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溪流》第五章、第六章
作品名称:原始溪流 作者:情满珠江 发布时间:2014-05-29 15:44:38 字数:4688
五、怡乐村的遭遇
玉芳的插队生活开始了。
这一批下乡的十多个知青一起,被分到各个生产小队,玉芳被分到了第二小队。而知青们吃住问题是大队里统一解决的,就是在怡乐大队的东头,空出了三间土坯草房,将全部知青大约二十多人集中在这里。房子分东西两个房间,男知青住在东间,女知青住在西间。中间一间是厨房。其中有两名男知青专门给大家做饭,没有分到生产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玉芳就被外间很大的声响惊醒了。听听身边的女知青也在翻身,玉芳问:“外面什么声音啊?”“那是厨房的在做饭。我们也就要起床了。再躺五分钟吧。”玉芳看看外面黑乎乎的天色,觉得自己睡意正浓,但是听说只能躺五分钟了,也不敢再睡,就起来披了一件衣服,起来到外间,灯光下看看妈妈因玉芳下乡特意给的上海牌手表,呀!才凌晨3点!玉芳问忙在厨房的知青:“你们起这么早做饭?我们也要这么早出工吗?”
其中一名男知青笑着说:“刚来的不知道吧?赶紧起来吧,你们女孩还要梳洗打扮,四点就出工了。”
从此,玉芳第一要学会适应三点钟的早起,要学会适应吃知青点半生不熟的夹生饭,要学会适应几乎没有一滴油的大锅菜。
为了适应,玉芳客观上在改变自己。
首先,忍痛剪掉了自己垂腰长的两条大辫子。因为,常常是玉芳睡眼惺忪,懵懵懂懂起来,胡乱喝一口半生不熟的稀粥,还没还没来得及梳理好自己一头长发的时候,其他知青已经纷纷拿着镰刀走远了。很多天,玉芳就是那样散乱着头发出工。所以,尽管玉芳这头长发不知留了多少年,好像有记忆起,就没剪过,起码有将近十年了吧?但是,为了适应知青生活,玉芳还是剪掉了。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玉芳与以往一样,匆匆洗漱,吃一口不得不吃的早晨,拿起镰刀,以最快速度去追赶走远的知青。
可是,玉芳出了门,已经看不到大家了。黑蒙蒙的天色里,一个人孤独地穿过村庄,身前身后不时传来狗的叫声,令生性胆小的玉芳心跳不止,村外池塘里也是蛙声一片,还有各种秋虫的叫声。秋天凌晨的风,尚有几分轻寒,玉芳拉了拉衣领,急急走着。
就快走出村庄了,不知谁家一条大狗冲出院门,狂叫着向玉芳跑过来。玉芳吓坏了,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妈……!”拔腿就跑,黑狗汪,汪,汪!叫着紧追不放。玉芳觉得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心想:自己死定了!
玉芳生性胆小,尤其怕狗,是有原因的。
玉芳至今深刻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两、三岁光景吧。那时候姐姐背着她到处去玩。姐姐大玉芳三岁,那时候也就五、六岁左右,却很亲和,很懂事,很宠着玉芳,所以,即使姐姐也想自己出去玩,但是玉芳吵着闹着要跟姐姐一起去的时候,姐姐就任劳任怨的背着她了。
一天傍晚,姐姐一如既往背着玉芳回家的路上,到马姨家门口时候,恰好马姨家大门没关严,院子里有一条大黄狗听到外面脚步声,可能是也看到是孩子吧,它就毫不犹豫冲了出来,姐姐大喊一声:“妹妹抱紧我!”拔腿就跑。可是五、六岁的姐姐还背着玉芳,哪里是大黄狗的对手,几步就被大黄狗追上了,追到了姐姐身后,姐姐也不知道,但是听到背上玉芳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叫,姐姐知道不好了,她马上回身放下妹妹,大黄狗知道惹事跑回去了,姐姐这才看到穿着开裆裤的妹妹玉芳,屁股上已经鲜血淋漓了。
妹妹在大哭,姐姐也哭起来了。可能听到门口的哭声,马姨出来了,见此情景,马上把玉芳抱进屋,并出去剪了大黄狗一撮毛,进来用火柴烧了之后,碾成粉末,涂在玉芳伤口上,听姐姐说,那伤口有一寸长,清晰的留下几个狗牙印。
其实,后来一切都是听妈妈姐姐说的,所有细节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被咬那一瞬,那种刻骨的痛,玉芳是刻在骨髓了。
今天,玉芳又遭遇被恶狗追赶,心底刻骨的记忆被唤醒,觉得生的希望几乎都没有了一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玉芳已经躺在一户人家里了。
一个女人笑容可掬面孔出现在玉芳面前。她大概四十多岁,朴素的穿着掩盖不了她的秀美的气质,齐肩短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掩在耳朵两侧,用黑色的夹子夹着。戴着褐色边的眼镜,两只眼睛不大,却很漂亮,眉毛弯弯的,脸色不太好。此时正关切地看着玉芳。
玉芳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看着这个女人,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低矮的房子里,屋里子非常简陋,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个破旧的四方台桌摆在靠墙一侧,上面放着一个竹皮暖水瓶。
玉芳问:“阿姨,这是哪儿呀?我怎么在这里?”
“呵呵,姑娘,你刚才被狗追着,吓晕了过去,我儿子刚好路过,将你背了回来。”
“你儿子?他在哪?”
“我儿子叫竺一帆,是二小队的会计。这不,背你回来,让我看着你,他就急着出工了。”
“哦!我也被分到了二小队。可我还不认识他。阿姨,谢谢你!也谢谢你儿子。”玉芳终于想起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依然心有余悸。说:“阿姨,几点了?我也要去出工了,可是,我出去还能不能看到那条大狗了?”
“姑娘,别急,来喝一口水再去。一会阿姨送你。别怕。”
“太好了!谢谢阿姨!”玉芳放下心来。边喝水边说。
“姑娘,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叫我玉芳吧,我十七岁。今年才下乡来的。”
“玉芳,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小小年纪。”
“没事。阿姨,咱们走吧。”
于是,这个清晨,竺一帆的妈妈把玉芳送到村外。她们都完全没有想到,两人后来差点有缘成为婆媳。
六、朦胧此心
晚上回到知青点,玉芳将清晨的遭遇告诉同室知青。大家纷纷抢着对玉芳说:
“呀!玉芳,那条大狗是黑色的吧?那是大队长家的,恶得很!专门欺负陌生人。我们来得久了,它认识我们,就不会对我们怎样的。明天你可一定早点,跟着我们。”
“竺一帆背你去了他家?他家可是右派家庭,玉芳,你可要离他家远点。”
“玉芳,竺一帆妈妈送你出村的呀,她妈妈也不是好人,别看她挺漂亮的,可是听说她是反动学术权威的女儿,原来在大城市做医生。竺一帆爸爸也曾是那个城市的大学教师,58被划为右派,他们就一起下放到了这个小村。”
玉芳说“啊?他们家是右派啊?可是我看那阿姨很好的,今早上多亏了她,不然我都不敢出去了。”
又一个知青说“我不这样看,那个竺一帆人可不错,长得高高大大的,人也精神,还有文化,你看,整个大队的年轻人里,只有他在二队做会计。其他人谁行啊?”
“哈哈,你看竺一帆那么好?你不是喜欢人家了吧?小心你的阶级立场啊!”
“哈哈……”
知青们七嘴八舌的话塞满了玉芳耳朵。
这一天,玉芳脑子里吸收了太多关于竺一帆的信息。救了自己、右派父母、阿姨送行……
怎么都觉得这样他们不像坏人。
半个月以后,玉芳两手掌结满了水泡,几乎不敢握紧镰刀。
因为今年二队只分了玉芳一名知青,二队长还是还是比较照顾玉芳,每天给她派的都是“半拉子”任务,完成的是别人的任务的一半。即使如此,玉芳也完不成,比如割玉米的时候,别人割一条垄,自己连半条垄都没割完。
就这样,玉芳每天依然在凌晨四点愁眉苦脸的出工,太阳落山之后收工。日子过得无滋无味。
这天一大早,队长说:“玉芳,今天你不要去收割了,去二线吧,到那里牵高粱头。”队长说着,回头喊了一声:“一帆,你带玉芳去二线。”
竺一帆?玉芳心想:从那天早晨被他背到他的家里,半个月来,玉芳没有找到机会谢谢他,甚至连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对他的了解,还只限于那天晚上知青们的议论。
这时,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过来,不用说,就是竺一帆了。他对玉芳说:“走吧,我带你去二线。”
玉芳拿着镰刀,跟着他离开大地。
天色依然朦朦胧胧的,从大地走向二线的路上,玉芳问:“你好,竺一帆!那天早上谢谢你救了我!”
一帆笑着说:“不用谢!还想问你,怎么那么怕狗?那天好在我路过,否则,你可能真被那条恶狗咬了。”
“是啊,现在想来还后怕,吓死我了,现在想着心里还咚咚乱跳!”玉芳又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平静了一会,玉芳又问:“二线在哪?”
“西边那片高粱地。”
“什么叫二线?”
“二线嘛,就是大嫂、大妈、大娘们的队伍。”一帆笑了。
“哼!”玉芳心里很不服气,可是看看满手的水泡,也无可奈何。心里想:“和她们为伍,我可一定要领先,不能再被她们落下了。”不由得暗暗摩拳擦掌起来。
十分钟后,玉芳跟着一帆来到了高粱地,看着广阔大地上,一捆一捆的高粱横放着,每捆高粱前坐着一位妇女,她们头上包着不同颜色的头巾,用镰刀一根一根的将高粱头割下来。
玉芳回身问:“这就是牵高粱头?”
一帆说:“是啊,你行吗?”
“当然行。我现在就去?”
“好,我去对二线组长说一声,你要小心点。”
一帆告诉了二线组长,这边玉芳已经主动走到一捆高粱跟前,席地坐了下来,学着其他妇女一样,将一根高粱头扯起来,用镰刀一割,一根高粱头就下来了。于是心里喜滋滋的,觉得很容易。
于是加快了速度,加大了数量,她顺手扯起两根高粱,用力一割,结果镰刀滑了,一刀下去,割到了自己的左手中指关节处。
“啊!”玉芳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左右妇女都跑了过来,另一位朝着刚走不远的一帆大喊:“一帆!一帆!快回来,看你带来的知青割破了手!”
一帆听到喊声快步跑了回来,结果看到玉芳左手的中指关节已经鲜血淋漓,而且露出的白色软骨。而玉芳自己已经吓傻了。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快跑!”竺一帆拉着玉芳就跑,一口气直跑到大队卫生所。看着赤脚医生为玉芳清洗伤口包扎,上药,包扎。
这时,最初的麻木劲已经过去,玉芳感到了钻心的疼痛,被医生用盐水一洗,疼得眼泪断线珠子一般顺着脸颊不停的流下来。
包扎好了伤口,医生说:“给你开几天休假单,回去休息,不能沾水,三天后来换药。”
路上,玉芳闷闷的低头走着,感到手上伤口一跳一跳,随着脉搏痛到心里。心里默默的念着妈妈常说的话:“十指连心”。
看着玉芳的神色,一帆说:“不然,先到我们家去吧?我妈妈是医生,可能比刚才的赤脚医生懂得多些。”
“不用了,送我回知青点吧。”玉芳想到了其他知青的话,尽量少和他们家打交道。又想起村口的那条大黑狗,自己走回去还是心有余悸。所以不得不求一帆。
一帆坚持说:“还是去吧,这村卫生所条件有限,别感染了。我家有云南白药,是我外婆从昆明寄来的。”
在一帆的劝说下,玉芳想了想,毕竟手上较重,怕真的感染。于是勉强同意了。
路上,玉芳问:“你外婆在昆明?你家是昆明的?”
“不,我外婆家是昆明的,我爸爸家在江苏南京。妈妈爸爸在南京上学认识结婚的。他们的家就在南京了。后来,一齐到了这里。”
一帆神情抑郁了。
路上,通过交谈,玉芳才大概了解了一帆家的情况:原来,一帆爸爸58年前是南京一所大学文学讲师,竺一帆妈妈是爸爸那所大学的校医。竺一帆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下放时候,竺一帆才1岁左右,后来弟弟、妹妹都是在这里出生的。但是三个孩子都有良好的家庭教育。尤其是一帆,深受父母的影响,虽然在怡乐村这样的农村长大,但是喜欢文学,读了父亲带来的很多古书,包括诗经和各种古典小说,也做得一手好农活。所以,在二队缺少会计的时候,选用了他。
到了一帆家里,一帆妈妈看到玉芳包扎的左手吓了一跳,来不及问,急忙帮着打开纱布,看了看,处理得还好,于是,马上拿出云南白药,给玉芳上好药,又小心的包扎好。一帆妈妈的手轻极了了,动作又快又熟练,而且包扎得非常漂亮,不像刚才那么松散而又难看。
玉芳觉得手好像也不那么痛了。
于是,谢过阿姨,准备回去了。
一帆妈妈说:“玉芳,先别走,等着,阿姨熬鸡汤给你喝。你喝了,伤口会很快好起来的。一帆,你去把那只芦花鸡杀了。”
“好嘞!”一帆高兴的去了。
玉芳想阻止,一帆已经跑出去了。
只好坐在那里,和阿姨聊天。
那天中午,一帆妈妈熬的鸡汤,味道非常鲜美,玉芳觉得如喝了仙汤一般,心里暖暖的。而且中午也见到了一帆的爸爸,他明显比一帆妈妈显得苍老,头发也白了很多,背有些驼了,但是他很慈祥,声音和一帆一样好听,是那种有些胸腔共鸣的低音,很有感染力。
玉芳忘记了知青们的议论和善意提醒,感受着一帆一家的亲和,竟然没有丝毫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