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羊角花开（2）

　　
　　刘鹄的祖先源远流长，追根溯源，属山东客籍人，竟是汉高祖刘邦后裔之一脉。为躲避乱世，几经辗转，四处迁徒，最后选定一风景秀丽，森林茂密，百鸟婉啭的闽西一隅，一个叫七星礤的地方定居，当时属汀州府。之所以叫七星礤，大概是因为周边七座山峰排列成斗（杓）形似的七颗亮星，状如北斗七星。
　　至父亲已繁衍十代有余，从历史上看，其祖已经在此安居乐业多年，客家人不再到处作客，基本上过着定居生活。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许连刘邦当年也未料到自己的一支竟会沦落为一介平民，世代耕种土地为生。由于穷乡僻壤，交通闭塞，教育滞后，人们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竟难有读书人考取功名。
　　据说清末出了两个秀才，于是在祠堂前的风水墙两侧立了两只“石狮狗子”，祠堂名为“彭城堂”，屏风两侧有对联一副云：“七星照黄沙乔木千枝皆共本；彭城映白水长流万派是同宗。”
　　刘鹄的父亲生于民国37年，当时政局动荡不安，父亲作为祖父第五个孩子降生，男丁排四，光字辈。取名裕光，人称四叔，也就是祖母邬氏当时身上背的被骂为“拉尿四”的小孩。
　　一听到家中出事，听到丈夫病危消息，祖母来不及招呼孩子，一把抱起年纪最小的老四跌跌撞撞往家中扑去。任几个姐弟在身后哭哭啼啼……。　　
　　刘鹄的家当时还没有搬出来，还在老屋，老屋在一个很偏僻的山窝里，村口有无数的檀树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出里面有村庄，但顺着一条石砌的羊肠小道进去，七拐八弯之后，却是豁然开朗，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山青水秀，俨然是个“世外桃源”。沿着一条环山蜿蜒的小溪圳，七拐八弯，溪水一路叮咚欢歌，约烧锅水的工夫，便到了一个石山脚下，豁然开朗，十七八户低矮的泥坯房挤在一个小山坳子里。村前一弯清泉水，如一条绿色飘带，环村而绕。溪边花红草绿，蜂蝶翻飞。房前屋后一丛丛绿竹、毛竹！还有许多青松翠柏、檀树杉木等不知名的树木花草，令人赏心悦目。村后的大岩石如鬼斧神工的天然屏障，像一个个巨型磨菇，雨伞般的撑在小村庄上空，让小村里的人过着冬暖夏凉的温馨生活。因为大岩石的庇佑，小村庄才得以世代繁衍，过着与世无争的世外桃园生活。因此小村子又名石岩下。
　　从东到西，从南往北，经纬纵横，沿着峰峦叠嶂的绵绵群山，层层叠叠着阡陌交通的梯田。环境十分优美，几户农家的门上窗上，贴门神的、挂金黄苞谷的，吊红色小辣椒的，糊纸剪窗花的……。远处一眼就可清楚地认出自家标志。挨着主楼，有猪舍，牛栏，羊圈，屋檐靠墙搭个竹棚就是兔窝，楼梯底下几块黄泥砖裹成一角便是鸡栅。白天人们在田地里忙活，一到傍晚，人们用乳名呼儿喊女声此起彼伏，喂猪的“哦哇，哦哇”撕破喉咙在唤他们的放养猪猡。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些小猪崽实在聪明，一对扇子形的招风耳仿佛有“听风功”，一听主人在唤，居然在方圆十里之内能辩别自家主人声音。会弓着背屁颠屁颠去飞奔至家。相比之下，鸡鸭就迟钝的多。喊破喉咙还在偏着脑袋发呆。尤其天上一响雷更是呆若木鸡，因此我们有句俗语叫“鸭子听雷公——听不懂”，这些鸡鸭见别人往回跑便都跟着往回跑，到喂食时己不辨谁家谁家了，所以各户人又聚一块“认鸭子”，幸亏各家有各家不同记号，有的嘴巴上刻了字；有的脚璞上穿了孔；有的剪头子；有的裁翼子…相比起来说猪脑笨我实在不敢苟同了！你听，认好自家鸡鸭，各家开始饲食：喂鸡的“咕咕，咕咕——”，饲鸭的“唧呀，唧呀——”，养鹅的“港嘎，港嘎——”哄小孩的“哦哦哦”轻拍其背，整个小山村笼罩在氤氲暮色中，嘈杂而有序，犹如一幅动感的山村油画！饭后各家人聚在一块拉家常，讲农事，打扑克……
　　夜里，山村开始沉寂，各户的房间灯如昙花般次第开放很快又熄灭，此时，大自然的天然演奏家开始粉抹登场！有蛙鸣虫吟，蟋蟀弹琴，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牛哞，给山村增添一份悠长深远的情调。　　
　　几十户人家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山坳里，但是因为贫困，人们无心感受大自然的秀丽风光，只是自顾自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母只分到两间低矮的双层土坯房，每间不够十平方米，外面屋檐下有个木楼梯，里面阴暗潮湿，南墙是个灶，灶上方有个打土砖框大小四四方方的小气窗，北墙上有一个六根圆形棍子直竖而成的窗户，如同一个囚室。窗子下有一个四块大杉木贯成的四只脚的桌子。　　
　　由于祖父病得上不了楼，就在原来放菜厨的位置以门板铺了张“床”，挂了个蓝白相间的帐子，七补八补的打了不少补钉。床上是一堆御寒的破袄烂蓑衣就是“被子”了。
　　祖母一把鼻涕一把泪赶到家中，家中已经聚集了好些闻讯而来的左邻右舍的亲皇叔婶，唧唧喳喳议论着没个主张。眼看祖父呼呼着胡咙出气多进气少……也不知谁唤来了村里唯一的医生朝碧公，朝碧公自己都七十多岁，背着一个“光绪”字样的红棕色小药箱，他满脸布满皱纹，一副饱经藏沧桑的模样，背也有些驼了，颤抖着山羊胡须，他靠在祖父床边，把祖父干枯如竹枝的手脉了脉，然后拿出一个小牙膏管大小的针筒吩咐祖母拿饭盒在墙脚根下的炭炉里用水煮沸。后帮祖父扎了一针。祖父的气色微微泛红，气也均匀多了。　　
　　朝碧公去后，祖母又把早晨采的草药在沙锅里煮了。见天时尚早，又使大姑仁秀带着几个拖着鼻涕的弟弟再去采些青草，自己带着膝下绕来绕去的父亲在灶间忙里忙外，祖父的床前方着一个泥钵，那是祖父专用痰盂，祖父患的是肺痨，不停咳嗽，不停咯血，床头的黄色草纸用了一撂又一撂，看着自己丈夫病入膏肓的样子，祖母不禁回想起与祖父相识相恋的情景。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新春，年仅十八岁的祖母随着大舅公来黄沙村走亲戚的。　　
　　祖母的家在一个又远又偏僻的深山里，叫“雷壁帐”，要走几十里弯弯山路，绕几座山梁，因为人迹罕至，时常有野兽出没，最怕人的是老虎了。　　
　　那时的山里人除了种田，第二职业就是打猎，家家都养一只猎狗，一把猎枪，我们叫鸟铳或火药枪。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带着猎狗背着猎枪以改善生活。　　
　　那天大舅公与祖母刚上了一道山梁，因为累，想寻块石头休息，突然一阵虎啸，震得树木哗哗价响，枯枝腐木纷纷落地，打得地上的松针杉叶沙沙作响。可把祖母吓坏了。祖母当场瘫倒于地，一香篮鸡蛋打得是稀里哗啦，黄汁横流。男人毕竟是男人，幸亏当时大舅公年壮气盛，他立马拗了一截木棍握在右手，左手拽着吓瘫了的祖母的脚腕，重新往回拖。　　
　　正在这时，一只吊睛白额老虎从密林中飞窜出来，祖母吓得浑身颤抖如筛米，惊恐地大叫了几声“大猫……”就晕厥地。老虎鼓着三角眼与大舅公对峙，大舅公胡乱挥舞着木棍，求生的本能让他准备与老虎殊死一搏！他一手拖着祖母一手舞着棍，口中歇斯底里喊着：“大家冲来啊！冲来啊！”老虎纵身一扑，大舅公机巧闪身，老虎扑了空，撞了一鼻子泥，恼羞成怒！就在大舅公腾出手对老虎对仗之际，老虎扑向了吓得尿了一裤子的祖母……眼看一场悲剧就要发生，就在千均一发之际，猛然传来一阵急促而高亢的狗叫声，大舅公心中大喜，料想村子人听到他的呐喊，于是又连喊“冲来啊！冲来啊！打老虎啊！”一边又一个俯冲，斜着身去护祖母，眼看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大舅公的头，这时，只听“砰！”地一声，老虎应声而倒！　　
　　谁知，斜刺里又跳出一只老虎，原来老虎是一公一母“两夫妻”。这时枪响处钻出一个青年，他便是我的祖父，当时他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的英俊潇洒，有一身蛮劲。原以为老虎已打死，谁知又有一只跳将出来！怎么办？猎枪再上膛要一些时间，看来已经来不及了，祖父当机立断，一边叫大舅公背祖母先下山；一边使猎狗配合他与老虎示威，他从腰间拖出一把开山斧，老虎嗷叫着扑了过来，祖父用斧子一挡，斧子砍在老虎右前脚，自己的手也被抓烂。祖父这时喉咙里发出“呜呜呜呜”的怪叫，以各种声音吓唬老虎。　　
　　这时的祖母村里的人终于听到大舅公他们的喊叫，得知情况的村民，呼三唤四，喊男叫女，全村出动，荷锄举耙，用脸盆，瓷缸或镰刀等器皿“敲锣打鼓”冲上山来，老虎听到震天响的打击声，终于转身逃进密林中……　　
　　那头受伤在地的老虎在地上垂死挣扎刨出一个大坑，村民们七手八脚把老虎打死，搭了个单架，把它五花大绑抬回村，也把祖父请回村寨喝酒庆贺。大舅公与祖父父亲刘长发本是知交，由此“救人义举”后，两家走得更近了。　　
　　不久，祖父便顺利成章地把她迎回去做了妻子。　　
　　十几二十年来，祖父母夫唱妇随，恩恩爱爱，日子虽然清苦倒也平安快乐。谁会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呢？祖父年纪轻轻得了肺结核，其实拿现在来说也非“绝症”，但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与经济水平。祖母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公等死……想到这里，祖母又流下一串泪水！　　
　　这时，祖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是“呃”又是一口乌黑的血…　　
　　丈夫不停的咯血又使祖母想起了一个凄美的关于“杜鹃啼血”的传说故事。　　
　　祖母听得炭炉上的草药已“咕咕噜噜”叫了好久，她起身拿了个碗头，用刷锅用的竹须刷篦了汤水置于六根棍子下的窗台上吹凉，自己又守在丈夫的床前，一边不停拭净丈夫的咯血，一边继续陷入“杜鹃啼血”的沉思中…　　
　　传说很古以前，一条河分别住着两个村子的人，在河东边村住着一个英俊又勤劳的年轻后生叫刘鹄。他很喜欢吹笛子，他随身携带着一管自制的竹笛。在干活累了歇息时就把它拿出来吹奏，他的笛子一吹呀，就会引来许多美丽的小鸟围着他雀跃歌唱。仿佛是他专门为小鸟伴奏。非常悦耳动听。　　
　　在河的西岸呢？住着一个聪明伶俐、漂亮、心灵手巧的鹃子的姑娘。鹃子有天生的优美歌喉，一副天籁之音的好嗓音，她很喜欢唱歌，就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只要鹃子一唱歌，山上山下一簇簇野花就会自然舒展次第开放。刘鹄和鹃子共饮一河水，分别住河的两岸，经常往来，经常逢在一起就一个唱歌一展歌喉，一个取笛横吹深情伴奏，真是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惹得百鸟飞舞山花烂漫。　　
　　然而，好景不长，当皇帝听说娟子是个大美人时，就垂涎三尺，就迫不急待下旨指名要鹃子进宫，娟子心中有刘鹄，她宁死不从，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被强行抓走了。鹃子到宫中以死相胁，以绝食抗争，不吃不喝，瘦得不成人形，容貌枯槁，憔悴不堪。　　
　　刘鹄得知心里如刀铰一样难过，渐渐的支持不住了，后来就死了，死后羽化成一只五彩缤纷的小鸟，小鸟振翅飞起跃过高高的宫墙，一只飞到鹃子身边，对她“叽叽喳喳”地啁啾。鹃子知道是刘鹄变的小鸟，伸手托在手心，一边抚摸着小鸟一边说：“鸟儿，鸟儿，你要是带我飞出去该多好啊！”说完鹃子就吐血子，吐出来的血变成一朵美丽的红花，就叫“杜娟花”，鹃子的身体出慢慢变成花下绿色的叶与茎。　　
　　于是，正如鹃子所愿，小鸟衔着这朵杜鹃花飞出了皇宫，把花插在鹃子的家门。　　
　　从那以后，那里就开出了无数杜鹃花，其中有一株最美丽的就是鹃子变成的，花心有一颗碧绿的珠子，叫“五宝绿珠”，这是杜鹃花中的花仙子，过了许多年，人们在这里造了一座庙，庙里有一座非常漂亮的花台叫杜鹃台，台上种了许多美丽的杜娟花，各式各样，那株“五宝绿珠”也就被移植在台子上了。她在那花丛中开得更加娇妍欲滴，漂亮可人。 　　
　 每当清晨和黄昏，就会飞来一群五彩缤纷的小鸟在花台上飞舞。其中有一只总喜欢绕着“五宝绿珠”转。并且这只鸟彻夜都在凄楚鸣叫，就像农村人们吹稻谷衣的风车声“嘎、嘎、嘎”哀婉忧伤，像是深情呼唤着自己的伴侣。到最后，连口腔中鼻沿上全是血，声音也像织布机一样“布谷、布谷…”，所以又叫布谷鸟。凡是布谷鸟飞过之处，山上的野花都被它的鲜血染红，这花就叫杜鹃花，我们叫羊角花，也称做映山红、金达莱。那鸟也就是刘鹄变得叫“杜鹃鸟”，被人称作“杜鹃啼血！”……　　
　　祖母想着想着，不禁触景伤情，仿佛眼前丈夫就是刘鹄转世，丈夫叫刘庭俊，也就是刘鹄的祖父，在祖父去世后，孙辈中有个叫刘良林的长得白白胖胖，非常像他祖父，特别招他们娘俩喜爱，于是在取了辈份名字后又安了个叫刘鹄的名字，以纪念他们当年刘鹄与杜鹃般美丽的感情。这个刘鹄也就是刘良林……　　
　　这时，户外有人喊：“邬婶，你家牛犊进人家菜园吃菜了……”
　　祖母连忙又急着出门去牵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