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第二章

　 他抬头望望四周，见没什么动静，他不由得问自己：我刚才进入一个什么世界？为了那个高跟鞋吗？为了一个女人吗？她究竟有什么力量让我进入一个幸福的世界！我喜欢这样的梦！这种梦境让我兴奋，让我激动异常，让我仿佛找到了孩子时的我！充满欢笑，幼稚，而又纯洁的思想！哎！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这个女人她总叫我向往什么！可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他有点害怕！他害怕她的眼光也是讥笑的！他不敢看她，那是因为他不屑看任何人！
　　他想睡觉，但他觉得思想活跃得很，满脑子没有疲倦的意思，他甚至想象得出一窝蚂蚁的首领此刻在做什么工作，他想鸟儿今天没有来聚巢，是不是到更加自由的空间去了，翱翔于它自己的世界！沉淀于它自己的欢乐！幸福于它自己的天地，到温暖于它的双眸、到净化于它的灵魂！到洗涤于它的心脏的地方去了吧！那么，我自己的幸福天地是什么呢？是听树叶的歌唱，可这终不是办法，树叶今天偏偏是静止的，没有歌唱，没有声响，它沉醉于自己甜美的梦乡里去了吧！哎！只有他自己，还存留于复杂的心境中，他真想将心境快点明净起来，难道以讥笑于他们的勤劳、善良而作为幸福的根源吗？他正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沉甸甸的高跟鞋的声响！踩着同样的节奏！天啊！正是她！他看到了少妇的脸！
　　他不再去看她的裙子，他想看她的眼睛，他想知道她眼睛里讥笑的程度有百分之几，甚至以此来试探她的灵魂、她的思想，但他的那种不屑于看任何人的思想阻止了他，他将头扭转开去，天呀！让上帝去裁判她吧！无论她是纯洁的，无论她是浑浊的，等一切静下来之后，就象运动着的一盆水相对停留下来之后，清的自然是清的，浊的自然是浊的！但有什么办法将浊的也变成清的呢？难道只有一个办法，将浊的那部分去掉？死神想啊想，突然他说到：浊的那部分可以它本身就是水，不是浊。这样的一盆水不全部都是清的了吗？
　　他不禁为自己的设想而得意，这时，高跟鞋只给他留下一条背影！他向这个背影望去！他仿佛觉得她如一根鲜嫩、修长的碧绿的黄瓜！还有那长长的香发披在肩上，让他觉得迷惘！他感觉连空气中都透出清香来，这时，他忘记了树叶的歌唱，树叶已从香甜的梦中复醒，正在努力工作着、舞蹈着、歌唱着，死神不知不觉，又迷迷糊糊沉淀于他自己的世界！
　　他活泼得简直象个孩子，突然他觉得他就是一个孩子，他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说是给三位刚刚死去的女士开追悼会！有一二十个人也在那儿看，这是一个奇特的追悼会，这些人都杂乱的站着，抬头看三位女士生前的回忆录，象放电影似的，都放在电影屏布上，他觉得这三位女士是那么熟悉，其中一位女的，似乎就像少妇，但突然屏布上出现了一些小人似的阴影，散布在女士们周围，这时，死神明明看见离他不远处地上的一个光着上身的人间传说的鬼似模样的妇人在指挥着这些阴影，并且告诫开追悼会的人说：你们要时刻端正自己的行为，因为我们时刻就在你的身边看管你！你的思想和行为不能有半点的浑浊！我是上帝派来监视你们的使者！他似乎有点害怕，他不想开这样的追悼会，他想跑开，但问问周围的人只要二十分钟就开完了，但是，他有点惧怕，他一刻也不想坚持，他顾不了许多，慌忙从人群里跑了出来，那位鬼似的使者对他说：你要跑，我非追你不可！死神更害怕了，沿着回去的路上拼命地跑起来！
　　死神跑得急了，幸亏路两边都是高高的，他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树，枝叶长得茂密，将头顶的天空遮得好像一个走廊，枝与枝之间互相缠结，死神一下子跳到高高的头顶的枝叶下，用胳膊攀着粗大的枝条向前攀沿，他想通过枝与枝之间的漏洞，向枝叶的上面爬去，如果能钻到上面行走，地面的鬼就看不见了，那该多好，他试着找空隙大的地方用头使劲顶，但怎么用力都没有钻过去，他放弃了。这时，他听到路面上有摩托车的声响，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骑着摩托车，突然停了下来，他在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系着安全带，等这一切动作慢慢地做好，他才轻松地向前驶去！死神心想；难道他的思想和行为都端正了吗？才不惧怕鬼的使者的跟踪！最起码，他的思想和行为是善良的，死神这样的推算到。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蹦到地面的，总之，他到了该转弯的地方，前面不再有树，是窄窄的小路，这时，他听到小汽车的声音，他想如果他能打上的，坐在车里，那该是多么安全的事啊！可是，他发现小汽车停下来正朝小路上照来照去，幸亏那灯光不是十分的刺眼、鲜亮，否则，死神就全部暴露在亮光底下。死神仍在担心着，他害怕如果被那微弱的灯光照到了怎么办？他已经知道，这是魔鬼的使车，只有两分多钟的光景，魔鬼的使车什么也没有照到，便调转头朝原路回去了！死神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静下心来，不由得问自己，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我生平可以说没做过一件坏事，如果有的话，除非把小时候到邻居家的灶屋里偷喝了一碗剩面条，到别人家的西红柿地里偷摘了一个西红柿，再有就是把四奶奶家的铁瓷碗拿走一个，把这些硬当作犯罪的话，其余的他再也没有犯过什么“罪”！没有，死神费尽心机，再也想不起来一件坏事了！好事倒是做了一大堆，比如帮四奶奶夏天里凉晒麦子，帮邻居家把院子填平，背村子里那个寡妇的儿子看病，给李老头卷烟筒，替人口少的人家去挖沟，铺路，总之，他是孤儿，他一生为别人，也为自己，当他看到城市的物质将道路铺满的时候，垃圾筒里装的都是奶油面包的时候，他就想沦为乞丐，去剥削那些文明人丰满的劳动果实，以填补他平淡的心情！他以剥夺他们的劳动果实而快乐！来充实内心空空的血流，当他剥夺了这些人丰满的果实时，想着他们口袋里空空如也，只剩了属于自己的一点劳动成果时，死神这时候心里才是快乐的，才是高兴万分的，才是觉得他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啪”这时从树上掉下一小截枯枝，刚好砸住了死神的脸！
　　“天啊！我刚才是在做梦！我梦见了什么？”他不由得低声嘀咕起来。
　　“鬼！我记得我好像梦见鬼了！”死神睁大了眼睛。
　　“是的！的确是鬼，”他想起来了，并且，他还知道鬼在梦里说过这样一句话：请时刻端正你的行为，我们就在你身边！
　　他知道鬼是不存在的，怪不得那些丰满的文明人这么大摇大摆！毫无畏惧！
　　太阳细细的照在他的脚边，暖和和的，他不由得想起来，夜风阴冷地向他的全身袭来时候的感觉！他由衷地赞美起太阳！
　　他又在想:人们总是在感受了一样事物的美好时才加倍地珍惜！此刻他也是这样的珍惜太阳！但总有另外一些人，明知道事物的美好！却故意不去珍惜！譬如：工厂主明知道新鲜的空气给人们的生命带来怎样的活气，却依然不采取措施，尽量减免废烟，废气的排放！驾驶员明知道超载货物将漂亮的柏油马路压得变形却依然拼命装货！老板们明知道使用童工的违法，却依然偷偷地剥夺他们的人性！“人性”！死神说到这两个字，不由得惊咤起来，我怎么会想到“人性”呢？我有“人性”吗？“人性”是什么东西，他不由得对这两个字感起兴趣来！“人性”是人类的美和善良吗？一说起美和善良，他不由得又想起暖和和的太阳来！太阳是暖和和的，照在人的身上！美和善良也是暖和和的吗？如果将它放进人的心里！身体和心里都是暖和和的，这岂不是大活人一个！
　　假如世界没有太阳，也没有美和善良呢？他不由得细细地想起来……好长时间，他慢慢地嘀咕起来：如果没有月亮和太阳，地球将陷入一片漆黑！他不由得哆嗦起来！如果人没有美和善良，那么人类该是多么的残酷！他不由得后怕起来！幸而，太阳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他才从惧怕，寒冷的深渊中复醒过来！
　　他朝美丽的鸟儿打了一个优美的手势！天啊！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梦见少妇的周围有许多看不见的阴影，既然鬼是不存在的，那么这些阴影存在吗？
　　死神突觉肚里一阵饥饿，他又望了望白色围墙旁边的那个冒着金光的垃圾箱，或许，这是太阳的光照，也或许是死神饿花了眼的错觉，总之，他眼里露出一片欢喜！
　　他站起来，朝它走去！
　　死神已经闻到了从那绿色的筒子里飘出的香肠的味道！好像还有“叫花鸡”的烤香，嗯，似乎更贴进“肘子肉”一点！
　　这时，他仿佛又看到许多双讥笑的目光朝他投来！他也将平静的目光变得更犀利，更尖锐，更刺眼一些！
　　他的手熟练地朝里探去，塑料袋包裹的硬硬的东西，他将它拿出来一看！他简直惊呆了！乖，我殷切的上帝！这是一只纯正的北京烤鸭！这是他从来走饭店门前清清楚楚地闻着但想也不敢想的东西！这东西竟在这儿等着他！乖，我的宝贝，你已经等多时了吗？你经历了一夜的孤独，寂寞了吗？你领略了路人不屑的目光了吗？哦！亲爱的宝贝！我是你的知己，我是你孤独、寂寞的谈心者！不过，我也是你的屠刀，那些文明的丰满人怀着满腔的善意，舍不得动下残酷之手将你抹杀，你最终成为我的奴隶，任我将你宰割，是的，我是残酷了点！但那是在给予了你温暖之后，我开始张开我野蛮、贪婪的大口，向你毫不留情地咀嚼你甜美的肉，吮吸你香甜的血，尽管你的血已经被饭店的会子手吮吸过，但仍然那样香美！最后，我吐出了你的骨头，仍然血淋淋的，那仿佛是你没有窒息的心脏的跳动！哦！我的上帝，你的仁慈的灵魂有没有随着你的血液，你的骨髓，你的肉沫，潜移到我的血液中来、肢体中来，让我增加双倍的活力，让我的心脏跳动得更加铿锵，让我的灵魂光照得更加善良！我是你的侩子手，是我杀死了你，但我又不是你的第一侩子手，不是我亲自杀死了你！你的寂寞的灵魂在我的血液里安息吧！你的孤独的魂灵在我的血液里跳动吧！这个时候，我也不得不给你宰割的快乐！因为你躺在他们的庄园里永远只能等待孤独，寂寞的煎熬！与其寂寞而死，不如激动的心灵跳过之后而亡！
　　死神认真地啃咬着它身上的一点一滴，它骨子里的一丝一毫！
　　“先生，那是很脏的！这一点给你。”死神听到一个美丽的声音，他慢慢地转过头！
　　“啊！”他轻轻地啊了一声，不是因为她手中的食物鲜美，上等！而是因为她竟然是少妇！怎么这么巧？死神心里嘀咕着！
　　少妇并没有看他的脸，她只是想把食物送给他，但就在这一刹那，死神目睹了她的面孔！看清了她细细的纹路！还有那飘着清香的发丝！那味道使他感觉春天又频频回首，而她的双眸就是春天回首的双眸，嫣然一笑，多彩多姿，她的眉毛如同细柳的枝条，散发着迷人的美！她的鼻子总使人想起春天里嫩绿的草芽！清香、玲珑、剔透！而她的嘴则是最诱人的，如同春天里的花儿，红艳艳的，夺人心魄！她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就如花蕊里散发出来的粉香，清嫩嫩的，粉黄黄的，她的脸细腻得如同小姑娘的脸，她的肤色白皙而透亮，好像新疆的沁人心脾的白色玛瑙子葡萄！
　　死神忘记了他手里的食物，他将所有的精力都凝聚在一个交点上，这个交点就是美丽的少妇！她太美了！可以说，她的美是灵和魂的结合，神和肉的连体！声和乐的共鸣！
　　他又抬头望了望周围的人群，他觉得就如蛋糕和垃圾相比，就连那白色的建筑群，在死神的眼里早已黯然失色，这里他没有什么可欣赏的，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少妇的身影却那么让他念念难忘！
　　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瞧她个仔细，或者她属于他的，天啊！做梦去吧！死神不由得咒骂起自己！
　　你凭什么拥有她！你有什么可给她的，在人们的眼里，你充其量仅仅是一个十足的，无可推却的乞丐而已！
　　那么，在她的眼里呢？他不敢细想了！
　　他静静地望着周围的天空，他觉得天空也那么美，仿佛少妇的脸，他想伸手去抚摸，但是，他的手在半空划了一个圆弧，什么也没有触摸到，他无心去看碧绿的树叶，这可是平常他最想看的，他也无心倾听小鸟儿在枝头歌唱，这可是他平常最爱听的，就连那彩虹也睁开多情的眼睛凝望着他，可他只是回她一双平淡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波动的心慢慢抚平，可他觉得胸口跳动的频率有增无减，哎！他没有办法，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她下班时的那一刻，于是，他等待着，等待着，天色的暗淡，那时，他的眼里会幻化出奇异的光彩！那是对美的渴望！
　　可老天仿佛故意和他作对似的，它慢慢地磨蹭着，一点一点地挪步，有时死神感觉时间象静止了似的，一动不动，又一刻变得象僵硬了似的，推也推不动，哎，他的心变得七上八下，他想用出所有的力气将时间推走，让时间勤快一些，利索一些，别再磨磨蹭蹭叫人受不了！
　　在他全身心地渴望中，在时间不得不走地流程中，人们纷纷陆续地如鸟儿归巢一般，可仍然没有他渴望的画面！
　　而夜却毫不留情地在逼近，死神不知道是十点，还是十一点，但他却看出街上行人稀少，路边的交警、巡警，好像已经撤去，只有几个稀疏的人影好像无家可归的苍蝇在大漠上寻找着绿洲！有几家影像厅正在灯火辉煌，可能人们都早已入座，安安静静地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乐园里，唯恐别人打扰似的，那些苍蝇似的，蚊子似的东西可能正朝那儿飞去，而旁边的一家影剧院却早早地关了门，大街上静悄悄的，冷兮兮的，夜仿佛真的来了，而死神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尽管他心里有饥饿的感受，可那绿色的果皮箱尽管在白色围墙的映照上，耀眼生辉，可死神一点也不受感动，此时，他忘却了以剥夺别人的劳动果实而快乐的心境，他的心境是不快乐的，尽管繁星已眨着迷人的眼睛，细月已勾起路人的魂魄，可死神的魂魄是那么静悄悄的，静悄悄的和夜一样！
　　他的心是忧伤的，忧伤得如夜色冰凉，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入睡了一样，而突然夜莺的一声鸣叫，如同一把利剑，刺痛他的神经，他咒骂夜莺，咒骂得想哭，他不想睡去，他恨夜的无情，他想抓住黑夜的衣服，想拖住它黑色的长袍，想撕掉它漆黑的面纱，他想把夜换成黎明，换成鲜活的生命，换成有生命的白昼，可夜回他以撞击、回他以悲凉、回他以将希望破碎！可他还是有希望的，他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这时，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寂静得如同死了的黑神，死神的眼睛是那么忧伤，那么瞌睡！不知不觉它封住了夜色的最后一道亮丽！
　　他睡去了！他是这座美丽的城市里最后一个睡去的人。他的嘴角突然动了动，他笑出声来，在睡梦里，谁知道上帝又赐予他一个什么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