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嫁打柴郎》：（五）

《智嫁打柴郎》连载
第八回巧布签语迷魂阵细听王后说云门


为逐情意弄虚玄，
巧借方丈结鸾帱。
一朝逐得女儿愿，
故将喜悦藏心头。

碧霞祠抽签，三姑自然心满意随。然而，她的内心里虽然十分喜悦，却又不敢轻露于外表，依然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情态来。
了却求签心事后，王后一时兴起，领着三姑和张妈，游览了云门山的盛景。王后是大家阁秀，见闻颇多，对青州的掌故知道的不少。他的口才也不错，讲起故事来娓娓动听。
她们转到云门山前坡，来到关庙前。关庙坐北面南，背倚峭壁，面对深壑，常在云遮雾罩之中。青州云门山的关公庙，可谓天下独步。普天之下关庙中的关云长，都是捧读《春秋》的文像；咱们云门山上的关老爷，却是一座手擎青龙刀，怒目而视，跃跃欲出击的武姿。阅文至此，有人会问：“此为何故呢？”
云门山上如此雕塑关云长，其中大有来历，且待我向你道来。
明朝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日军兵犯邻国高丽（今之朝鲜）。这日本是东海中的一个小岛国，其国民矮小，却悍勇好斗，头脑精灵。国民崇尚武士道精神，以为国战死为荣。为解决域狭、人稠、物产不足之急，屡屡派船登陆，掠夺财宝、奸淫妇女，并期求扩占领土，化为己有，以解安邦之需。为此，大陆邻国称其为倭寇。这次倭寇来犯，其势汹汹，决心先灭高丽，再吞中华，在大陆上建立东瀛帝国，雄霸天下。日军犯高丽统领为石曼子，统帅二十万倭兵，横扫高丽半岛，如入无人之境。高丽兵勇，连自卫之力已失，岂有还手之功？高丽王国已呈亡国之势。高丽王李日公无奈，派专使至紫禁城，向大明皇告急求援。
高丽与中国，隔鸭绿江相望，是一衣带水的邻国。为援睦邻保中华，万历帝派兵部尚书石星为帅，出兵高丽，援朝御倭却失利。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7年），万历爷起用邢玠为兵部尚书，兼任蓟辽总督，统兵十万，挂帅征倭。邢尚书是文武全才，坐帐能布兵迎敌，临阵可斩寇马下。
邢玠一出兵，恰似猛虎下山、蛟龙出海，夺关斩将，一举收复鸭绿江西失地，向敌阵纵深部出击。此刻，倭寇立即处于劣势，战战必败，节节溃退，连遭嵇山、青山重创。只杀得敌寇兵将慌慌而逃，如丧家之犬；只吓得敌寇兵卒嘚嘚而战，似三九之寒。当年敌阵前，曾经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叫咱战，咱就战，
瀛人武士胆包天。
打下高丽王爷府，
夺过支那金銮殿。
要地任我挑，
要财堆成山。
人道中华苏杭美女多，
岂不任我搂抱任我玩？
哎呀呀，
想得我百爪挠胸浑身烫，
馋得我口张涎垂三尺三。

出征为图利，
谁肯将命玩？
邢家兵将不好惹，
尽是天兵惯征战。
哎呀呀，
杀得俺屁滚尿流无处藏，
吓得俺三魂丢掉两魂半。
天仙美女俺不图，
只求回家丑团圆。
倘若在此送了这条命，
俺那口子可待怎么办？

在这种局势下，日本首相丰臣秀吉孤注一掷，增兵添将，欲拒邢家军。征战之事，往往是获胜士气高，兵败如山倒。此刻的高丽战阵上，倭寇已变得闻邢家而丧胆。万历二十六年，当邢家军获得嵇山、青山大捷后，倭魁石曼子统率大队前来赴援，并设伏于岛山。邢元帅毕竟是消息不灵，地理不熟，因急于歼敌，误入凶倭伏击圈。大兵压境，围困重重，鸟飞难越，水泄不通。邢家军被困伏中，左冲右突，苦战三天三夜，只杀得血流满川，尸骨成垛。此刻的邢元帅，早已战袍汗透，血汗合一，创伤处处。邢家军危矣！呼天天不答，喊地地不应，孤军远征，到哪里去搬救兵？邢元帅立于一块巨石上，握刀横剑，对空叹曰：“天将亡我！天将亡明矣！”
“那倒未必！吾来也！”此声如滚雷，来自充满战尘的高空，震得谷摇，撼得山动，惊得敌阵乱乱轰轰。人们仰首看时，只见战尘弥漫，并无人的踪影。
邢元帅立于巨石上，一阵迷茫，以为是自己盼援产生的幻声，凄然一笑，叹曰：“罢，罢，大丈夫生为国民，死为国魂，有何惧哉？”
正在此时，先闻空中仙乐悠扬，让人闻而心喜，听而心醉，百愁俱失，精神一振，继而天鼓大作，驱散了空中弥漫的战尘。随后，空中突显一彪兵马，旗帜鲜明，刀枪耀目，腾云驾雾，自空中潮水般扑下。来了，来了，来了。近了，近了，近了。那率队旗手，胯下骏马，手擎战旗。那战旗“呼啦啦”飘响，上书一个光芒四射的金字。人们瞪目一看，呀！是个“关”字。战旗后，关云长，胯下赤兔马，身着绿战袍，手擎青龙刀，胸飘三缕髯，一马当先，驾云而来。其身略后，左有关平，右有周仓，人人威武，个个称强。再其后，云裹雾罩，万马奔腾，人人骁勇。这一彪兵马，按落云头，冲入敌阵，人喊马嘶，挥刀舞剑，只杀得倭兵呼爹叫娘，鬼哭狼嚎。那些没有被砍死的，吓得屎尿随腚流，抱头鼠窜而去……
此刻，邢帅阵上，一阵山呼：“关爷显圣！关爷驾临！”
而后，兵将们“呼啦啦”跪倒，磕头如捣蒜，一个个头破血出而不自知。
邢帅往云长征战处，三拜九叩，激动得泪流满目，目中含血。他感慨地说：“兵勇获救，大明无危，吾死而何憾？”
于是，邢元帅一跃而起，挥臂令曰：“子弟们，冲啊！”
救兵一来，群情振奋。在邢帅的统领下，明兵冲入敌阵，与天兵神将并肩征战，杀退敌倭，大获全胜……
岛山大捷以后，犯朝倭寇闻邢家军丧胆，从此再无还击之力。邢家军斩倭过万，焚舟过千，一举将寇勇驱出朝鲜。万历二十七年，邢元帅凯旋归国。还朝日，百官跪接，万历爷亦降阶相迎，其荣耀史所罕闻。
邢玠，是青州城里邢家巷人（今范公亭西路邢玠口北）。为报关老爷助阵破寇隆恩，邢玠请旨在故乡青州云门山上为关圣建庙、塑像。云门山上的关庙，塑的就是当年关云长神助平倭的英姿。因关爷有灵，故云门山关庙的香火经年不衰（详情见拙作《关云长高丽显圣，邢元帅神助平倭》）……
云门山关庙的掌故无须多表，书仍接前回。
王后向三姑娓娓动听地讲述了邢玠平倭的故事，三姑非常感动，悠悠地说：“咳，男子汉力能报国，像我们女人家，连家也不能报哇。”
“报国持家，这是男人们的事。咱们女人嘛，就是养儿育女，侍夫奉姑。”王后耐心地向女儿传授女儿经。三姑呢，并不以为意。
听说关老爷至灵，三姑在叩拜关圣时分外虔诚，心里默默地祷告道：“请佑我母后福寿安康；请佑我三环女逢凶化吉，事事如意。”
王后率领三姑等人叩拜过关庙，又将三姑和张嫂带到云窟前。那云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据说是东海龙宫的西天门。王后向三姑讲述说，大明初朝，青州阜财门里的李清，因厌恶战争，曾只身探洞寻死。孰料他大难不死，在云窟中巧遇黑衣、白髯两位神人正在对弈，久战而不分胜负。
那白髯老儿身旁有一石罐，罐盖上放着两盏石杯。这些石具，虽然粗扑，倒很别致。那老儿移开罐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精神一振,百节尽舒。老儿用石杯舀一盏酒，递与李清，神目微启地言道：“贵客远来，请饮。”
李清接杯在手，将躯微躬，回道：“讨饶长者了。”
李清为人豁达，喜欢交友，亦不甚客套。他接酿在手，略抿一抿，爽醇可口，赞曰“好酒，好酒”，并询问道：“仙翁，此乃何酒？”
那老儿微微一笑，吟曰：

云门山中云窟深，
云窟里面四季春。
采来甘露酿美酒，
自研自制云门春。

这李清亦好诗，听那老儿吟诵，一时技痒，将首微微一颔，也回吟道：

云门窟里云门春，
酒不醉人香醉人。
此酒惟有仙府有，
若非神仙谁得饮。

李清以为到了仙府，巧遇了仙人，那二老者却矢口否认，弄得他也难辨真伪。反正来到此地，管他二人是神是仙，只要有伴即好。三人闲语间，林间渐渐昏暗起来。看来，已将落黑。二老者将李清领至一石室，黑髯人对他言曰：“山野间怠慢，且在此过夜吧。”
临别，那白髯老者曰：“请贵客自爱，莫开石室后窗。否则，将悔之不及矣。”
李清别过二老，步入石室，此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这石室却也怪，石壁微亮，室内倒不太暗。紧靠后墙有一石床，床上有一石枕。看那后墙时，确有一石窗，两扇石窗紧闭。李清躺在石床上，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合目。此刻，他又想到了他的染坊、他的老妻、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似乎对昔日的生活，大有不舍之意。
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他才朦胧入睡。
入睡不久，李清忽然一惊。室外隐隐乐作，悠扬之声十分悦耳。乐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他透过前窗石窗棂，遥见一个仙女驾着祥云，飘飘向石屋飞来。没有听到石门响动，那仙女竟然飞进石室，落于地下。看那仙女，一身宫妆，佩环丁冬；头挽高髻，面如桃花；目含微笑，婀娜多姿，楚楚动人。
那仙女带着一身香气，慢慢攀上床来。她酥胸裸露，双峰颤颤，像一头温柔的小绵羊，一下子拥入他的怀中，伸出纤纤细手，在他的身上抚来抚去。那股异香，令人闻而心醉；那般柔情，令人见而身酥。李清虽已年迈，春情余波却依然在怀，这女子迷得他身上一阵瘙痒，几达难奈之境。打了一个寒战，才渐渐稳下神来。他轻轻将那女子一推，微微一笑，自击自节地低吟道：

老儿一世身自洁，
厌闻男女行不齿。
而今已届不举年，
岂会行那龌龊事。
仙女仙身当自爱，
何不云来复云去。
免得他人生饶舌，
虽不自欺遭人弃。

李老儿吟罢，竟乐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将自己笑醒了。睁目看时，哪有什么仙女？虽说没有仙女，自己怀中的异香，却依然是那么浓郁。于是，他自言自语地说：“奇了，奇了！怪事，怪事！”
此刻，李老儿再无睡意。一会，他的好奇心又生，猛古丁爬起来，伸手打开后窗石扇，想看看窗外到底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东西。这石窗一开，令他大吃一惊！
怪只怪李清凡念未了，忍不住开窗俯视青州府城，既见他的儿子豪赌嫖娼，又见他的孙媳偷情养汉，还见他们李家已经家败人亡。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哎呀”了一声……
摆在人们的面前，有酒、色、财、气四大魔。李老儿，不为酒引，不为色动，不为裁迷，却独独过不了气这一关。仅这一声长叹，便堵塞了他的神仙路。
二位仙人怪李老儿六根不净，遇仙却难得成仙，又将他推出后窗，跌落悬崖下，逐出了神仙洞府。
李清跌落峭壁下，望着厚厚的石壁，失神地呆想。忽然间，山崖里传出那白髯老者的吟诵声：

好善乐施有仙缘，
六根未净难成仙。
赠汝一书细研读，
莫令一会空劳返。

李清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山崖内的吟诵声刚一停，一本书册自空中飘飘落下。看那书面，草书四字“云窟医案”。他粗略翻看了一遍，医书的后页上，竟有云门春酒的酿造方法。李清自知再返仙洞无望，便怀揣医案，垂头丧气地步下云门山来。
孰能料到，他这一去，竟逾百年，李家早已家破人亡，故宅易主了……（详见拙作《云门山中藏洞府，李清避世得奇遇》）
王后讲得活灵活现，让听者如临其境。三姑听得入迷，竟相信云窟里面真的会有神仙。然而，她却不理解李清为何要自寻短见。她悄悄地询问母亲：“母后，李清活得好好的，为何要寻死呢？”
王后略作深思，说：“不堪重负呗。我朝开国初，各路义军争霸，生灵涂炭，老百姓实在难以生存。他不忍心看到李家的阜财染坊毁在自己的手中，便走了这条不归之路。”
三姑默默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当她们来到山后坡大“寿”字下时，王后对三姑夸耀说：“这个大‘寿’字，是神人雪蓑给我们老祖宗献的贺寿礼。当年金光四射，光达海滨呢。”
王后的话，并非玄虚，那景况确是如此。如若不信，且待我替王后为你细细道来。
琐事不表，只讲当夜雪蓑献“寿”的盛况：
……
话休絮烦，酒已数巡。看那神人，亦喝得满面红光。他趁着酒兴，醉熏熏地呼喝：“来，笔墨侍候。”
衡王见无人应，找身旁管家时，周全却又不在身边，只得唤内侍送来文房四宝。内待将四宝置于上宾席桌上，那神人却挥挥手，喝道：“请王后宝履一用。”
那内侍不敢自专，偷看衡王一眼。衡王向他微一颔首，那内待便急转内里。无用多时，取来王后绣鞋一双。那绣鞋，尖尖的鞋头，长不盈揸，真乃是“三寸金莲”。那仙人伸手摸起一只，并不去砚中蘸那黑墨，将手举起，向众人喝声：“看了！”
衡王与在座的宾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客厅是北屋，南墙上一溜花窗，花窗外漆黑一片。若在白日，坐在客厅中，可遥见云门山苍翠欲滴，此时却连云门山阴影也看不到。众人口中不说，心里却有点失望。
失望的宾客们，转回身来，想看那神人还耍什么骗局。只见他手握那只绣花鞋，口中念念有辞，在空中虚画几笔，将那绣花鞋向地上一扔，用手隔窗向南一指，厉声道：“呔，再看！”
说来也怪，众人还真听他的。人们俱都车转身，隔窗向南眺望。这一看，啊，真玄呐！云门山北坡的悬崖上立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寿”字。这寿字奕奕放光，照得整座青州城如同白昼！那寿字的光，不仅能照亮青州，连那东海之滨，也被映照得亮亮堂堂。真个是：

驱逐黑暗甭日月，
寿光映得通天明。

众人被这奇景惊呆了，早将那神人忘在了脑后。等众人清醒以后，转身看那神人时，早已人去座空。看那衡王还在那儿呆着，管家周全呢，悠然地立在他的身旁。
过了不久，衡王也清醒过来，见上宾座已虚，深感失望，他悄悄地询问周全：“管家，方才那神是何路仙人？”
“那是仙人雪蓑，鄙人梦中神友。”周全不亢不卑，回答得在情在理。
………
雪蓑献“寿”的故事，仅表于此。诸君如感兴趣，抽暇请读拙作《纵观神州第一寿，神人贺寿留神迹》。
王后向众人讲完雪蓑献“寿”的故事以后，她将三姑推到“寿”字中的“寸”字之上。众人一看，呵，三姑真的没有那个“寸”字高呢。青州云门山上的大“寿”字，的确是天下第一“寿”呀！如若不信，你来一看便会认可。
三姑从“寿”字上下来，对母亲悠悠地言道：“母后，人寿长短，岂在人贺，得靠己为吧？似如两个姐丈，他们……”
“咦，”不等三姑讲下去，就被王后止住了，“女孩儿家，对此等事，休得评头论足。”
“是。谨尊母后教诲。”三姑将头一低，轻轻应诺。
“咳——”王后不准三姑议论，自己却悲从中来，长叹一声。
王后领三姑逛山游景的细节，在此无须一一细表。当大家精疲力竭之时，王后率领一应随员，转回下山路径，向山下一步步迈去……
此刻三姑的心里是：

目下门槛虽得过，
不知日后担何忧。
谁人助我一臂力，
两小无猜到白头。

作者：瘦叟刘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