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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缘(九):

作品名称:石榴缘      作者:草堂瘦叟      发布时间:2010-03-19 10:08:26      字数:6098

《石榴缘(九):第十回为救急梅香割爱因赎当松涛蒙难


逃奴锁链千斤重,
欲想摆脱难上难。

松涛夫妇是王府逃奴,逃奴的命运永远攥在王府的手里,欲想摆脱,难矣!如若不信,请看下文。
早年钟羽正科举梦仙姬的佳话,钟府上下无人不知,哪个不晓?老尚书认女回府以后,人们俱以为这是天作之合,天下奇闻。因而,人们对老尚书愈发敬仰,几乎也将他当作神人看待。老尚书呢,自从仰天山认女归来,心情也分外舒畅,好象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似的。他私下早已想好,过几天以后,派车将松涛父女接来王府,住些时日,叙叙家常,享享天伦之乐。为此,他早已着令府内缝工,为石榴做好了几身新衣,好待她来府时换装。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返府后的第十天傍晚,仰天寺的一个僧人,便领着石榴找上府来,且给他带来一条意想不到的噩耗。
天将傍晚,落日余辉映照着钟府大门。那大门踞于五级石台上,显得高大、雄伟。门前一对石狮蹲踞,张口瞪目,面面相觑,活灵活现,那颈上的石铃,似乎能发出“刚郎,刚郎”的响声。这气派,远胜于青州府衙大门。一个小和尚,领着一个山姑来到大门前。那小和尚号惠玄,光顶瘦腮,一身土黄僧服。那山姑眉清目秀,头绾双髻,一身征尘,满面愁容。他们欲进不敢进,欲退不想退,正在那里踟蹰不前。
钟府乐善好施,僧人登府求舍是常有的事。那守门人以为他们是来求舍施的,便向他们挥挥手,和颜地说:“去吧,哪有晚上化缘的?明个再来。”
那僧人与山姑,俱未见过大世面,竟被这几句话镇得后退了几步。别看那山姑岁数不大,又是个女孩子,遇事却不慌张。她略一迟疑,复又胆壮起来,向前紧赶几步,提高声音说道:“请去传禀,我要面见你家钟大人。”
山姑的话虽然很讲礼节,口气却也不小,让那守门人不敢小觑。那守门人细细端详山姑几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
“钟石榴——大人的女儿。”石榴见问,如实相告。
“啊,是少主人!”钟大人进山认仙女的事,钟府的人哪个不晓?那守门人闻听一惊,一边慌忙降阶迎接,一边回头向二门的守门人传话,“快去禀告老爷,仰天山的姑姑到府!”
石榴临府,在那守门人目中简直是仙姑下凡。他快步赶到石榴面前,当街跪下,给石榴连行大礼,虔诚地说,“恕小人眼拙,慢待姑姑了。”
石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叩拜过,一时觉得难以为情,一片红云爬上面颊。她向那守门人轻轻一拂,说:“不知不怪,快快请起。”
而后,守门人领他们拾阶而上。他们跨越高高的门提,一直向二门走去。一行人还未进得二门,老尚书已经领着家乐等人,急匆匆地迎上来了。钟老爷子边行边欢愉地说:“女儿来了,女儿来了,我的女儿来了!哈,哈,哈……”
老人家乐极生悲,喜泪竟夺眶而出,簌簌落下。
石榴女一见老尚书,“呱达达”跑到他的面前,一下子扑在老爹的怀里,竟呜呜地啼哭起来。她一边啼哭,一边悲切地说:“老爹爹啊,你快救救我的爹爹吧!”
老尚书本来满怀喜悦,被石榴这一啼哭,弄得满头露水,不知她悲从何来。他亲切地抚着石榴的秀发,劝慰说:“好孩子,莫哭。有何冤屈,咱们家去再说。”
钟尚书一行向钟府客厅行去,石榴却早已被两个丫环拥入了内宅……
这石榴为何突然登府?她又为何一见钟老爷子便大放悲声?说起来话长。
衡王府的婢女、仆妇们,穿着都很华丽。每个女奴,都有一枝银簪子,那些地位较高的,或得宠的女奴们,另赏戴金瓢耳坠子。不管是银簪子还是金坠子,上面都刻有“衡王府监制”的印记。这两件头饰,梅香都有,逃出王府后她一直珍藏于身边。待小石榴出生后,她多了一片心思:将这头饰留给女儿,权作两件像样的嫁妆——像这样珍贵的饰物,一般民间小户是备办不起的。
前几年梅香染病,卧床数月不起。为给梅香治病,所有积蓄全都耗尽了。为救急,梅香含着泪答应松涛的要求,暂时将这两件饰物送入当铺,换钱治病。松涛送当前,梅香扯着松涛的衣襟,目含泪花,悲切地说:“少支当资,回当时容易凑钱。这是留给咱们石榴的呀!”
松涛点点头,默默地应允着。这两件饰物,当在了临朐的“松风堂”当铺里,当期为三年。可惜,这两件当物,并未能救回梅香的苦命。在一个山风狂啸,暴雨肆虐的深夜里,年仅三十六岁的梅香,长卧于松涛的怀中,永远地闭上了她那双秀丽的眼睛。刚满十四岁的小石榴,也哭昏在了松涛的怀抱中。这个梅香啊:

三十六载坎坷路,
历尽人间几多悲。
黄泉路上多留恋,
频频回首几回回。

梅香去世以后,松涛亦父亦母,细心地呵护着小石榴。他早出晚归,拼命地打猎,想早一日凑足当金,赎回当物,不负梅香临终前的遗言,莫令这两件饰物变成为死当。正当松涛为赎当着急时,钟羽正认女赏给石榴一锭金锞子。钟羽正回府不几日,松涛便携带当票与金锞子,赶到临朐当铺去赎当。
松风堂站堂的,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先生。他接过松涛手中的当票与锞子,面上立时升起一片疑云。他瞅一眼当票,又掂一掂手中的金锞子,将头微微一低,二目透过花镜的上隙,细细地端详了松涛几眼,而后慢条斯理地说:“老客,这锞子是贵重物,假不得。请你稍候,我去后堂请掌柜的验看一下,顺便带回还给你的余金。去去即回。有劳了,有劳了。”
老站堂急匆匆离去,铺内唯留下一个小伙计看堂。对那老者的话,松涛并无疑惑,他默默地立在柜台外静静地等候着。老者去的时间已经不短,松涛等得心里也发焦。正当松涛想呼问时,忽听得店外大街上有马蹄的“达达”响声。松涛车转身来,想看个究竟。他还未看清街面上的事物,有几个官府皂役便闯进店门来。这些皂役话也不问,猛然间将松涛锁了起来。
这几个凶神们,将松涛押上马去,让他带路赶回仰天山石屋,将石屋的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吓得小石榴躲在松涛的背后不敢露面。松涛的石屋中,只有破衣烂褥,并未搜出什么贵重的什物来。于是,这伙人又将松涛押回临朐。临行前,石榴扑到父亲怀里,抱着松涛不放手。一名皂役赶过来,一把扯开石榴,猛的一脚,将石榴踹出了老远。石榴跌坐于地上,声嘶力竭地呼喊:“爹,爹呀!”
松涛被押走了。他挣扎着,转回身来,大声嘱咐石榴:“孩子,去仰天寺,找主持,请干爹救我!”
这真是:

官府衙役似虎狼,
清白无故乱咬人。

书至于此,难免令人疑惑:这松涛为何会突然被官府拘捕呢?在此不得不追述几语。
青州衡王府的势力了得。他们的儿子被封为郡王,女儿则被封为郡主。郡王府与郡主府遍布各地,许多州县都有他的势力。临朐距离青州不足五十里地,自然难逃王府的耳目。松风堂收取松涛的当物之后,害怕惹祸上身,便向临朐县衙密报了此事。县衙不敢隐情,派人快马加鞭报于青州府衙。
这任青州知府姓田名鼎,字顺民,乃河南梅上村人氏。此君善于媚上欺下,人称其为舔腚知府。他接案在手,欣喜若狂,以为这是巴结王爷的天赐良机。为了讨好衡王,便下令临朐知县借赎当时捕贼追赃,押解青州府听审。于是,松涛一登松风堂,便被当铺掌柜举报到县衙,县衙便立即派皂役们扣押了松涛……
这个松涛呀:

有心赎当怜孤女,
无端祸自天上降。
任你生就钻天翅,
难逃王府天罗网。


第十一回解女忧尚书告状为救父石榴闯堂


石榴山姑浑身胆,
敢擂惊鼓讨公道。

这一联诗章,用以歌颂石榴闯堂救父的勇武精神,欲知详情,听我道来。
松涛被押走后,石榴锁门闭户,急匆匆赶往仰天寺,向老主持哭诉求助。老主持双掌合十,二目半启,曰:“阿弥陀佛,灾星临矣。”
老主持将石榴留于寺中,立派僧人下山,赶往临朐县衙探信。当得报松涛已被转押至青州府后,他便着小僧惠玄,陪伴石榴赶奔青州,登临钟府,向老尚书求助。老主持相信,此等小事,那钟大人自会谈笑而处之。
上面所述,便揭开石榴女登钟府大放悲声之缘由。借石榴去后宅更衣之际,小僧惠玄已向钟大人禀报了上述事宜。老尚书听后,捋着白髯,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此事,倒非难处,不必过忧。”
“爹爹,女儿见礼。”恰在此刻,石榴在丫环们的簇拥下踏进客厅。一进客厅,她便大礼参拜下去。行完礼,石榴满面凄容地说,“我爹……”
“老父已知。放心,无妨。明天探实再说。”老尚书向石榴招招手,“来,让为父看看。”
石榴来到老爹爹面前。她薄粉淡妆,头绾高髻,一身华服,面上的凄容仍难掩她那端庄俊秀美色。钟羽正自上看到下,又自下看到上,俨然当年那榴花仙姬立于面前。于是,他微一颔首,啧啧赞曰:“啊?像,像极矣!”
“爹,像什么?这身装扮,怪别扭的。”石榴说的是实话,她自己感到着这身华丽服饰,倒不如她的山姑服舒适。
钟羽正见女儿询问,呵呵一笑,自节自吟道:

昔日榴女非凡人,
今朝榴女非神仙。
两个榴女俱可爱,
落吾钟府娱晚年。

这一天夜里,石榴陪老尚书叙谈到很晚方回后宅,让钟羽正饱尝了从未体味过的父女天伦之乐。第二天起早,钟羽正派人去府衙探讯。府衙师爷说,那松涛不只是盗贼,还是王府的逃奴。今日上午将升堂,判王府到大堂领人,余事照府规处置。
石榴闻听此讯,吓得六神无主,担心爹爹一入王府,绝无生还的可能。她在老尚书面前,禁不住泪流满面,哽咽出声。老尚书望着悲切的石榴,将脸一绷,严肃地问道:“孩子,胆量如何?可敢为爹告状鸣冤?”
“敢!为救俺爹,哪怕火海,我也敢闯!”
“好,钟羽正之女,理当刚骨铮铮!”
于是,钟石榴在老尚书授意下,前往青州府衙闯堂鸣冤。
早饭后,两乘轿子离开钟府,直奔青州府衙。石榴乘坐前轿,第一次领略坐轿的滋味;后轿里是老管家钟安,受钟羽正所托,代他陪女儿登府告状。他们来到府衙,趋至大堂前,适值堂内审判已了,王府管事正欲押松涛回王府交差。石榴闯到堂鼓前,抡起鼓锤,用尽力气,“咚咚咚”猛击堂鼓。鼓声未落,大堂内传来喝问声:“何人击鼓?”
“钟家庄钟府石榴姑姑告状!”钟安立于堂下代答。
“进堂回话。”大堂内令出。
石榴几步闯进大堂。一进大堂,恰逢爹爹松涛被王府管事押着向外走去。他项带锁链,被折磨得蓬头垢面,身上被鞭裂的衣缝隙间,露出条条带血的鞭痕。不用问,他老人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松涛看到石榴的装束,心中已有了数,向她微微一点头,面上绽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凄惨笑容。石榴一见爹爹的伤势,泪如泉涌,滚滚而下。她伸手挡住爹爹的去路,转身对尚未退堂的田知府喝道:“大人,此案未了,不能放人!我有冤情!”
别看石榴年轻,却很听义父的话,一切遵照堂规行事。她将爹爹推回公案前,自己向知府堂前跪下,像一般申冤人一样,毫不失礼。
“汝为何家女子,竟敢扰乱公堂?”田知府端坐堂上,不悦道。
“我是松涛的女儿,钟尚书的孙女,前来替父鸣冤!”石榴答。
“哈,哈,哈……又来个冒牌货。老尚书既无松涛这份儿子,又何来你这份孙女?休在堂上胡言,小心着打!”那田知府是地方官,与钟府向有交往,自然知晓不少钟府家事。他熟知钟大人只有一个继子,并未听说他还有别的儿子,故有此话。
“怎么?知府大人,我们钟府的家事,还需向你禀报吗?”石榴人精口快,抓住了知府的话柄。
“不敢,不敢。本府失言。好,有冤且诉来。”田知府听石榴语气颇硬,唯恐他们真是钟府的人,怕惹恼老尚书吃罪不起,便软了下来,想摸摸底细。
“知府大人,你可是案情不明,判断不公啊?莫非受了什么人的贿赂,想欺压我们钟府不成?”石榴出语非常锋利,先给知府扣上顶大帽子。
“小小女子,竟敢如此放肆!本府错在何处,你且道来。”田知府开始恼火,厉言训斥石榴。
“我父是尚书义子,我是尚书义孙,你竟不察,不信,为之不明;我父母当年被拐子拐卖,你不信、不理,为之不清;公然违犯明律,将被拐人当私奴处置,为之不公。以此而论,你岂不是昏官一个?”石榴的申述有条有理,简直不似出自一个山姑之口。由此足见,她聪明绝顶。
“好张利嘴,不可小觑。算你有理——呈上证据来!”田知府恼羞成怒,将公案一拍,厉声呼喝,想将石榴吓退。
“哼!狗眼看人低!证据在此,大人过目。”石榴不慌,从兜中取出证据,由站堂府役转呈给知府。
那田知府接过证据一看,面色立变,惊得持证之手哆嗦起来,语无伦次地说:“这,这,这……”
你道那证据是什么?是钟尚书的手书。那上面文字不多,仅是几句顺口溜罢啦。然而,这几句顺口溜却足以证明石榴的申述句句为实。不信,且看那证辞:

往事已越六十年,
结一义弟在仰天。
叫他福禄他葫芦,
惹得王孙不垂怜。
大荒之年人夭折,
有子松涛被拐骗。
可喜苍天未负我,
近日巧遇续前缘。
谁人胆敢欺诬他,
老父岂肯作旁观!

作为青州知府,钟羽正与刘葫芦的故事,他久有所闻。当阅到“叫他福禄他葫芦”的诗句时,他已确信这个松涛必是刘葫芦的孩子。因此,他暗抽了一口冷气,心想:完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可怎么办呐?
再看那诗的落款,竟是“代管山东、监理王府、带职还乡钟羽正”几个字样。
看到这一落款,那小小的青州知府,怎不胆战心惊,浑身筛糠呢?那“代管山东”、“监理王府”、“带职还乡”,是当代皇帝崇祯的先祖天启爷御封的。钟羽正归里后虽然不问地方政事,若要过问起来,不管是知府还是衡王,谁敢去顶撞他?
看到此处,那田知府立即满面挂笑,慌忙下堂,搀起石榴,道歉道:“姑姑请起。是本府失察,多有得罪。改日定当登府向大人赔罪。”
于是,田知府回转堂上,改判曰:“被告松涛,实属荒年被拐,不得以私奴论处。往事不咎,退还被抄诸物,无罪释放——退堂!”
那王府管事心有不甘,还想争辩几句。田知府向他暗丢眼色,不准他多事。管事知道内中有因,也便不再多问,灰溜溜地退出大堂,返回王府禀报去了。
当年的衡宪王朱常宾早已亡故,而今的王爷已是朱由棷。这朱由棷比他老子还荒淫,除了女色之外,对别的俱不感兴趣,像这样的琐事,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中……
青州府大堂衡王府逃奴案审判完以后,三乘官轿自府衙缓缓抬出。轿前有州府衙役鸣锣开道,轿后有数名州府衙役手提壮威棍相随壮威。三乘官轿转过衙前街,向北一拐,出瞻辰门(北门),过万年轿,穿越北关大街,浩浩荡荡地向城西北钟家庄赶去……
青州人对官府常乘的轿子颇熟,这三乘轿同时出动。人们十分震惊,十分好奇。何者?这前轿是田知府的专乘,这后轿是钟尚书的专御。五品知府的轿御竟越位于一品尚书的专御前,岂不咄咄怪事?
其实,说穿了并不为奇。前轿中坐的并非田知府大人,而是石榴爹松涛。青州知府为了讨好衡王爷,竟拘捕、审理到尚书义子头上,知道闯祸不小,即使尚书不责,自己也觉得面上无光。于是,他派自己的专御送松涛回归钟府,好以此来抵罪,其用心,也实在良苦。这松涛身在轿中,心里百味俱生,本来是知府的阶下囚,忽然间竟变成了知府的坐上宾,这变化也太大了!
至于后面轿中的石榴,想的并不太多,只要能救出爹爹,别的事她都不在乎……
从青州田知府前倨后恭的巨变,我们不难看出:

官爷俱是三变脸,
公堂之上无是非。
有权有势便有理,
权财两空徒自悲。
大小衙门一个样,
堂下冤魂扎成堆。
黎民怨声冲牛斗,
异口同声“呀呀呸”。

作者:瘦叟刘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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