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第四章

　　突然，他又感觉阴凉起来，那不息的微光，正烧烤着少妇的寂寞和苍凉，但怎么也无法逝去在她心中夜如薄冰的恐惶。
　　是啊！当寂寞和苍凉面临人们时候，每个人又何尝不觉得那种孤寂的苦痛，一点点侵蚀着人们内心的幸福，但我们不因为荒凉而沉闷，不因为那心灵的孤单而变得郁郁寡欢，而变得消沉落漠，而变得认为万物竟为虚有，而变得认为万物竟为虚有，而变得把春天作冬，把冬天像铅一样压在胸中，死神不停地这样为少妇祈祷，愿上帝多给她一些宽慰，愿上帝能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悄悄地给予人们幸福，尤其是那些正在痛苦着的人们！
　　又一个黎明不知不觉地悄悄的来临，在微明的夜色的天空里，鸟儿已在那儿辛勤的歌唱，三轮车的车夫也踏着黎明的夜色辛苦地向前飞奔，穿着黄色马褂的垃圾清运工，戴好口罩又开始了手中的运动，黎明来了，是的，黎明来了，这一次千真万确，那淡绿色的微光，仿佛在微暗的天空里看不清楚，到最后一点点消失，直至和窗外的亮光完全吻合。
　　这时，死神带着甜蜜的渴望，进入了他自己的故乡，他感觉天空湛蓝湛蓝的，好像世界从来就没有过风雨，小湖里的水格外的清新，可以望见浅水湖底的金鱼，在翠绿色的水波里，飘呀飘，摆呀摆，游呀游，好像将人的心情也映衬入湖底来，翠绿色的，绿得好看，一些深红色的水鸟在湖边斗闹着，嬉戏着，仿佛给湖里的金鱼用空气传播情书，只是那金鱼陶醉在自己幸福的境界里，无暇顾及水鸟的多情，哎，水鸟唉叹一声，忽而散开来，有的飞向高空，有的沿水边毫不在乎地闲散着碎步，不远处有几株苍翠的灌木丛，开着细细碎碎的浅蓝色的花朵，好像女人花格衬衣上的小花，格外的清丽，与众不一，花丛里仿佛隐藏着善于奔跑的小动物，不时伸出圆圆的脑袋来，露出惊异的目光，又惊诧似地躲藏起来，将灌木丛扑闪得直晃动，都说江南有杜娟，杜娟出在江南山，沿湖边不远处的山脚下，仿佛火红的花环，环绕在曲曲折折的湖岸边，仿佛少数民族姑娘的头饰品，美丽得出奇，娇艳得出奇，妩媚得出奇，那便是江南的杜娟花了，而在死神的脚边，沿湖的另一岸，一簇簇青绿色的水草映衬了半个天空，天空好像翠绿色的，仿佛远处山坡上一泻千里的清泉，清得柔丽，绿得端庄，天空仿佛在唱歌，那是清泉的歌声，是远处翠绿的山坡积藏在胸中许久的心声，天空又仿佛在跳舞，这是江南的舞碟，别有一番情趣，欲说还羞，扇动着翅膀，轻轻地触恋着天空，这便是江南的故乡了，是死神的故乡，死神在这里唱着一支轻幽的歌，笛声幽荡，满山在舞，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少妇，少妇伸着长长的手臂，在牵扯他的手，她微笑着，倾倒了翠绿色的天空。
　　“啪！”死神被狠狠地抽了一棍，他猛地惊醒，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街上警察突然增加起来，在路旁迎接似地站立着，大街上行人稀少，人们躲避什么似地躲开去。
　　“起来，脏家伙！践踏市容，远远躲开去！”说着举棍要打。
　　“哎！慢着，警察同志！他们是乞丐，请不要随便打他们，”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
　　死神转头一看，“啊！少妇！”他惊喜得几乎要跳出喉咙眼，感谢上帝，她来了。
　　“是，夫人！”警察“啪”地一个敬礼。
　　“上车吧，时间很紧了，”这时那个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从车里探出头来对少妇说。
　　“你怎么有时间回来啦，我累了，想沿街走走”少妇慢慢地说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漫步，陪我一块去接待他们吧！”金边眼睛边说边将少妇拉上了车，车子象一条红色的龙朝远处扑去！
　　死神知道他们又要接待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于是，他慢慢地朝另一个离白色建筑群稍远的街角走去。
　　在这个街角里，死神仍然感到无限的困乏，可他的耳边总是听到少妇柔和的声音，无限的困乏让他将这种声音又带进他的梦里，连同少妇整个美丽的身影都一同走进他的梦里，他欢笑着像一个孩子，追赶着边回头，边朝他一笑的美丽的少妇！他将她追到了湖水边，她开始笑着回头看他，然后慢慢地退着走，小心！死神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少妇已切切实实地跌进了水里，死神拼命似地跳下水，在水里，他抓住少妇的手，少妇朝他脸上泼了一脸的水，死神欢笑得眼里流出了泪，他用胡子扎她，她推着，跑着，死神猛地捉住了她，如同捉住了一只春天的蝴蝶，那般的欣喜，那般的可爱！他总是将她和春天联系在一起，因为春天是美的，她也是美的，突然，他觉得这种感觉惭惭模糊起来，稀疏起来，仿佛惭惭离他远去似的，他不由得全身恐惶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摸摸，他真的恐惶起来，他知道，他又做了一个渺茫而又遥远的梦！他不禁为这个梦羞愧万分起来，他不禁诅咒起自己的可笑、无知、滑稽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克制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来，尽管白天的街市依然这样的喧闹，而在他却是这般的冷清，大街上行走着的许许多多的身影，仿佛与他是两个世界，而他只是突然，苍茫的、急促地从另一个星球落下来，他两眼茫然的，无知的，却不带有一丝好奇的看着这个与他仿佛隔绝了的世界，不过他喜欢这儿的天空，喜欢这儿的水草，更喜欢这儿树枝上停下的一只美丽的小鸟，夜总是叫他孤独，他害怕夜来到，正如有人害怕心灵流血一样！
　　有时候人是脆弱的，脆弱得如同一张麦秸做的纸，有时候人又是透明的，透明得能看到胸腔里的鱼，死神此刻觉得他是一张透明的而又脆弱的纸，他对白天的喧闹，白天的行人无动于衷，仿佛一尊雕刻的塑像，凝神于某一个表情，定位于某一个方向，然后再也不眨一下眼皮，因为他恐惧夜色的无情，正如他恐惧人类的无情一样！
　　但是，夕阳还是毫无遮拦地从阔大的天边萦绕过来，正如无限的烦恼，从阔大的天边向他围绕过来一样，他的心是不安的，仿佛天将要下雨时池塘里的鱼，让他无法安分地呆在池底，他想去看那盏白色建筑群里透射的一束唯一的亮光来，这亮光让他踏实，可以赶走黑夜袭击他的寒冷，可以让他的心底犹如明亮的广场，让许多人都能走进来，也让许多人都能走出去，这亮光对他犹如一盏启明的灯，使他在无边的黑暗里感受到温暖、光明，即便黑夜来了，他仍然温暖，即便暴风雨来了，他仍然镇定。
　　他想走回去，走到他可以望见那束灯光的白色建筑群旁边去！
　　“该死的疯子，远远的走开去！”说完一鞭子不歪不斜地打在死神的肩膀上，死神咬咬牙，没理他，还想往前走，警察恼火了，一脚跺在死神的肚子上，将死神跺了个趔趄，
　　“你找死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任何一个乞丐都不准在街上逗留，你敢违抗！”说着又想无情地再跺起来！
　　死神躲闪快速，他站起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警察，又向来时的角落里退去！
　　在这个角落里，死神好像一只蜗牛，拖着软软的肉体，而周围的一切在他看来仿佛坚硬的壳，将自己脆弱的神经紧紧地包围起来，尤其在夜无情地降临下来以后，他更似蜗牛，慢慢地蠕动在自己的生活境界中，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灯火一片，只有他是黑暗的，他的生活的天空没有启明的灯，而无论外界的灯光多么辉煌，他都觉得自己是缈小的，卑微的，让人不屑一顾的，所以说他是蜗牛，无论在这个角落里来说，还是他生存的世界来说，他都是一只慢慢蠕动，而没有生活目标的蜗牛！别人是壳，他是脆弱的肉体！经不起黑暗的袭击！经不起黑夜的孤独！他怕夜，不仅因为他怕无情的黑暗，他怕想起黑夜里那一束翠绿色的光泽！
　　于是，他又做起荒唐，可笑，而又滑稽的梦来。
　　他又将自己导进一个虚拟的世界，当然是在他的设计中，设想出来的一个他和少妇美丽的世界，只有在这样的世界中，死神才完全透露出一个人一生最高贵的微笑，最高贵的神情。他无意于得到她，也无意于占有她，他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心情一定是愉悦的，人生一定是幸福的，于是他拼命地设想，最后直至不知不觉地睡去，少妇自然也以最美的微笑自然地进入他的梦里，他的天堂世界里！
　　那是在一个咖啡馆里，猩红色的地毯，淡绿色的四壁，古色古朴般的桌椅，头顶上是淡紫色的光芒，他和少妇面对面坐着，听着美妙的音乐，他为她调好一杯香浓的咖啡，轻轻地送到她的面前，她满脸绯红地说了声谢谢！这个镜头是死神平时无数次的观望白色建筑群咖啡厅里的情景，这会儿竟然在他的梦里出现了，老实说，他根本不会调咖啡，一点也不会，这毕竟是梦，可以把人不会的变成会的！死神激动地望着少妇羞怯的表情，然后他跟她进述许多他经历过的事情，少妇认真地听着，从来没有一个人那么离他更近地倾听他描述他的心，描述他所向往，他所渴望，他认为最美的东西。
　　他发现她眼睫毛上有一层淡淡的水雾，她的睫毛细细的，长长的，看起来是那么地美，他将咖啡举起来，轻轻地送到她的唇边，她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她朝他微微一笑，死神觉得幸福一下子从一个遥远的地方降落下来，他慢慢地品尝着这种无边的幸福，正如他慢慢地品尝着香浓的咖啡一样。他不时微笑着望着少妇，将一个男人的安全感不时地送到她的眼里，让她感受到有他在身边的充实和快乐！此刻，孤独离他远去，他完全感受着所有幸福的人，感受着的幸福……
　　但是这种幸福毕竟是虚无的，缥缈的，不切合实际的，于是，他醒了，他又做了一个荒唐、可笑而又滑稽的梦来！他不禁为自己的这种荒唐感到羞愧起来！他痛恨起这种可悲的荒唐来，他痛恨起夜无情的漫长来！
　　大街上静悄悄的，人们都陶醉在夜的宁静中，还不愿起来，而只有他不仅仅是因为饥饿的侵扰，还因为他害怕夜给他带来的不幸的悲哀，他明知道，那仅仅只是一场梦，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总是让思想不小心掉进少妇无边的梦里，当梦醒来时，他的那种沉痛的悲哀没有人能深刻地体会出来。
　　哎！他叹了口气，向四周望了一眼，见附近有一个垃圾筒，饥饿的驱使，使他来不及细想，就朝垃圾筒里摸去。他掏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包发霉的饼干来，但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咀嚼起来，由于他咀嚼的速度，下咽的速度相当地快，以致于他没有感受到扑鼻的霉味，甚至连里面的小虫子他也没有感受得到，一同进入了他的肠胃，此刻恐怕这些小虫子正在他的肚子里跳着欢快的舞曲，歌颂着上帝的仁慈，颂扬着死神的美德！饼干吃完，他仍然感到饥饿，他又慌忙地朝里探去，他摸到一包软软的东西，他拿出来打开一看是一包好像扔了几天的煎饼，散发着臭味，他不想吃，他犹豫着又朝里摸去，他将所有的东西摸了个遍，最后才在一个角落里摸出几个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的硬馒头，强迫自己嚼下去，这个远离白色建筑群的垃圾箱，如此地让人失望，他不觉口渴起来，他四周望了望，想寻找一口，哪怕是一口可以吮吸的东西，他沿街走着，夜仍然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他想象着黎明的到来，就像他想找一口水喝一样的渴望，但是，上帝给予他这样的仁慈吗？给予，在不远处，他发现有一座公厕，人们都还没有上班，看厕所的老太太们此刻无法吝啬于这点滴的慈爱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死神就走过去，如此大口地，不停地，像发现了人类的一个伟大的秘密一样，这样的兴奋，激动，他不再去想矿泉水的甘甜，不再去想啤酒泡沫的清香，更不去想杏仁露，椰子汁的舒畅，此刻，他只想黎明的脚步快点，再快点，好让他忘记黑夜给他带来的忧伤，是的，黎明来了，快来了，他这样的安慰自己，就像他想安慰那些心灵受过创伤的人们一样！
　　当黎明真正到来的时候，当白天呈现在死神面前的时候，他又空落得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是躲在角落做一个脆弱的蜗牛，还是仰躺在树下感受夏天清晨的美景，倾听鸟儿在翠绿的枝叶间欢快的歌唱，嫩绿的叶子今天仿佛对他不是一种诱惑，平日里那倾听树叶歌唱，感受头顶一片阴凉的感觉此刻在他却那么寡味，那么索然，那么提不起兴奋和激情，在他，所有的感觉，都是缥缈的，都是空虚的，都是不真实的。
　　当有一种感觉侵袭自己的时候，而又让人无法拥有，只能凭空的想象，而不能成为现实，这在人的一生中是多么悲哀而又痛苦的事情。
　　当这种感觉没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显得如此地轻描淡写，但是，一旦拥有了这种感觉，却再也挥之不去。
　　死神此刻就陷于这种状态中，他几乎没有力气再往前走，毕竟是盛夏，清晨的太阳仍然感觉淡淡的烦热，他躺在树下在感受着一种他从来没感受着的感觉。看着嫩绿的树叶，他流出了清淡的泪滴，突然，他那么地想唱歌——他哭了，就用轻轻的，沙哑的声音和树叶一起歌唱起来：从来没有一种孤单侵袭我，从来没有一种孤独感受着，我在一种凄凉的静谧中等待着——生命中一个最美的时刻！他在唱，树叶在唱，鸟儿在唱，所有的一切有生命的灵魂都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