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第六章
作品名称:月有 作者:徐一迈 发布时间:2014-05-31 15:07:32 字数:5847
来赢用牛拉着地板车去五岭村卖西瓜,他的瓜好,买了几趟了,地里的瓜一茬一茬地熟,像是买不败。来赢喊:“卖西瓜了,又大又甜的西瓜,又甜又大的西瓜。”他喊了一阵后,珍珠出来了,地板车周围已经围满了人,见是来赢,珍珠跟他打招呼说:“哥哥,来卖瓜了。”
“二斤。”来赢对问价的人说,“太贵了吧,前天来了一个卖的三斤。”有人说。来赢心想这一片除了他买晚瓜再没有别人了,真是说瞎话,再说这时候的瓜卖不到三斤那个价。来赢说:“山崖村里有一户,搬了三个西瓜,我却等不到他送粮食过来了,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我也没有骂,为了三个瓜也不值得。”买瓜的都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怕五岭村也出个这样的人,不给他粮食。
珍珠趁没有人的空隙问他,“哥,我大哥还好吗?玉凿怎么样?”来赢沉默起来,这是他心惊了。玉凿能去传销网络里是跟他脱不开干系的。来赢的大表弟碰见了他,让他召集一帮想去赚钱的人,大表弟说找到了一个大工程,需要大量的打工者,表弟说让他当大工头,一年怎么也得赚十万。来赢就四处的打听人,玉凿也被他说动了。来赢的大表弟让他收每个要去的人1000块钱,说这是定金,为的是防止违约。来赢多收500,他收打工的1500,那多出的十几个500,他自己要了。
来赢领着一帮人就去了,他的儿子二羊也在其中。他找到大表弟,大表弟收了他们的定金,请他们吃了一顿,就把他们带到一个简陋的小楼里,里面早就许多人在那里了。大表弟告诉他,他一步就可以成副经理了,大表弟是经理。后来就是上课洗脑,天天没有工作,却忙得晕头转向,做游戏,演讲,表演节目。他带去的这帮小伙子都入了道,为发财梦而疯狂了。来赢从饭菜里看出了骗局,他天天啃馒头吃咸菜,没有这样工作的,也没有这样伙食的地方。他发现这里想自由活动都很难,他找了机会独自一人跑了出来,一口气跑到了家。到家后才知道儿子还在那里,翠荣跟他打了一架,骂他为自己逃命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过不没多久,来赢就和月有去了那里,找到了二羊和玉凿,把他们绑了回来。二羊很容易就摆脱了精神上的枷锁,玉凿就没那么容易了。再去那里之前,玉凿刚从西藏回来,在那块洁净的地方变得很是单纯,不相信天底下有坏人的存在,没想到这次去打工却被骗了。玉凿也是心疼那1500块钱,最重要还是理想的破灭对他的打击。他好转了后,就去相亲,他看上了那个叫李程程的女孩,女孩当时也对他有好感。可是没想到过了不久,女孩就变了卦,又说不同意了。玉凿再次受到打击,也是理想的破灭,他把女孩认为是天使一样纯洁的,没想到也是骗了他的感情。
珍珠觉得对来赢太客气了,有些厌烦地等他回答。来赢看了看周围不在有人便说:“屯里说是要退婚,玉凿在家里,精神状态不是怎么好。”珍珠便想:玉凿的精神状态不好,也是因为传销,你也脱不了干系。她气愤于那一张嘴脸,说:“断子绝孙的传销,是那个天杀的办起来了的,把好好的孩子弄成了什么个样子!让他不得好死!”来赢说:“就是哩。我家的二洋还不跟玉凿一个样子,整天跟个木头似的那样坐着,看见他样,我真想揍他,但愿能够把他揍回来。”来赢说这话心里虚的厉害,二洋早就好了,早就生龙活虎了,逼迫着他的爹给他娶个媳妇,照他的话说,这样才能栓住他,他就能不往外跑了。珍珠也知道二洋好的很,他又想着怎么出去骗人了。
珍珠一家人吃了西瓜,瓜皮扔进了牛槽里,黄牛吃着今年的瓜皮而忘了去年的滋味。
珍珠想起来赢是怎样说玉凿来了,她把来赢骂了一顿,骂来赢的人性有问题。一家人就知道骗人,坑了别人觉得跟自己没有多少关系。云兮听在心里,即便母亲不这样说,他对那个卷卷毛,戴着圆墨镜的人也很讨厌,云兮觉得他讨厌的这个人天生就一副讨厌样儿。云兮说:“我想揍他!”振江说:“你打得过他吗?你认为是他揍你,还是你揍他?”云翳说:“爸爸,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吧!”振江说:“我没那个必要揍他,因为揍了他,什么效果也不会有。揍了他,玉凿能好起来吗?”珍珠说:“有些人你不揍他,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会得意忘形,就会继续祸害别人!要是月明在家里,你看吧,来赢一定不成个样子!”
过去了几天,珍珠一家人来到了月有家。带着乡间走亲戚通行的礼物——四瓶白酒,两带饼干,和一块五斤多的吃肉。珍珠一进门就找玉凿,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到屋里坐下,风扇里吹出微弱的风,珍珠便问玉凿那里去了。月有说:“他哪里也没有去,在西屋里睡觉呢!”脸上甚是惨淡。珍珠喃喃地说:“还没起来?”心里也就对玉凿的状态有了个数。桂花说:“睡觉没有什么不好的,好好休息后就有精神了。”月有赌气地说:“没有这样睡觉的。”云兮和弟弟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闷热无比,就出来玩,在树荫下倒还有凉爽的风。
西屋的门被云翳一推就开了,里面没有闷热的空气,却是阴凉的,空气好象经过了冷却处理。西角里堆着玉米,散发着玉米和尘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北墙根卷卧着一张破席,它实在没有再呆在屋里的必要,应该扔掉,扔在粪坑里成为粪土,扔在街上成为尘土。不穿了的落满了尘土的鞋随便丢着,好象一年多都没有被人碰过了。一张床顺在东墙根里,床跟南墙相隔的空隙里,落着几件不穿的衣服,它们上面也是灰尘满满。玉凿躺在床上,有着唯一活物的气息。窗户里透过来的阳光撒出一种秋后田地里的才有的基调,让这个房间更不想个睡觉的地方。但是隔在油纸里的一副乒乓球拍却有着鲜红的颜色。那一块的亮吸引住了两兄弟的目光。玉凿听见了脚步声,还有喘息声,他就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表兄弟们后,脸上掠过一丝难得的微笑,但微笑短暂和弱小的没有让云兮两兄弟发现。玉凿盯着棚顶看,他那由于睡眠过于充分而奇异想象飞驰的大脑所思考的也许是“我在哪里?”这样的问题,他一定觉得醒来的世界很奇怪,而后他就认为醒来的世界还是像原来那样让人心烦。云兮兄弟不认为躺着的表哥病了,他们还羡慕起他来。他们所注意的是那两个球拍,他们想把它居为己有。年纪大些的云兮最终体会到空气中所弥漫着的那种悲伤的氛围,毕竟眼前躺在床上的表哥与过去那个教他唱歌的表哥有了太大的差别。他不知道表哥为什么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但他为表哥感到深深的悲伤。云翳已经把球拍拿在手里,但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又让他放到原处,他跟哥哥争辩,用扭动着的胳膊。“我们出去吧!”,云兮拉着弟弟,他觉得球拍经过哥哥之手,很乐意地送给他们是最好的。他们出来后,在树阴里无所事事。
珍珠出来了,问:“怎么不叫你哥哥起来呢?”她听见云翳说他睡觉呢,她已经透过贴满尘灰的窗户看到玉凿了。玉凿在屋里扭转了头,叫了声大姑。珍珠说:“玉凿,起来喝水吧,也不要一直躺着。”玉凿有气无力的声音荡到院子里来,云兮听后又难过起来。
玉凿慢慢地坐在床上,他感到浑身疼痛,脑袋嗡嗡的响,如同春天的蜜蜂悬浮着要汲他的脑浆喝。热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在他的后背上吹出一层冷汗。蚊帐细小的网孔使他看不清外面的东西,他的眼睛朦胧着,连撑开的双手都看不清了。他坐在床沿上蹬上裤子,背心划乱他的头发后落在身上。他的腿像棍子似的拄在地面上,脚伸进拖鞋里。一只脚用的力气大了些,大脚趾伸在外面,沾上了一层尘土,这让他烦躁无比。他走动几步,腿脚的疼痛像河流里的水那样流动着,缓缓流边全身,胳膊和后背,腰间和脖子的疼痛都像是被冲走了一层灰尘,异常的鲜亮起来。他蹭到了门口,扶在一边的门框上,看见两个小孩子把一个什么东西踢的霹雳吧唧响。他看见小孩子的腿灵活地运动,这让他很奇怪,他怀疑自己不会走路了。小孩停下来,楞楞地看他,他并没有回过神来。他看见新绿的石榴树的叶片,饭屋在树枝里露出它的门口。他听见说话的声音从饭屋上面传下来。他看着声音的直线,走近它,并顺着直线走进屋里。他没有听到两个小孩叫他哥哥,一声高,一声低,高的和低的他都没有听到,这让两个孩子很是失落,但他们又很快地玩耍起来。他站在屋里听见沉默地没有一点声响了,他为此感到烦躁,他看见一个空着的板凳便坐在了上面,并垂下他的头。
屋里的人们都为玉凿的到来楞了几秒,因为他们谈论着玉凿,玉凿却在他们无意识下出现了。他们都在思索刚才说的话,有没有对这个孩子刻薄的地方,有没有言不属实的地方。月有说:“玉凿怎么不给你姑姑和姑夫打招呼呢,你没看见他们来了吗?”玉凿没有看人,便说出了这两个称谓。月有提着嗓门说:“倒水,你坐着干什么!”珍珠早就把一碗水送到玉凿的手里,“你那里不舒服吗?”她问。玉凿没有说话,他摇着头,他把茶碗放在地上,站起来往外走。月有喊到,“你做什么去!”玉凿说:“我还没有洗脸呢。”桂花在他身后喊:“兑上热水,别用凉水激。”珍珠说:“凉水太凉了,玉凿更应该注意。”振江看起门窗来了,他对他的作品还算满意,但是墙面却不怎么平整,窗户也明显的歪斜,他想到了这个缺憾,使他的作品也失去了完美。
家长们已经不说有关玉凿的事情了。他们谈起了其他的事情,地里玉米的长势,说今年的天是否发旱,说最近发生在乡间的新闻。月有想起了鲁志,他说:“鲁家那两兄弟可真成一霸了,他们不久前把丘仓的一个拉沙的给打了,把人家的一只眼打瞎了。”珍珠啧啧地气不过,说:“怎么这么狠!?”月有说:“要不是那个人求饶,怕是被打死了。”珍珠说:“鲁志以前不是这样的,才几年就成了黑社会。应该让公安局管管他们。”月有说:“公安局也管不了他们,他们上面有人物罩着。公安局也没有闲功夫围着他们转。”珍珠说:“这件事情就这样完了?”月有说:“人家那个人告他们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也是不了了之吧。”振江说:“那些个人,离他们远远的不就行了。”桂花说:“他们对拴牛村没怎么祸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记得几年前,鲁志瘦拉巴几,跟着建筑队干活,你根本不会想到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珍珠说:“可不是吗。我家盖房子的时候,鲁志就在那个队里。”月有说:“他去外面几年,学回来不少东西,黑社会算是其中一个。他不愿出力气,干的这行可是真的不出力气了。”
玉凿想到鲁志的样子了,他一次回家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听过别人对他的评价,说他打架很是厉害。玉凿又想起了那人的名字——张伟。他记得张伟说过有什么事情去找鲁志就行。
玉凿从西藏回到东坦县时,他在东坦汽车站曾见过鲁志一面。那时候鲁志朝他走过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玉凿一时没有想起他来,被他的热情抬举地不知所措。鲁志说:“你在哪里回来的,走走走,去坐那辆车!”说着就拉着玉凿走。玉凿到底想起了他的名字,叫他“志哥”。鲁志哈哈大笑起来,“是丛西藏回来的吗?来来来,坐到后面去吧。”鲁志把玉凿安置下来,又去寻别的的坐车的去了。他看见鲁志走在干净的车站里,一副精通此行的样子。他的褂子在风里摆动得厉害。
玉凿把鲁志的猖狂和他的以前比较,认为他没怎么变,他本来就是如此。玉凿在那车站里就看出了鲁志的流氓习气,打瞎人眼这件事只是让他的流氓习气暴露无疑,也使他臭名远扬了。玉凿有点羡慕今天的鲁志,他认为自己也是有可能成为这个逍遥的人物的,只是他的力量不知道是被什么压抑着,让他懦弱无比。玉凿梦想有一天也成为名声远扬的人物,他会像个英雄那样被众人评论。现在的玉凿只能想象着自己在过去不曾发生的故事。
他和他的哥们在乡间自由的游走,杀富济贫,惩恶扬善。在东坦这块地方还有什么人会不认识他呢。他不会没钱化,也不会没有佳人伴陪身边。鲁家兄弟也只有跟着他混的地步。屯头那家人家还敢对他如此吗?他看她不顺眼了,随便把她怎么样,她都只能把泪水往肚子里咽的份。玉凿在幻想里精神愉悦,现实里的眼睛也有了光彩。月有见儿子微笑的一张脸,看出了他的反常,说:“玉凿,倒水!”玉凿看这众人,他站起来,拿起了茶壶。他的父亲又说:“大了,就得懂礼数,也不能全怪外人说的那些话。你如果是那么一回事儿,别人还怎么说呢。”玉凿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只是他不知道父亲说的到底为何事,他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一只丧家之犬。他软弱温顺,曾在他的未婚妻面前像个孩子一样。他想起那些,便出一层汗。那时侯是见面的日子,她问一句,他便回一句。他的未婚妻是美丽的,她的青春气息无法阻挡。她丰满而苗条,粗眉大眼,大手大脚,她的眼神里有牛犊一般的倔气。玉凿就是被这种不同凡响的气质所征服的。他喜欢她,这却让他矜持起来,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女孩的眼里最开始流露的是赞许的目光,她想到的是他的厚道。但这种眼神却转瞬而逝了,她又看见玉凿是懦弱的一个人,他并不具备征服她的那种气质。玉凿却自我感觉良好,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打击。女方的观点越来月鲜明了,女孩不同意。这场恋情如春梦一般,在一个懒散的午后突然惊醒。玉凿本来准备着对她讲他的遭遇的,他会重点讲他在传销组织里的遭遇,如果她不生气,他还会讲那个姑娘,组织里的“老师”。但这一切是不可能实现的了,他不清楚了自己到底是一开始就是丧家之犬,还是在遭人拒绝后变成了丧家之犬。
玉凿在传销组织里听的第一节课便是那个艳丽的老师讲的。他被告之,只要他发展下线,艰苦奋斗,到了后来他什么都能够拥有。他开始迷恋那个年纪跟他相仿的老师,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他觉得那个女孩他十分熟悉,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有的这种感觉。她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课,他总是第一个站起来发言,对她崇拜无用言表。后来他们有机会交谈了,尽管女孩百般掩饰,还是有说漏嘴的时候。她竟然跟玉凿是一个地方的,她是玉凿的校友,她是李小昂的梦中情人。玉凿说他的母校时,她有些激动,他说李小昂的时候,她说出了她认识他。还再说什么呢,他只能感觉一个人变化太大了,她在组织里用的别名,还掩埋了自己真正的家乡。就在玉凿被往事纠缠,为朋友而自责时,他的父亲来了,把他拉回了拴牛村。同他父亲来的还有来赢,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二洋。
玉凿在吃饭时表现的像个病人一样让人担忧。他木偶般坐着,脸上没有表情。饭桌上的气氛过于的沉重了。每个人都像打破沉闷,又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个小孩胡乱的打闹,他们的世界跟他们的无关。
两个小孩想要的那个球拍。饭菜堵住了他们的嘴巴,饭后他们便声东击西的表达他们的想法了。一直到他们要说再见的时候,云翳说:“我想要那个球拍。”桂花说:“喜欢就拿着吧。”她返回去找了,问玉凿放在了那里。玉凿走回去,走在母亲后面,他们进了西屋。球拍就到了云翳的手里了,他只是关心球拍,没有看到他的表哥。玉凿神情凝重地看着远处,他的母亲不知道,他的不快乐是不是因为失去了一副球拍而增加了。
他的父母都回到院子里,他还是那样看着远方,神情凝重。阳光正在粘稠地翻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