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天涯海角

　　那一年在响水河边，一帆和玉芳见了最后一面，第二天他就收拾了行李独自远走天涯。那时候一帆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心爱的女孩结婚了。自己因出身不好连学不准考。因为有玉芳陪伴充满快乐的务农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自己还赖在怡乐村有什么意义？一帆每每这样想着。
　　和玉芳见最后一面，一帆是做好了打算才约玉芳出来的。一帆不知道自己这一走，海角天涯，还能不能再见到玉芳，因此明知道玉芳做新娘不过十几天本不该打搅，犹豫再三还是狠狠心打了电话让她出来。没想到玉芳真的出来了。
　　这次见面令一帆成为了真正的男人，让一帆对玉芳更加刻骨铭心。
　　一帆知道，从今以后无论自己到了那里，心再也不会离开玉芳了。
　　
　　曾经，怡乐村每一寸土地都让一帆感到亲切。那是因为村里每一寸空气里都有玉芳的气息。在玉芳考学后离开小村几年里，一帆觉得看什么都有玉芳的影子。尤其是每天经过响水河的时候，看到河对岸一簇簇迎风摇曳的蒹葭，一帆都会神情恍惚，觉得是一个个玉芳在他面前走动，每每禁不住轻声唤着：“玉芳，是你吗？你为什么和我隔河相望？”一帆伸出手想拉玉芳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一簇簇蒹葭。
　　这几年，一帆是靠着思念玉芳过来的。他心底似乎还存着一丝希望，总幻想着玉芳还能回来。直到玉芳毕业，直到玉芳结婚……
　　现在，一帆依然深爱着玉芳。但是这份感情一帆要将她深深埋藏在心底。他觉得现好的办法就是远远离开玉芳，让她平静的生活，这是爱她的最好方法。
　　于是，一帆给家里留了一张字条，嘱咐弟弟妹妹好好读书，希望爸爸妈妈保重，自己外出闯一番天地。等自己事业稳定后一定给家里来信。请双亲不要担心。
　　一帆一路风餐露宿，坐车乘船，终于来到祖国最南端——海南岛琼海县。当时，虽然已是秋天，北方天气已经渐渐凉了。可是海南岛却一样酷暑难当。一帆在街上找了一家旅馆安顿下来就出来了，在临街小吃店吃了两碗米饭，望着各类扇贝类海鲜，一帆摸摸口袋，知道自己随身带的钱有限，还是忍不住点了一盘，美美地奢侈了一顿。
　　之后，出来到处溜达，看能不能找一份工作。
　　也巧，就在一帆住处不足千米的地方，一帆看到一个电线杆上贴着的招工广告：采石场招20—40岁男工数名。要求身体好，无残疾，能吃苦。有意者请到文达路28号面试。
　　一帆一看乐了。自己什么条件都符合。于是赶紧向文达路28号奔去。
　　一帆很顺利的当上了琼海县采石场一名工人。采石场位于琼海县白马岭。这里是琼海县最高点，听别人说这白马岭海拔1264多米。当天一帆就登上了山顶，向远处望去，看到万泉河水自西向东流缓缓流去，不时吹来的山风，一帆感到一阵清凉，这里不像琼海县城里般燥热。
　　一帆被安排在职工宿舍里，吃住都在场里，招工领导先让他们这批工人去石场看看，熟悉下环境，接着就要参加一个月的新工人培训。第二天天刚亮，一帆就被哨子声吵醒了，急忙起床，到场里饭堂吃过饭，就随着大家向白马岭采石场走去。到了那里以后，一帆随着大家进入一个采石坑，俯视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有一个很深的岩坑。一帆看到工人一个一个坐着升降机下去，一会，就听到一阵阵叮叮当当的采石声传了上来。
　　仅仅两天，一帆已经亲眼目睹了这里的劳动强度，虽然还没亲自参与。但是一帆一点都不怕。在家乡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大田劳动，一帆已经练就了一身力气。一帆想反正自己年轻力壮，苦点累点都没问题。累了容易睡觉，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两天以后，一帆和这批共36名新工人被安排在场部一间大房子里参加学习，时间为一个月。
　　讲课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大家都叫他孙老师。老师讲的是采石的技巧和选择石材的方法。老师说：“采石久了，好的石材不用看，闭着眼睛用手一摸就知道了。”一帆听了感到耳目一新。
　　课上老师侃侃而谈。但是课下老师却沉默寡言，几乎不和大家说话，表情也比较严肃一个月的时间，一帆和新工人之间渐渐熟悉。
　　学习结束那天，场里负责招工的领导来了，要大家共同写一份决心书，由他带回场部，
　　表明大家能在这里好好干的决心。
　　写决心书？可难倒了这批新工人。36人里面，各色各样人都有，一个月的接触，一帆觉得他们中间，读过书的没几个。会写决心书并把字写得文从字顺的就更不多了。
　　但是也不能不完成啊。于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凑，半天总算决心书总算憋出来了。之后还要用一张大红纸抄出来，几个跃跃欲试的，上来比划几下就都被否定了。看他们拿毛笔的样子，一帆估计他们可能连钢笔字也写不好。看到大家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一帆忍不住自荐说：“让我来试试吧？”于是大家让出位置，一帆走上前，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将决心书抄在大红纸上面。
　　孙老师一直盯着一帆，看着一帆的拿笔，看着一帆蘸墨汁，看着一帆运笔写下第一行字。嘴角向上微微露出些许笑容。招工的领导老倪更是高兴，他笑着说一句“小伙子，你还真是一条沉底的黑鱼啊！”这句话把一帆给弄了个大红脸。大家都笑了。
　　其实一帆也没有练过书法，倒是写一首漂亮的钢笔字，虽然这次拿起毛笔字，自己很不自信，但还算顺利，就一口气写了下来。在一帆看来，还不错，胖、瘦、粗、细都差不多吧。
　　写完了，一帆擦擦头上的汗，将红纸交个老倪。老倪不住地说：“好！好！这字写得横平竖直，刚柔相济。不错，不错！我们这次招收的新工人，还真有人才哪。好了，这一个月的培训，到今天圆满结束。工人同志们，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开始，你们就正式开始参与采石工作了。请你们记着孙老师讲课的内容，尤其要按着规程操作，不能出现任何事故。确保大家的安全。”
　　一帆和大家走了以后。老倪转身对孙老师说：“你看竺一帆这一手字如何？有没有打造的潜质？”
　　孙老师笑了：“还行！有点底蕴。”
　　“你不是想带个徒弟帮你石刻吗？不如留下他？”老倪建议道。
　　孙老师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孙老师老家琼海县，早年这里叫乐会县。孙老师解放前就在本村读私塾，后在县立第一高等小学堂读书，成绩一直优秀。后来就读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期间在学校共产党员教师的影响下，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并参加共产党。是一位中国早期革命家。很早就离开家乡投身革命。
　　在文革期间，被查出有历史问题，被遣送回家乡琼海县劳动改造。而县里主要领导都是孙老师老部下，几乎都是孙老师带出来参加革命的。他们了解孙老师，又因为孙老师写一手好字，并擅长石刻，于是安排孙老师在采石场精选石料，帮县里欲筹建的烈士墓刻石碑。
　　
　　就这样，一帆有了师傅，从此以后每天跟着师傅学习石刻，师傅刻字他做下手，师傅选好石材，他帮着搬运。开始接触锤子，凿子，刻刀之类的工具。
　　这个过程培养了一帆书体的关注。一帆尤其喜欢柳体。没事的时候，不停地用手在空中比划练习。
　　师傅对一帆要求很严格，生活上队一帆却很照顾。一帆对师傅的外冷内热性情逐渐了解，对师傅的右派身份充满同情。经常因此想到父亲。想到他们相同的命运和际遇，一帆越来越敬重师傅了。
　　后来，在一次开山取石中，出了哑炮，当时一帆和师傅刚巧路过，哑炮突然响了，溅出来的石头向着走在前面的一帆飞来。
　　“一帆，快躲开！”师傅一个箭步过来，一把推开一帆，师傅倒下了。石头砸在师傅左腿上，鲜血染红了草地。
　　一帆哭喊着师傅，在大家的帮助下，师傅被送进了琼海县人民医院。
　　师傅的左腿粉碎性性骨折，出血过多，不得不锯掉了。
　　一帆心痛万分。在病床前对师傅哭着说：“师傅，您的这条腿没了，一帆的就是您的。我要照顾您一辈子！”
　　师傅笑了：“一帆，别哭，去邮局帮我打一个电话，让你师妹来照顾我。你抓紧把我们刻了一半的那个石碑刻完，去吧，听话。”
　　师傅给了一帆一个电话号码，一帆擦了眼泪，赶紧跑到县邮局。
　　几天后，师傅的女儿洁琼来了。
　　不用说，洁琼后来成了一帆的妻子。
　　
　　一帆和妻子一起，照顾着只剩一条腿的师傅，后来的岳父。直到岳父平反，直到岳父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