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钓鱼之屿

　　周维谷抱起莫天风的遗体，环视众人，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厉声喝道：“是哪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暗箭伤人？有本事出来，和老子堂堂正正地一战！”
　　华服公子心想这些江湖人士都是自己请来的，适才也只对众人说降服莫天风，而非要置他于死地，莫非另有一股势力在暗中作梗，一心要毁了自己的夺宝大计？他本来指望莫天风帮助他找到那处大宝藏，可眼下莫天风被暗算而亡，只得寄希望于周维谷。
　　此时周维谷体内冰蚕之毒已经发作完毕，恢复了三四成功力，将莫天风的遗体背在身后，苦谛伸手拦住他，狞笑道：“小子，留下罢！”周维谷恍若未闻，只管迈步前行。苦谛倏然出指，点向周维谷右肩的缺盆穴。周维谷一扭身，猛地踢出右脚，苦谛躲也不躲，任由周维谷踢中自己，同时化指为掌，拍中周维谷右肩肩头。
　　周维谷被这一掌震得全身气血翻涌，单膝跪在了地上，苦谛假意伸手去扶他，实则已准备点住他的要穴，一举将他擒住。
　　忽然万凌峰如一只大鸟般飞掠进了大厅，挥袖一拂，将苦谛逼开，拉住周维谷就纵身跃出高墙。在场众人中有不少曾在神农山见过万凌峰，知道他武功之高，世间罕见，且出手狠绝，绝不留情，因此没有一人敢追出去。
　　华服公子见万凌峰带走了周维谷和琉璃刀，心里大急，正要以利相诱在场之人，去帮他夺回琉璃刀。突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奔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华服公子听后大惊，又忙故作镇定，扬声道：“诸位朋友，今日我还有些急事尚要处理，请各位先散了吧！”
　　众人听了，心想还没开始商讨如何寻找大宝藏，便要先散了，真是令人费解。不等在场的武林人士完全散去，华服公子便由鹤星子和鹿角子扶着，带着其余手下走了出去。
　　人群散尽之后，没过多久，罗不平领着一群官兵，走了进来。那满脸胡茬的将领见这偌大的豪宅里空无一人，大感失望，转身问道：“罗兄弟，你适才不是说这里有人聚众谋反吗？怎么现在连个鬼都没有？”
　　罗不平淡淡道：“想必是有人泄露了风声，让他们逃脱了。日后自有机会让方将军逮住他们，向皇上邀功领赏的。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还望见谅！”说罢便转身疾奔而去。
　　方将军一时摸不着头脑，喊道：“罗兄弟，你怎走得这么急？先陪我喝几杯再走也不迟啊！”
　　本来以华服公子的手段和势力，原不需惧怕官兵，但他生怕自己聚集武林中人，由此惊动了朝廷，于是便在得到消息后立马撤走了。
　　
　　万凌峰为了避人耳目，拉着周维谷，专挑偏僻小巷疾行，不多时便到了紫金山脚下。周维谷见此山山势险峻、蜿蜒如龙，不觉被这山的气势所震撼，暂时忘却了师父离世的伤悲。“诸葛孔明曾说过‘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今日一见这紫金山的王者之气，才知他所言非虚啊！”万凌峰说道。
　　周维谷颇为不解，问道：“紫金山和钟山是同一座山吗？”万凌峰望向山顶，悠悠道：“眼前这座山在汉代时被称作钟山，因为山坡出露紫色岩石，在日光照射下闪耀金色光芒，东晋是改称紫金山。”
　　周维谷暗暗佩服万凌峰的博闻强识，嘴上却说道：“不就是一座山，名字还改来改去的，真无聊。”万凌峰一哂，不置可否，拉起周维谷便往山上走去。
　　忽然二人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充沛的声音：“万先生请留步，在下有要事与前辈相商。”周维谷闻言转过头一瞧，却见说话之人乃是先前见过的盐帮帮主王卓。万凌峰头也不回，带着周维谷朝山顶的林子奔去。
　　王卓哼了一声，展开轻功，在后头穷追不舍。没过多久，三人都已到了紫金山顶。万凌峰见王卓追了上来，沉声道：“阁下究竟有何贵干？”“万前辈别误会，其实我对那公子是虚与委蛇，我堂堂一个盐帮帮主，怎会屈尊去做反贼的奴仆？想当年张士诚出身盐帮，率众弟兄起事，差点就做成了皇帝。只可惜他时运不济，死在了朱元璋那狗贼的手里！张士诚临终前，曾交代帮中弟兄为他报仇，灭了大明。如今嘉靖老儿宠信方士，只管求仙问道，不理朝政，惹得民怨沸腾，正是我继承张士诚遗愿，一举起事的大好时机！我想与万前辈联手，把这姓周的小子交给那公子，假意助他寻找宝藏，待得找到那笔大宝藏，便将他杀了。到那时你我起兵灭明，同享天下，岂不快哉？不知万前辈意下如何？”王卓缓缓说道。
　　万凌峰和周维谷大吃一惊，不意王卓居然有这般大的野心。万凌峰向来只痴迷于武道，无意于权势争斗，心里极不愿意与他联手，但为了暂免纠缠，只得口上答应道：“半月之后你再来找我详谈吧！”
　　王卓闻言大喜，拱手道：“那看来万前辈是答应在下了，那在下便先告辞了。”王卓走后，万凌峰心想这紫金山乃是朱元璋的陵墓所在，他居然能越过山下的层层防守，追踪而来，而不惊动守卫陵墓的士兵，不让自己发觉，当真算得上武功超群，心思缜密，日后得好好提防此人。
　　周维谷将莫天风的遗体平放到地上，大哭不止，只觉从小到大，从未如此难过。他本是个孤儿，莫天风将他养大，授他武功与盗墓之术，待他与亲生骨肉无异。如今师父离世，周维谷悲痛之余，又觉茫然。以前他跟着莫天风盗墓济贫，可眼下自己身中冰蚕真气，又遭万凌峰挟持，顿觉前路茫茫。
　　想到师父身死异乡，不胜凄凉，周维谷便想将其遗体带会湖南安葬。可此去路途艰远，恐怕还未到湖南，师父遗体便早已腐烂。一念及此，周维谷一咬牙，寻些枯枝，将莫天风遗体焚化。望着熊熊火焰，周维谷又号啕大哭起来。等到焚化完毕，周维谷收拾好骨灰，用布小心包好，贴身藏好。
　　蓦地林外两道人影一闪，直奔万凌峰而来。周维谷转头望去，却见是宁潇潇和一英俊公子提剑向万凌峰冲来。万凌峰双掌击出，二人还未奔近他便斜斜飞出数丈。那英俊公子见万凌峰武功如此厉害，猛地跃起，转身想跑。万凌峰冷哼一声，一掌拂出。
　　英俊公子听得掌风袭来，转过身来，慌把宁潇潇一把抓起，挡在身前。宁潇潇又惊又怒，道﹕“苏郎，你！”话未说完，登时口喷鲜血，晕了过去。英俊公子趁得这一缓之机，丢下宁潇潇，身子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几个纵跃便没了人影。
　　周维谷看在眼里，心中好笑﹕“这人长得虽俊，武功却是平平，不过逃命功夫倒是一流！不知宁潇潇怎么会喜欢上他？”殊不知平日里宁潇潇口中的“苏郎”靠着甜言蜜语将她哄得极为开心。万凌峰走上前去，正要杀了宁潇潇，以绝后患。忽地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声﹕“老黑龙，十年不见，你愈发变得卑鄙了，只会欺负女娃！”万凌峰闻言转身，扬声道﹕“老秃驴，你终于肯现身了。快来与我打上一场，看看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
　　周维谷恍然大悟，心想万凌峰一直在找的天下第一高手原来是一个和尚。这个念头才在心头闪过，一个身形高大、胡须及胸，所穿僧袍破旧不堪且布满油污的和尚已站到万凌峰面前。周维谷先前料想天下第一高手必定气度非凡，哪想居然是一个又脏又老的和尚，又想这和尚大笑时尚在三十余丈之外，不过转瞬之间便已奔进林中，若只以轻功论，此人轻功当无愧于天下第一的称号。
　　老和尚笑道﹕“老黑龙，你心胸狭隘，在气度上已输于贫僧了，你又如何打得过贫僧？”“我哪里心胸狭隘了？你休得胡言乱语！”万凌峰怒道。
　　老和尚接着道﹕“你心中念念不忘胜败得失四字。胜则喜，败则忧，这便是心胸狭隘了。”万凌峰冷笑道﹕“老秃驴你少打机锋，如今我已寻得琉璃刀，眼下便可一举击败你，一洗十年前的耻辱！”说罢从包裹中取出琉璃刀，结果手一握住刀柄，便痛呼出声。他一时激动，竟尔忘了自己握不得琉璃刀。
　　“老黑龙，你虽然找到了琉璃刀，却驾驭不了它，又有何用？你可知琉璃刀自被铸出之后，便只认一主？”老和尚正色道。
　　周维谷将宁潇潇抱起放到一边，缓缓引导自己体内那股在古墓中获得的充沛真气，度入宁潇潇体内。
　　万凌峰道﹕“即便用不了琉璃刀，老夫照样能打败你！”说罢一掌斜劈，攻向老和尚。老和尚微笑不语，忽地向后飘退数丈。万凌峰一掌劈空，连老和尚的衣角都没沾到。
　　“老秃驴，你躲什么！来跟我打啊！”万凌峰怒吼一声，跟着疾攻数掌，都被老和尚一一避过，反倒是有不少大树被劲风扫断。一时之间，万凌峰和老和尚的身影越转越快，渐渐幻作一白一灰两道影子在林中兜圈。
　　就在这时，宁潇潇已然醒转，她恨声道﹕“为什么救我？我不能替父母报仇，不如死了算了！”周维谷闻言，目透凄凉之意，叹道﹕“我明白你的痛苦。就在方才，我师父在我面前遭人暗算，可我却不能替他报仇，我又何尝不痛苦呢？但你我如今武功都不够强，一时冲动只会枉送了性命，又有什么用呢？不如隐忍几年，待时机成熟之后再行报仇。”
　　宁潇潇听了他这番话，似有所悟，心中对周维谷的好感又深了几分，勉力站起身来，要往林外走去。周维谷知她不会留在仇人身边，只得说道﹕“宁姑娘，江湖险恶！你孤身一人，可得小心了！”心想她父母双亡，又遭情郎抛弃，不由暗暗为她担心。宁潇潇心中叹道﹕“我一直深深爱着的苏郎在危难关头竟将我作为抵挡敌人的人盾，可见他对我从前种种，都是虚情假意。倒是这个周维谷，对我甚是关心，并救了我两次性命。唉！今日与他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这样一想，宁潇潇不觉对周维谷隐隐生出爱意。
　　“老黑龙，你练来练去，武功却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贫僧还有要事，不陪你玩了。”老和尚长啸一声，人已倏地飘出林外，转眼消失不见。
　　万凌峰骂道﹕“老秃驴，你怕了老夫不成？快回来与老夫再战几百回合！”话音未落，便催促周维谷跟着他一起追那老和尚。
　　罗不平好不容易赶到紫金山，却发现自己来晚了一步，没有找到万凌峰和周维谷，心下好生失望，正要下山，却突然瞥见宁潇潇脸色惨白，倒在林间小径上。
　　罗不平瞧她这般模样，知是她体内的冰蚕之毒发作了，连忙走上前去，将她扶起，往她体内度入真气。宁潇潇缓缓睁开眼睛，叹声道：“适才我被老黑龙的掌风拂中，差点丧命，结果被周维谷救了。眼下我冰蚕之毒发作，又蒙你相救，看来我命不该绝啊！”
　　罗不平为她一把脉，知她在内伤和冰蚕真气的双重发作下，已濒临生死边缘，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只得将她背起，往雁荡山赶去，求他师父医仙救她一命。
　　华服公子一心想得到琉璃刀，便派出多路人手追踪万凌峰和周维谷。万凌峰带着周维谷每到一省，便发现有华服公子的耳目。半月之后，王卓也暗地里派出手下去找万凌峰。如此东躲西藏了两月有余，万凌峰心生远渡日本的想法，于是带着周维谷日夜兼程赶到浙江舟山。
　　眼见岸边泊着一艘三桅船，万凌峰和周维谷正要上船，那艄公说道﹕“今日不出海。”万凌峰大怒，扬手一挥，立时便有两名水手倒地而亡。艄公和众水手见状无不心惊胆寒。万、周二人上了船后，万凌峰打个手势，命水手拔锚开船。
　　周维谷心想被万凌峰挟持着要远离中土，不禁心下黯然，转头望向海景，只见波涛起伏，阳光照在海面上闪烁不定，波光粼粼，不觉出神。
　　三桅船安稳地行驶了三个时辰之后，突然乌云四合，雷声大作，疾风刮起。一时间，海上掀起了惊涛骇浪。三桅船忽地剧烈摇晃起来，周维谷一个趔趄，摔倒在甲板上，只觉全身冰凉，口鼻中尽是咸咸的海水，心中忽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船要沉了？”本来藏在万凌峰衣袖中的冰蚕受不了这剧烈的颠簸，一下跳了出来，正好掉进了周维谷的口中。周维谷不及反应，一口便将冰蚕吞进了肚里。
　　顷刻大雨倾盆而下，一名水手被巨浪冲出舱外，远远飞出数丈，转瞬没入大海之中。突然之间，波涛轰击之声不绝于耳。周维谷本已站起，却被巨浪卷出船外，掉进海中。万凌峰此时本已推开艄公，自己掌舵，但见周维谷落入海中，暗道﹕“糟糕！琉璃刀还在他身上，冰蚕也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当下顾不得掌舵，走到船边，朝周维谷扔出一块大木板。
　　周维谷看着木板被丢来，却忽然心若死灰，并无半点求生的欲望，心道﹕“我若被他救了，还要继续受他的折磨，不如便死在这大海之中，让他也得不到琉璃刀。”于是他便一掌击碎了木板，任由巨浪将自己吞没。万凌峰见状，顾不得宗师身份，气得在甲板上跳脚大骂。
　　也不知在海中漂流了多久，等到周维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岩石裸露、尖峰突起的小岛上。周维谷想要爬起来，却发觉自己精疲力乏，就只好躺着。约摸躺了四个时辰，周维谷运行及周天真气勉力站起。此时他饥肠辘辘，欲要打些野兽来吃，可放眼望去，岛上遍地丛生的都是仙人掌，别说野兽，连虫子都没得一只。
　　周维谷看着这满地的仙人掌，心道﹕“既然自己没有葬身鱼腹，就该好好地活下去。可这仙人掌生满了刺，叫我怎么吃啊？”正发愁间，瞥见岩石缝间长着一些灰白色小花，周维谷摘下一些放进口中嚼食，只觉入口清甜，口舌生津。他却不知他吃的乃是“海芙蓉”，坊间盛传“得海芙蓉一束，胜得金银满车”，足见其珍贵异常。
　　吃了几朵小花之后，周维谷饥饿之感不减反增，便在岛上转了一圈，其它能吃的东西没找到，倒是在东南角发现了一块刻有字的石头。那石头因遭风雨侵蚀，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可辨，只见上面刻着“钓鱼之屿”四个行楷之字，笔法遒劲，颇见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