人;
摸摸钉子铆,
富贵少不了。

朱洪武本来是一个山野牧牛娃,依靠明教起家,一统中华,于公元1368年建立了明朝。自此以后,朱家皇位代代相传。古代帝王得权后,视大好河山为己有,往往像撕裂尿布似的将江山分封给他的儿子们。大明政权传至宪宗朱见深手中,宪宗于成化二十三年封他的第七个儿子朱佑楎为衡恭王,坐镇于临淄城,并于弘治十二年移藩至青州分司所在地益都城,创建了衡王府。
衡王府的格局与故宫相仿,规模浩大,楼阁排云,富丽堂皇,简直能与皇宫相媲美。不但能媲美,王府前的那对石狮子,较之故宫前的石狮子,还要高出十九公分,堪称中华之最。此举即使犯上,因为当年的衡王是皇帝的叔父,皇帝也无奈他何。
更令人惊讶的是,故宫大门上有一排排金铆钉,这王府的大门上,也有一排排金铆钉。帝王朝代,等级极为严明。故宫大门,每扇门有五十四个金铆钉,王府的大门,每扇门上只能有六七四十二个,两扇门上合计84颗。多了不行,那也是犯上。
衡王府王位代代世袭,繁衍六代七王,即恭王朱佑楎、庄王朱厚燆、康王朱载圭、安王朱载封、定王朱翊镬、宪王朱常宾、靖王朱由棷,计一百三十年。
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嫣霞,是第五代衡王朱翊镬的小女儿,可谓掌上明珠。她面俊貌美,性格开朗,十分活泼。偌多王公的公子哥争相登府来攀,都不能入她的俊目。
段村刘家,是衡王府佃户的户头。这户头刘老汉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乖巧伶俐,却也都养成了花花公子的习气,不怎么受老汉欣赏。老三刘凯忠诚憨厚,与佃户们关系密切,感情融洽,深得老汉喜爱。
有一年秋后,户头刘老汉带领三公子刘凯登王府去交账。
王府内的甬道,皆由长青条石铺设,年深日久石面磨光,行走起来容易打滑。老户头领儿子进府后,恰值嫣霞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沿着甬道走过来。为首的一个婢女,向他们摆摆手,高声呼喝:“闲人闪开,郡主来了!”
刘户头扯着儿子向甬道边一靠,慌忙给郡主让路。嫣霞深藏府内,很少见外客,更少见像刘凯这样的乡下潇洒俊俏的年轻人。因此,她感到十分好奇,便仰着脸端详这一老一少。正当此刻,她的足下一滑,扑哧一下,摔倒在了甬道上。
刘凯生性善良,见有人跌倒了,便慌忙赶过去,弯下腰,想去搀扶她。可是,忽然间他又想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信条,便痴痴地待在那里,再也不敢动了。
嫣霞白了他一眼,不满地说:“傻小子,怕啥?还不拉我起来!”
刘凯羞得满面通红,将嫣霞小心地搀扶起来,驴唇不对马口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哪来这么多对不起?”嫣霞十分天真,知道他的心意,便快言快语地说,“老古板,你妹妹跌倒了,也不能扶吗?咯咯咯咯……”
于是,在婢女们的簇拥下,嫣霞一路欢笑着离开了……
刘户头以为儿子闯了祸,跟在郡主的后面连连作揖,口里不住地说:“郡主莫怪,郡主莫怪呀!”
嫣霞只管一路笑去,哪管这户头老儿的道歉声呢。
天下就有这等奇巧事。从此之后,他们情丝暗结,私下往来甚密。启始,王爷也曾出面干预,无奈女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总是不肯回头。嫣霞人小鬼大,竟然敢与王爷公开辩理:“人生一世,图个啥?就图个舒心顺意,我可不想像姐姐们那样窝囊。”
嫣霞的几个姊姊们,都是王爷包办婚姻,不是少寡,便是受女婿的气,没有一个过得舒心顺意的。这个,王爷心里明白。然而,王爷依然不认这个账,硬是劝解女儿说:“孩子,你找个穷光蛋就能舒心吗?”
“兴许比我姊姊们的日子好过些。”嫣霞不肯退让。
王爷拗不过嫣霞,不得已顺从了女儿的意愿,应下了这门亲事。将王公女嫁到穷户头家里作媳妇,王爷总感到女儿受了莫大的委屈。于是,他拨出百亩良田,给这个小娇女作了陪嫁。
王公女出嫁,那个势派大极了。
一般人家女儿出嫁,上轿下轿红毡铺地,脚不踏泥土,从花轿到喜堂,最多也不过百八十丈。王公女出嫁则不然,红毡递块相接,从娘家一直铺到婆家。王府到南段村,足有四十余里地,红毡自然是一铺四十余里。这叫:

一路走红到婆家,
事事时时随心发。

为了赶卯时过门的时辰,嫣霞的花轿丑时从王府起程,东出海晏门,穿过辘轳把街,跨上东关大街,向北一拐,不远处便是阁门上镶有“两京通途”的北阁子。越过北阁子,这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穿过夜幕,像一条长龙,沿着临乐古道向北进发,队伍中那一盏盏灯笼,恰似龙体上闪闪发光的龙珠一般。
六月里的天,是猴子脸,此地日照彼处雨是常有的现象。他们起轿时,还是明月高悬,晴空万里。可是,起程不久,便疾风骤起,卷来满天乌云,云门山的上空竟是电闪雷鸣。那儿,定然是暴雨倾盆,刷山洗木。
新娘子嫣霞坐在轿里,随着轿子悠悠颤动,不辨外面天气的变化,却也感到阵阵清凉的湿风吹进轿里来。送亲的人,却都提心吊胆,惟恐暴雨骤来,将大家淋成落汤鸡。
众人虽然担心,暴雨却一直没有来临,乌云反而渐渐退去了,人们这才长出了一口粗气。
洋溪河的源头,起于青州城西南的崇山峻岭中,其主流向北直泻而下,被人们称作北阳河。北阳河流经城北冯家庄村西时,掉头东折,阻断了临乐古道的去路。河沟上本来有一座滚水桥,可供行旅平日往返其间。
送亲的队伍距离冯家庄村西的北阳河还有老远,已经从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山洪咆哮声。来到河道近前一看,人们惊得目瞪口呆:阳河沟里的洪水,沟满壕平,浊浪滚滚,哪里还有石桥的踪影?去路被阻,送亲的队伍难以进发,如果误了过门的时辰,这是非常不吉利的。因此,送亲的管家在河岸边急得团团转,口里不住地嘟哝着:“如何是好?这待如何是好呀?”
坐在轿子里的嫣霞得到婢女的禀报,也急得火烧火燎。她向来泼辣,遇事颇有主见。此时此刻,却令她主意全失,不知如何是好。镇定一会,她索性将轿子布帘一挑,探出身来,俊脸含怒,望着翻滚的浊浪,大声呵斥道:“龙王爷呀,你也来难为奴家吗?”
过了一会,她又对管家传令道:“来呀,给我银钱搭桥!”
王府的管家,对主子的话当然惟命是从。他将给送亲随员准备的赏钱,哗啦啦地全部抛到浊浪里去了。说来也怪,那些被抛到水里的银钱,并不沉底,而是浮在水面上,随着浊浪一起一浮,横在河道上,闪闪发射着光芒。比这更怪的事情,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河道里浪花一翻,一只巨龟浮出水面,横在了河面上,恰似搭起的一座浮桥。
送亲人一见此情此景,一个个扑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砰砰”地给那只浮龟磕响头。嫣霞呢,并不惊惧,缓步下得彩轿,来到河沿上,向着神龟嫣然一笑,而后向地上一跪,虔诚地说:“龟爷爷,奴家这方有礼了。”
那只龟似通人性,向着新娘子嫣霞连连点头,好似在说:“姑娘,免礼,免礼。”
众人叩拜毕,踏着龟背,轻移脚步,鱼贯而过,顺利地到达了彼岸。当人们回首再望时,只见浊浪依旧翻滚着,哪里还有那只神龟的踪影呢?这真是:

莫道神灵皆虚妄,
三姑出嫁得神助。

过了不久,王府在此处河沟上修了一座石桥。这座石桥,既高又大,是一座拱桥。铺桥的石板,制做成龟板纹状;石桥的两头,每边各趴伏着一只石龟;那石龟,雕刻得活灵活现,俨然一副呼之欲起的状貌,煞是可爱。于是,人们便称这座桥为神龟桥;桥是衡王府出资建造的,四围的百姓只受其益,并未破财,因而人们也叫它“干拾桥”,或唤它为“干石桥”。从此之后,不管洪水多大,桥面上照旧通行无阻。而今我们青州一域女孩子们出嫁,每逢过桥时节,总是在桥上、河中抛撒一些钱币,兴许其俗即是由此而启始吧。此为后话,在此不多细表。
因为有神龟搭桥,嫣霞依时成礼,喜结良缘。那婚礼的隆重场面,不待我细说;至于洞房里“巫山峰里巫仙游,一路风光无尽美”、“芙蓉帐里春风劲,摧落桃瓣随风飘”的景致,老叟也不便过多耗费笔墨。
新婚三日,嫣霞携姑爷赴王府回门。王爷端坐于王墩上,接受女儿与女婿的叩拜。这老儿总是担心女儿在婆家受窘,笑吟吟地问女儿:“好孩儿,你还缺些啥,不妨告知于父王。”
嫣霞自幼娇生惯养,她一头扑在王爷的怀里,撒娇地说:“父王呀,富有富的烦恼,穷有穷的安逸,你说是吧?”
这话确有道理,即使拿到而今,也恰如其分。君不见,那些手握重权的高官们,不是为用权而焦虑,便是为保权而烦恼;君不见,一些富得流油的大老板们,整日里不是为再发横财而绞尽脑汁,便是为防范绑架索票而吊胆提心;君不见,那些腰包鼓鼓的贪爷们,不是为那些铜臭身陷囹圄,便是惟恐东窗事发而忧虑成疾,不得善终。
王爷听了女儿的话,点点头说:“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说吧,还缺啥?告诉父王,父王定准答应你。”
“真的吗?”嫣霞仰着脸问。
“王言无欺,焉能食语?”王爷故意将脸一绷,装出一副严肃的架势。
“那,女儿就直言禀告了。俺家有你给的肥田百顷,大骡子大马成群,任啥也不缺啦,就是还缺一对钉子门。你看,给吗?”嫣霞笑眯眯地说。
“哈哈哈,”王爷正在兴头上,一时间竟然将那皇规族制給忘了,乐哈哈地说,“嗬,女儿好大的胃口哇。要钉子门?给,给,谁说不给?
依照常例,郡王府可以配备钉子门,郡主府是不予配备钉子门的。皇帝是金口玉言,王爷岂能自己食言?于是,过了不久,南段村刘府的大门,真的换成了钉子门。不过,这一排排铆钉,不是黄金做的,而是镔铁镀铜铆成的。据说,在六十个铆钉里面,有十六个是真金镀上了一层铜面,即使刘门家里的人也难于辨认真伪呢。
山河巨变,明亡清立。顺治三年(公元1647),衡王爷朱由棷父子,被顺治帝骗至北京斩杀。不久,旨令新科状元青州人冯圃,调集驻青州旗兵,抄王府,灭其族,整个衡王府被夷为平地。可怜这曾盛极一时的王府,转眼已是:

堂皇殿宇化瓦砾,
笙歌艳史付东风。
蒿莱没膝何所见?
天阴雨湿鬼哀鸣。
人间世事本无常,
盛衰岂在冥冥中?
是是非非且莫论,
拳头谁大谁正统。

衡王府被抄,南段村刘家也被株连。奉旨查抄钦差冯圃,也曾来段村刘家抄查。一到刘府大门,冯圃就被大门上的金铆钉吸引住了。他向手下的查抄兵勇们喝道:“给我起下来!一个小小的郡主,摆什么皇家威风?”
冯圃一声令下,兵勇们抡起大锤,咣当咣当地向门上砸去。孰料,铁锤一落下去,那些金光闪闪的铆钉,一下子都变成了锈迹斑斑的铁铆钉。冯圃长叹一声:“罢,罢,看来这刘家命不该绝呀!”
冯圃仍然不死心,率领他的人马闯进大院里转了一圈,见这刘家并没有值钱的物件,便垂头丧气地撤走了。
刘府的金铆钉,何以会变为铁锈钉呢?当年曾有这样一首歌谣流传于民间:

灾祸不由人,
富贵凭天定。
命中不该有,
强夺行不通。
贪爷枉费力,
金铆变锈钉。
可怜冯大人,
美梦成泡影。

这歌谣准与不准,且莫去管它。不过,它却是人们对冯圃的极大讥刺。
此为后话,暂且少叙。
刘府的大门铆钉,甭管是金还是铜,亦或是铁,反正段村刘家有了一对钉子门。这是皇族后裔的象征,岂可等闲而视之?谁若不信,不妨来南段村走一遭,那两扇钉子门,而今还依然存在着。为了写作此书,烈士刘汉玉的女儿刘兰香携长子王建军,还特意陪我去参观过呢。

闲言述过,书接前文。
刘道成在妻子与子女的搀扶下,在众乡亲们的簇拥下,进村头,穿大街,不住地与街两旁立着的熟人打着招呼。一会,他们来到了十字路口。
道成家,在大街的东侧,与钉子门斜对着。
当年的农家,人多、地少、房紧、贫困,可谓普遍现象,道成家也不例外。道成家依然是老三股聚居于一个四合院里。大股支发祥一家住北屋正房,二股支吉祥一家住东屋偏房,三股支自然是住西屋下房,三间南屋隔开来作三家的厨房用。老三股中,大股家道尊已经另立了院落,裕祥有医术手艺,较老大老二富裕,自己在临街路西又置办了一座生意房,惟独老二吉祥一家九口挤在三间残破的屋子里。道成离家前,父母与三弟住明间,他与妻小住南间,二弟三口子住北间。
刘家大院,一进大门是一座影壁,影壁左侧是一个半圆内门。道成跨进老宅大门,转身迈入二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自家的东屋门口。东屋门虚掩着,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在他的想象中,父母年迈体弱,可能正在午睡,也许正梦到儿子回来,笑得满脸挂着泪花呢。他在门前伫立片刻,见里面依然没有动静,再也沉不住气,便愉快地高声喊道:“爹,娘,成儿回来了!”
真想不到,任他呼喊,屋里总是没有回响。他以为父母睡得很浓,不敢再惊动两位老人静休。于是,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当他举目一望时,立即惊呆了:正冲着屋门口的一张破橱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四个牌位,正中两个是父亲和母亲的,左上首一个是他的,右下首一个竟是三弟道智的。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父母已经仙逝,再也不能看到父母的笑容;家里人以为他身丧异域,不可能再有归期;三弟也不在人世了,离开他们兄弟逝去。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将他击垮了!他向地上一跪,嚎天呼地地大哭起来:“爹呀,娘呐,孩儿回来了,你们怎么不等着我呢!”
一人悲嚎,众人啜泣,院子里的哭声此起彼伏,震动苍天,摇撼大地。他的声音哭哑了,他的眼泪哭干了。他,哭着哭着,一口气泛不上来,将腿一伸,昏厥了过去……
这真是:

王者争霸动炮枪,
充当炮灰下西洋。
出生入死频征战,
睡梦之中呼爹娘。
待到迢迢归来日,
满腹希望化黄粱。
千呼万唤母不归,
故令游子痛断肠。

作者:瘦叟刘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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