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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缘》(五)

作品名称:石榴缘      作者:草堂瘦叟      发布时间:2010-03-15 08:51:37      字数:6987

《石榴缘》:
第五回求签语身陷迷魂阵盼得子梦中获石榴


尊者一怒,
天摇地撼。
直言惹祸,
一语犯颜,
被贬修行近百年。
不知志鹏今何在,
宝刹犹存,
碧树葱茏仰天山。

仰天寺的来历述罢,复归本章正传。
松涛夫妇,随着登山拜寺的信徒们,来至仰天寺,涌进山寺门,绕过次殿,来至后面大雄宝殿前。他们同众多信徒们一样,一步一叩头,一直磕到正殿内。
正殿中求签问医的人不少,需跪等排号。老主持干瘦如柴,闭目合十打坐,签文俱由他的弟子开讲。他偶尔佛目微启,却很少启唇。待轮到梅香求签时,那主持突然开口,声如洪钟地说:“施主之签,不请也罢。吾送汝几语,且谨牢记。”
随后,他吟了四句诗,那诗句是:

洞中阴盛,
宜居洞外。
欲要得子,
待到榴开。

松涛与梅香,听了以后心内俱是一惊:这老主持深居寺内,怎知我们住在山洞中?这后面两句,又是什么意思呢?梅香刚要启唇相询,那老主持像猜透她的心意似地,又开口言道:“去吧,无庸多问。天机不可预泄也。”
老主持在吟诵时,那掌签弟子已将主持的禅语挥毫书写出来。待主持语毕,那弟子已经将那签语递到了梅香的手中。
松涛与梅香知道问也不会有答,便叩首致谢,匆匆退出殿堂来,取原路转回石屋。松涛夫妇对老主持的禅语虽然不理解,却也深信不疑,归来后便扩建石屋,准备在石屋中长期生活,不再回归山洞。说实在的,事情已过去几年了,对王府的惧怕和防范,他们也放松了不少——可能王府早已将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松涛与梅香相拥而眠,睡相十分甜美。梅香嘴角微翘,面挂笑容。朦胧间,她似乎听到有个孩子在石屋外呼喊:“妈——妈,妈——妈——”
梅香披上衣,启开门,来到户外。户外天高云稀,明月高悬,那“妈妈”的呼喊声,好似来自于云端。她仰首搜寻,忽见一朵祥云飘来。云端立一仙女,头上髻高,臂上袖长,肩上纱飘,冉冉而下。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头绾双髻,咤挲着小手,向她一个劲地呼喊着:“妈妈,妈——妈呀!”
看到这可爱的小女孩,梅香喜泪泉涌,伸出一双手,飞跑着向前迎去。正在此刻,那仙姬在云端言道:“我是瑶池百花仙子,奉娘娘法旨前来送子。来,接着,给你个榴女。”
百花仙子语毕,将怀中的小女孩向下一抛。那女孩伸臂作翅,向她飘飘飞来,一下了扑入她的怀中。她一伸手抓住女孩,那女孩却倏然变小,化作掌中一个果核。梅香大惊,疾声呼喊:“孩子,我的孩子呀!”
松涛在睡梦中被惊醒。他推推卧于身旁的梅香,问:“梅香,哪里来的孩子?想孩子想疯了吗?”
梅香猛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她将手向松涛一伸,掌中果然有一颗果核,圆悠悠,红忽忽,不知是一枚什么果实核子。梅香啧啧称奇,对松涛说:“是梦,又不是梦。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梅香手捧核籽,仰卧松涛怀中,向松涛述说了刚才的梦境。
“老主持说‘欲要得子,待到榴开’。这榴,是什么?百花仙子送你个榴女,这榴女却化作一枚果核,莫非这就是一粒榴籽?榴籽成树——对,榴籽成树榴花开,榴花开时孩儿来,到那时,嘿!”松涛轻抚着梅香的秀发,望着石屋的房顶悠悠地自语。
“松哥,我信。这不是梦——哥,明天咱们就种榴籽,过个三两年,等榴花开了,咱们的宝宝就来了。你说,是吧?”梅香依然像个少女,在松涛的怀里撒娇。
“好吧。信神神在。咱们就照老主持的禅语做。”松涛的想法,与梅香一致。
梅香盼子心切,天尚微亮,就催促松涛起床,拉着他去种榴籽。
石屋的左前方,有三块巨石突出地面。巨石中间有沃土一片,宛似一个石盆。梅香选中这块地势,让松涛将榴籽植于此地。松涛依其言,将榴籽种下去。梅香提来山泉,灌足山水,用山棘罩起来,以防榴籽被鸟雀盗去。一切就绪了,二人才欢天喜地地罢手,各自去忙活家里的俗务。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时值仲秋之日,本来不是播种季节。按道理讲,这粒榴籽很难出苗。谁能料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当梅香到石盆那里看时,发现那榴籽幼苗,竟然破土而出,一夜间长了两尺多高,翠碧欲滴。看到那棵榴子幼树,梅香向石屋里大声呼喊:“松哥,快来看呐——怪事!”
听到梅香的呼喊声,松涛睡眼迷糊地从石屋中赶出来。看到榴子苗,松涛惊讶极了,他一个劲地说:“怪,真怪——神啦!”
于是,松涛与梅香相拥欢跃,惊喜若狂。在他们看来,这不是榴苗,而是他们的宝宝。这真是:

神灵之说本缥缈,
听似荒诞非荒诞。
榴核一夜随风长,
碧叶滴翠与天连。

秋去冬来。这榴树竟不惧严寒,日增月长,一天较一天粗壮、高大。梅香呢,却也得喜,纤细的腰身渐渐粗大起来。来年春暖,榴树已与石屋檐齐,根固干壮,枝茂叶繁。五月来临,榴树上花满枝头,红似烈焰,蜂鸣蝶舞,春意盎然。有一只喜鹊,站立枝头,颤颤晃动,喳喳啼鸣。正当此刻,石屋内传出一阵“哇——哇”的儿啼声。这哭声,打破山野寂静,为这僻壤仲夏,增添了无尽的喜庆——梅香,终于宿愿得偿,生下了她的宝贝女儿。
梅香生子的经过,无需细述。此婴儿是仙女转世,生产时倒十分顺利。深山僻壤间无处请产婆,梅香只能在松涛协助下自理。无非是用口咬断脐带,打个死结,在脐带口上用火一燎了事。至于松涛与梅香的喜容笑貌,在此就无需赘述了。
榴树长在石盆中,梅香给这种果树取名石榴树。石榴树的火红花朵,自然便是石榴花。梅香的女儿是在石榴花开季节生的,老主持又有“待到榴花开”的预言,于是便取名叫石榴。石榴花美,石榴的小脸比石榴花还要美,美得你总想抱她一抱,吻她一吻。故事至此,不防吟咏几句作结:

苦男苦女,
苦尽甘来甘无涯。
天遂人意,
石榴降落石榴家。
谁是有缘人,
三逢三笑传佳话。


第六回钟羽正殿前得高中 俊才子一会榴仙女
庭中一株芙蓉树,
花满枝头各占枝。

在下只有一张嘴巴,无法一口同讲两家事。松涛与梅香的事讲得不少了,暂且放它一放,回头再述说故事的另一个主人翁——钟羽正。
这钟羽正,字龙渊,是青州城西北钟家庄人氏,自幼聪颖过人,据传他是如来佛祖驾下的大鹏鸟转世。
大明万历八年(公元一五八○),正值大比之年。年仅二十六岁的钟羽正,已历府试,经乡考,入围会试。他辞别双亲,仅带十六岁的书童钟安,晓行夜宿,迤逦向京都进发。这钟安并非钟氏安字辈人。钟氏的“传家志读,安耕绵世,行仁积善”等二十四辈名号,是钟羽正进士及第后钟氏后裔们排出来的。
钟羽正主仆二人,沿途鞍马劳累,在此无庸细表。他们来到京师,居住于王府井得升客栈。这得升客栈,因栈名吉祥,此时早已客满,住的自然都是前来应试的举子。常言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举子们住栈,并不敢稍歇,大都挑灯夜战,埋头苦读。
然而,也有人例外。钟羽正的邻舍,住有来自江南的吴生。此吴生与其余诸住栈举子们有所不同。他自恃才高,视金殿夺魁为囊中取物,自是不再去做临阵磨枪的蠢事。此刻,他居于楼上,凭栏远眺,自信地击节狂吟道:

待试举子志拿云,
不信金榜为黄粱。
江东父老倾户迎,
明月照我还故乡。

这个吴生,也够狂的,尚未殿试,他已经在做金旁荣归的美梦啦。
钟羽正闻其歌吟,知是一名志满举子,定是此次会试的高手。其人诗才颇高,却过于自负。于是,他轻轻地低和道:

待试举子志拿云,
车运舟载至国门。
列强逐鹿谁得手,
且焚高香问鬼神。
这“问鬼神”之说,自是用来抒发前途莫测的忧虑情怀,与那吴生形成了鲜明地对照。
钟羽正与众也不同,一来他自恃成竹在胸,不畏科考,二来沿途劳顿,十分疲惫,因此,落脚不久,便长卧大睡,呼之不应,唤之不醒。
钟羽正酣睡间,似有人在耳畔轻呼,听起来十分悦耳:“公子醒来,王母有旨。”
羽正睡目微启,朦胧中见床前立着一位光彩迷人的少女。看相貌,不过十五、六岁芳龄,双手捧着一卷黄绢。她头绾高髻,凤眼柳眉,口小鼻隆,嘴角挂笑地望着他。这一惊非小,他一骨碌爬起来,讶然问道:“汝为何家小女子,星夜擅闯我室为何?”
那女孩并不惊缩,落落大方地说:“我是榴花仙子,奉娘娘懿旨前来传旨。”
“传旨?王母传旨于吾人?”王母执掌上界瑶池,此本人人尽知。不过,那只是传说而已。今日王母竟有旨来,钟羽正闻听愈加愕然,而后欢笑曰,“呵呵呵……真有此等事?”
钟羽正本是一个倜傥举子,从不信邪,遇事也不惊。王母既然有旨传来,且接下再说。于是,他整冠一礼,接过榴仙女手中的那卷黄绢。黄绢在手,举至目前一观,他的面上立呈愕然之色。那绢上并无王母旨意,仅是绘有一幅果图。那枚果实硕大圆形,外皮深红似火。果实开裂为两半,每半壳中又分为若干隔子。每个隔子中,整齐地排列着许多籽粒。每一颗籽粒皆为六方体,晶莹可爱,光彩夺目,似含盈盈浆液,几欲滴落涌出。再看那果图之旁,题有“榴果”二字。这字体,十分隽秀,也许出自王母之手。看到此处,钟羽正摇摇头,不解地问道:“仅此一图,算何旨意?”
小榴仙笑道:“王母令你看细、记牢,题吟颂诗一首,七日内复旨。”
羽正闻言,再看一眼榴果图,仰首哈哈笑曰:“吟此榴果诗,何需七日,七步可矣。”
榴仙不知羽正才高,以为他在吹牛,讥讽道:“适才来时,我从云端掠过,看到南山顶上卧着一头死牛,莫非是被公子吹死的?”
“怎的?竟不吾信?若能吟出,汝将若何?”钟羽正此刻,腹稿已成。这小仙女舌巧嘴快,十分可爱。羽正一时兴来,倒想与她开个玩笑,于是便道,“若能吟出,尔认吾为父若何?”
这仙女闻言,面上一红,微嗔道:“你比我大得几岁,能担当起吗?好大的口气!”
“年龄无妨,以输赢为准。”不管那仙女接受与否,钟羽正依然坚持已见,言道,“好,尔可听真!”
这钟羽正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他在室内迈起方步,边走边数道“1,2,3,4……”。当他数到第七步时,突然停下,将身一转,冲口成章,扯着长腔吟诵道:

榴果本为仙家品,
来自瑶池王母家。
八月仲秋笑见籽,
五月盛夏喜着花。
身着一领状元袍,
胸藏百万武士甲。
定君江山何须多,
任取一籽安天下。

钟羽正吟毕,笑问榴仙曰:“仙子,此诗若何?认吾为父,当不辱没于汝也。”
当钟羽正在室内迈步时,榴仙女忍着笑,以为他在“猪鼻子里插葱——装象”;当钟羽正吟诗时,榴仙女被他的才华惊得目瞪口呆,心里十分佩服。当听到羽正的问话时,倒令她无言以答。这个榴仙女鬼精灵,向钟羽正深深一福,伶牙利齿地说:“上界无常,凡间亦无常。今日不认父,明朝未必不认父。将来嘛,也许认你为父。”
那榴仙女既不承认,也不否决,内含玄机地扔下几句话,咯咯咯地一阵欢笑,扭转娇躯,冉冉飞升离去,倏忽间没入云端中。钟羽正举步追至门口,向着云端疾呼道:“仙子莫走,仙子莫走!”
“少爷,你醒醒。是我,哪里有仙子呀?”钟安见主人在睡梦中呼喊“仙子”,用力将他摇醒。
钟羽正醒来,方知适才是在梦中。那虽然是梦幻,却似真临其境一般。他对那幅榴果图记忆犹清,自己吟的那首《榴果颂》,也依然能朗朗背诵出来。他沉思良久,自语道:“怪哉,怪哉乎也!”
不几日,京都贡院会试揭晓。钟羽正凭他的才华,自然是金榜题名。得以金榜题名,羽正并不感到意外,最令他惊讶的倒是殿试。这殿试,是我国古代科举考试中最高一层竞争,由当朝帝王亲自临场阅考。
万历八年的殿试,万历爷加了一道试题,令举子们为一幅果图吟诗应对。这幅果图,恰与钟羽正梦中所见果图雷同。钟羽正开卷一看,令他大惊失色:乖乖,天下竟然有这等奇事?
钟羽正大惊复大喜,无用思索,便一挥而就。当年的人世间,还没有榴果这种水果,应试的举子们,自然无从写起,一个个憋得紧皱眉头,唉声暗叹。当众殿试举子们捧图苦思,无从落笔之时,那钟羽正已经乐滋滋地坐待净场了。
看至此处,悦读者定然会问:“这万历皇爷,何以会拟此考题呢?”
万历帝拟此图为题,的确深有因由。
前几日退朝,万历帝正在闭目养神。朦胧间,一个妙龄仙子降临他的御寝,将此图交于他的手中,并宣慈旨说:“瑶池王母命你就此图吟诗一首,若诗作能入王母之目,将举荐你名列仙班,永无衰年。”
古代帝王,哪个不求仙羡佛?这万历帝岂不希望长生?他本来也善诗,总以为此诗难他不倒。于是,他信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写道:

此果寡人未曾见,
个大体圆似透芳。
外壳中看不中吃,
内瓤有肉无有汤。
果籽闪烁赛玛瑙,
颗粒排列如蜂房。
何日贡吾一粒子,
邀约皇后共品尝。
诗成以后,万历自以为得,吟咏再三。然而,细细品来,他又觉得此诗过俗,缺乏新意。他想:自己尚不能如意,岂能讨得王母入目?
万历急得搓手顿足,向天大呼一声:“难煞朕也!”
万历帝一声悲呼,将自己从梦中惊醒。于是,他灵机一动,将此果图作为加试题,令举子们吟《榴果颂》一首,想看在朝众举子中有无奇才异士……
且莫表殿试前之事,只道殿试归来的举子。得升客栈中,钟羽正正襟危坐,面上笑容难掩。钟安见主人笑貌,欢愉地问道:“看少爷笑容,殊荣在握,一甲有望吧?”
羽正其人,襟怀坦荡,从不违心掩饰自己,微微一笑,说:“凭我之才,尚得神助,应属囊中之物矣。”
沉默一会,钟羽正面上笑容骤失,倏而挂霜,摇摇首曰:“亦难预料。殿试卷之优劣,不在于文才,全凭皇爷好恶之圣裁。看汝顺目,可一步登天;看汝不如意,亦许坠入深渊。听天由命尔,岂有它哉?尚能屈居二甲亦足矣,岂敢奢望?”
至于那同栈吴生,自以为殿试应手,高兴得手舞足蹈,忘形地狂呼道:“呵呵呵,金殿夺魁,舍吾其谁也?”
殿试后数日。夜已深沉,整座皇宫沉浸在黑暗里。万历帝尚未睡眠,依然挑灯阅卷。此次殿试,人才济济,佳章颇多,唯那榴果颂诗,能入王目者甚少,万历面上渐呈不悦之色。
有一殿试举子姓吴名献国,即是与钟羽正同住一个客栈的那吴生,值得加述几语。此子才分甚高,能诗亦善文,在此次科考中,一直遥遥领先。他为人耿直,性格豪放,笔下常有脱俗之作,很令周围学子们推崇。此次殿试,他的正题卷作得极佳,堪称一流。那卷上的《榴果颂》题,亦未令他生惧。他稳坐考间,微微一笑,暗自庆幸:“吟物成诗,有何难哉?”
于是,他挥毫成章,片刻而就,成为考场仅次于钟羽正的封卷举子。他的《榴果颂》诗,是一则七言古歌,巧笔实绘,语意清新,应属一首佳作。因此,成卷以后他沾沾自喜,以为定能符圣意,应龙心,名列榜首,耀宗显祖,凯旋荣归。
万历帝阅到吴献国的殿卷,见正题文章写得甚好,可列入一甲,甚至于一等,于是龙颜大悦。待他阅那《榴果颂》时,竟气得龙颜遽变,将龙案一拍,怒曰:“放肆!竟敢以诗诬我大明升平!”
万历帝余怒未消,将殿卷向堂下一丢,喝曰:“来人!将此狂生拿下,关进死牢!竟敢妖言乱国!”
值殿官领旨传令,派人去得升客栈宣旨拿人。可怜那吴献国,十几年寒窗苦读,竟落了个“妖言乱国”的罪名,被皇家锁链套了起来。他被押向天牢,边行边挣扎边呼喊:“放开我!我无罪,我无罪也!”
强权便是法律。有强权的帝王,说你有罪,你便有罪,即使无罪,也便有罪,此苦到哪里去诉?此冤到哪里去申?这正如钟羽正所料,举子的前程,仅在帝王喜怒一瞬之间。
万历帝批阅吴献国的《榴果颂》诗,何以会发怒?悦读者一看原诗便可自知。那吴献国的诗曰:

此果莫非神仙果,
宫中民间俱罕闻。
面红皮厚能遮羞,
好令世人不识君。
腔内分堂又分舍,
千籽同母不同心。
一旦果熟壳崩裂,
籽飞粒脱无处寻。

万历帝生性多疑,杀人如麻。他后宫粉黛众多,子女成群,这“千籽同母不同心”,疑是拟诗人讥讽他的儿子们“千子同父不同母”;这“一旦果熟壳崩裂,籽飞粒脱无处寻”两句诗,万历又疑拟诗人预言他驾崩后众王子不合,争位夺权,兄弟反目,断送大明江山。像这样的诗作,万历阅后岂有不恼之理?万历帝这一恼,竟让这吴献国的才华付之东流,岂不可惜、可悲、可叹至极!这真是:

天子一怒血成河,
帝王自古不容人。

万历帝盛怒之后继续圈阅殿试卷,当他阅到钟羽正的殿卷时,面上立时颜开云散。他读到《榴果颂》诗,龙颜大喜,竟拍案叫绝:“此子才高,在朕之上矣。彼以‘状元袍’之红,喻果壳之色,妙!以‘百万武士’喻榴果粒多,绝!这‘八月仲秋笑见籽,五月盛夏喜着花’,妙对绝工,将榴果开花结果的时间都设想出来,亏他能想得到!章中‘笑、喜’二字用得传神之至,堪为诗眼。如此之对,非大手笔不能为也。这天下,竟有如此之奇才,难得,确为难得也!”
万历帝的诗评,可谓评得恰倒好处,难怪他自诩为诗圣。万历爷捧着钟羽正的殿试卷,啧啧称赞。他举起朱笔,正欲御点一甲第一名。朱笔尚未落卷,又倏然而止,龙颜上突增淡淡阴云,自语道:“这‘定君江山何须多,任取一粒安天下’一联,的确是绝笔佳句,未落俗套,忠心可嘉,忠心可嘉也。然而,这‘安天下’者为谁?岂不自诩非他莫属?口气不小,为人过狂。此等举子得势,岂不欺主?罢,罢,且不可重用,退居二甲便可。”
于是乎,钟羽正这本应到手的状元,便另易他人之手,仅中了个二十六名进士。此事,国人莫知,羽正本人当时亦不晓。不过,由此事之变,足见钟羽正料事如神。这真是:

怀才举子莫自负,
帝王自古用庸人。
莫见官衙蠢才多,
碌碌无为一大群。


作者:瘦叟刘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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