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观音菩萨烹香蘑 斗战胜佛再吃肉

　　嫦娥拭了后羿鼻息，慌得大呼菩萨。菩萨附于塑像之上如何区处？神仙中分身之术倒也寻常，唯魂灵难分，菩萨于塑像这边离不得，离开则使嫦娥怀抱塑像，那嫦娥倾诉之情岂不重郁心中？怎又再来一个观世音菩萨与悟空一起善渡嫦娥？这于别的神仙或许作难，却难不住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修行修得千手、洒水、施药、送子、鱼篮、白衣、延命、普慈、德王、水月、杨枝等三十三化身，后自焚一化身，还有三十二化身，故庙里嫦娥呼叫菩萨，庙外悟空菩萨急急奔了进来，别说再来一位，再来三十一位也有。菩萨手搭老人脉息，面色庄重，然后对嫦娥说：“你们见此一面，也是造化。后羿年老，骨枯筋闭，又见了妹妹太是激动，已是寿终正寝，非意外伤身，怕不能回转。”嫦娥愕然道：“何要刚去生离，又要死别？”伏在老人身上恸哭。
悟空见嫦娥这般悲伤，手足无措，只能不住望菩萨。菩萨待嫦娥恸了一阵，方说道：“后羿在此于人民颇有恩情，深得人敬。稍后众人得知，也是如妹妹这般悲痛。”嫦娥抬头，就像除了皮骨身体全化作泪水从眼中流出。她望望菩萨，菩萨便伸手把她搀起，转头对悟空道：“大圣，你去知会乡邻，言后羿仙逝，烦请他们帮嫦娥妹妹发送后羿吧。”悟空道声：“我去。”便出了庙。一会就听得万马齐喑般哭泣之声从各处传来，由远而近，随手抛洒的纸钱，见是满天黄花漫漫，蔽了天日。先前的几位锦衣老者带着几位青年壮士，抬了八仙桌，提了三牲，成捆的香纸，最后面又是四位青年壮士 ，乃猎户打扮，抬一木筏，上铺厚厚蒿草，原来在这地界，乡人去世是海葬的。万民在锦衣老者带领下于庙前排摆香案，奉上三牲，也顾不得庄稼，阡陌田地里，乌压压跪倒一片，呜呜咽咽地饮泣。菩萨立于香案一侧，面色庄严，环视众人，见是压坏庄稼不少，心里便决定此事一过即作法，使此地今年丰收。悟空见众人前后截然形态，心内五味杂陈，只是作这一出戏乃为消嫦娥情魔，说不得什么。嫦娥听了菩萨言语知后羿不能回转，虽莫名悲痛，现见万民亦俱伤心，也是刚与她羿郎倾了千年相思，此时倒不再悲恸，反于心中生了自豪，默立菩萨之侧，看万民拜祭她的羿郎。众人烧罢香纸，悟空无意过于罗唣，便对嫦娥说道：“我与嫂嫂将大哥抬到筏上。”嫦娥道：“听大圣吩咐。”说着随悟空进了庙，悟空使些法术，与嫦娥分两侧把后羿直直托出庙来放正在木筏之上，先前抬筏的强壮猎户将后羿抬起向海边行去。众人纷纷起来在主事者维持下排成队伍跟在后面。
到了海滩，猎户轻轻把后羿放下，立于四角，似是四名卫士。锦衣老者亦来至后羿身旁面向众人喊道：“后羿国主，素有大德，去日为救苍生，射日除恶，使黎民耕种收获。教的我们弓箭，驱逐猛兽，衣食丰足，居所安适。今国主寿终正寝，我等送国主升天。”言毕向后羿跪下磕头。万民皆跪下，漫滩头项起起落落，直似大海波浪。锦衣老者站起又对众人喊道：“国母在此。”又向嫦娥跪下磕头。万众又向嫦娥磕头，哭声再起，先前人们呜咽是回应附于塑像上的悟空之邀，现见嫦娥这模样，此哭却是真情流露了，多有嚎啕之声，即是默默垂泪者，也是痛在肺腑。嫦娥不曾领略人间仪式，拘谨得手足无措。抬筏者跪倒沙滩，将木筏缓缓向海上推去。那老者又喊道：“为谢国主教箭之恩，我等放箭以彰其德。”言语一落，那人群中呼隆隆走出大半来至海边，男女皆有，不知如何准备的，皆手持弓箭，双脚立定，拈弓搭箭，将弓拽圆了，听老者喊一声：“放！”即万剑齐发，正是后羿一心为人民，人民箭彰国主恩。诗记曰：
有穷国主有大德，不畏强暴不畏恶，亲手做出弓和箭，奋力射下日九颗，
天空从此不炎热，大地而今无龟裂，万民欢快复踊跃，耕种稼穑多收获。
玉帝哭儿失理性，涌出万般无名火，遂把后羿贬下界，连带其妻美嫦娥。
嫦娥去把真理争，被逐广寒受折磨，别离伤心泪无穷，涌得日出淹日落，
日出日落无计数，无穷泪水胜天河。流的婀娜成伶仃，流的秀发吟悲歌，
流的广寒泪浸草，流的娇娥似婆婆。玉帝王母用心毒，菩萨悟空洒泪多，
为解嫦娥万般苦，悉心来把善缘设。后羿虽已离人世，嫦娥悲情得诉说，
后羿生前千般好，人民彰之藉嫦娥，后羿虽然离人世，功勋千秋伴日月。
仰望万箭冲霄汉，英勇后羿共山阿。
见那箭：　　　　
万箭齐冲气势凶，隔开大地与苍穹，日月星辰何处觅？耳畔只闻嗖嗖声。
正好比：
当年悟空施诡计，诈称葫芦装天地，暗中求来三太子，哪吒展开皂雕旗。
那木筏载了后羿被推入大海，随了海浪飘飘摇摇，忽然一个大浪涌来，木筏向岸边靠了靠，就一下冲向茫茫大海。盯着木筏的嫦娥见此，忽然纵身一跃，跃上木筏，悟空亦纵起身形，忽觉不宜与嫦娥拉扯，转头望向菩萨。菩萨眨一眨眼，悟空便回菩萨身边，菩萨向悟空耳语一番，悟空低声说句：“尊菩萨吩咐。”就起在空中。菩萨向乡邻合什道：“谢谢相助，请大家回转。”待众人离去，菩萨摆兰花指指向倒伏的庄稼，那庄稼皆直立起来，菩萨再挥手，上空飘来一块厚云，菩萨便现宝莲升空，回头观望，一阵好雨不急不徐罩向那方田地，即回头跟定了嫦娥。
且说悟空起于空中驾祥云直往灌州灌江口行去，筋斗云快，一会降至二郎庙前，把门鬼判忙迎上：“见过大圣，请大圣进庙说话。”这昭惠灵显王二郎神在此受下方香火，领了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自在行事，与天宫、佛界来往不多，所以尚不知悟空加升大职，鬼判依然喊悟空大圣。悟空摆摆手：“免礼，免礼。二郎真君可在？”“真君与梅山兄弟行猎去了，大圣可有闲等候？”“能等，能等，真君即回转来也。”说着进了庙，拔下一根毫毛纵到案几之上，用毫毛在杨戬像的鼻孔里拨弄一阵，笑嘻嘻跳下来于一旁椅子上落座。果然一会杨戬带哮天犬，和梅山兄弟凭空而来。梅山兄弟六人却只提了一鸡两兔。杨戬至庙门看见悟空赶忙拱手：“二郎在外行猎陡然喷嚏，急赶回来，原来是齐天大声驾到，有劳久等，见谅。”悟空站起亦拱手：“不曾久等，我刚到。真君好自在，有那降妖捉怪的本领，却捉了这点家禽家畜，想是把高山大川当做自家院子了。”杨戬大笑进门，梅山兄弟将猎物扔给鬼判与悟空见过礼，各各落座。杨戬对悟空道：“大圣此来想是有事，若不急，就此喝一盅儿，慢慢叙谈，可好？”悟空道：“确也有事，倒不急。合该你破费。”杨戬笑曰：“大圣爽朗，看是已取得真经归来，更当庆贺。”转头喊声：“上茶。”悟空淡然道：“经是取来了，师父喜欢念够他念一阵子了，我少那心性。”“大圣功德圆满，你我久不想见，今日出猎小有收获，正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已五百多年不食野味了，今日解解馋。”杨戬笑曰：“忘了大圣已入佛门，幸喜大圣如此爽朗随和，也是投缘之人，酒逢知己。”悟空道：“可否再使人弄些香蘑类素食，一会还有贵客来。”梅山兄弟闻言齐齐站起：“我兄弟去是了。”悟空道：“添累兄弟。”梅山兄弟道声客气出门而去。杨戬问道：“还有谁来？”悟空话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杨戬道：“大圣卖关子，我却耐得，一会便知。”时鬼判端上茶来，悟空轻啜一口，面显少有的整肃，把与菩萨赴广寒，见嫦娥为情憔悴，白发伶仃，今又舍身随后羿入海，菩萨随去之事说与杨戬。杨戬听罢唏嘘不已：“嫦娥，天仙之美丽者，落此境地，王母玉帝太也过分！”悟空道：“过与不过，当有正邪之分，玉帝王母做的此事着实恼人。”杨戬原也为母亲妹妹杀上天庭，对悟空之言甚为赞同，闻之言道：“大圣之言甚是。菩萨将带嫦娥姑娘来灌江口？”悟空道：“菩萨之意，嫦娥本已凄苦，再遭此变，暂不宜再回广寒独处。当观些自然洒脱景致，寻言语相得者聊叙，才能使她消烦解闷。泰山之雄、青城之幽、黄山之奇皆不适此时之嫦娥。华山虽险，却也景色迷人，能极目骋怀，更兼伯母掌管此山，伯母也有些遭遇，或与嫦娥言语相挈。故尔先来你处，请真君做引见之人。”杨戬听了看一会悟空，微微一笑：“菩萨原是我的师伯，后转于释家托身于鄯善公主，多了一些女儿性情，好事她做的，我二郎神也做的。但不知嫦娥姑娘可顺菩萨之意？”悟空道：“我也不知，真君既允，与我去江口相候，见菩萨说话。”杨戬曰：“诺。”二仙出了庙门遇梅山兄弟提一篮香蘑相互言语而至，杨戬道：“烦六位兄弟整治整治，观世音菩萨要来，我与大圣去江口迎接。”六兄弟躬身：“谨遵吩咐。”悟空杨戬便去灌江口。
且说那悲痛欲绝的嫦娥欲与后羿共同漂泊，纵上筏去漂了一阵，忽见空中菩萨驾云跟了自己，凄然中带了愧疚，向菩萨道：“嫦娥得菩萨大恩无以为报，心无区处，只望来生。让我随了羿郎，菩萨何要相随？”菩萨道：“我与妹妹相见时短，却觉情长。妹妹身心冰晶玉洁，情至义尽，乃少得之佳人。心口如一，不诡不谲，可亲可爱，姐姐虽历世已久，难得仅见，故不忍相离。”嫦娥听菩萨言，低首不语。菩萨便隐了宝莲，落足筏上。嫦娥见菩萨上筏，流泪道：“菩萨苦心孤诣，这般善待嫦娥，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菩萨温言慰曰：“妹妹心处苦中，莫生杂念。既让我喊你妹妹，你不妨喊我一声姐姐。”嫦娥扑进菩萨怀中泣曰：“姐姐胜似亲生，嫦娥断不负姐姐，姐姐放心。”菩萨宽心笑道：“妹妹如此甚好。”
菩萨与嫦娥一边言语，一边悄悄将筏引向灌江口，遥见悟空杨戬，菩萨搀了嫦娥道：“后羿待你赤心赤胆，你对他也情深义笃，各不相负。后羿得享九百高寿，虽葬大海，却心托日月，妹妹当畅心舒意，免使泉下后羿焦虑。”嫦娥内怀感激，望了菩萨，适一巨浪滚至，菩萨重现宝莲，将嫦娥拉至其上，升在空中。嫦娥转头看后羿随波飘逝，直至踪影净尽，始回过头来，看是已与菩萨降到陆地，菩萨正与二位神仙说话，嫦娥见过悟空，再看杨戬，不禁吃惊，心下暗想：“菩萨与斗战胜佛将我引来此处，莫不是我羿郎重生在此？”仔细看一眼，终有差别，毕竟不是，心中恍惚，望向别处。菩萨见她发呆，便将杨戬向她略作介绍。她才敛衽行礼，见过了。
杨戬把客人让进庙里，自行奉茶招待。观音见梅山兄弟洗蘑宰兔，对杨戬道：“前来叨扰，心中不安。”杨戬道：“菩萨在此若是客气，我倒真是不安了。”菩萨道：“如此，梅山兄弟杀鸡宰兔，整治蘑菇让与我了。”说着过去要动手，那洗蘑菇的郭伸急忙立起当了菩萨：“些许小事，岂敢劳动菩萨？请菩萨稳坐。”杨戬却知菩萨要嫦娥做事宽心，说道：“郭将军，菩萨要做，你不可阻拦。”郭伸讪讪让开，菩萨便去劳作。嫦娥见菩萨亲自动手，就去帮忙。
嫦娥与后羿被贬之初，在山林射猎度日，烹食浆洗，事事做得，此时信手做来，颇是条理，做这事情，菩萨不如她，只落个打下手的份儿。一会香飘满庙，众神围桌，悟空与杨戬、梅山兄弟呷酒吃肉，菩萨也不禁止，自与嫦娥品茗食蘑。人为情所困，不觉饥饿，时日久了，自行调弄点饮食进口撑腹，一时不饱。此时嫦娥也是如此，虽不曾狼吞虎咽，好似仔细品味，也是不言不语，只吃不辍。菩萨看在眼里，悄悄起身进了厨房，将采的香蘑再洗一些烹炒了，因无意让嫦娥察觉，用了点小法术，桌上盘里香蘑就一时吃不尽了。
悟空、杨戬等不便畅饮，轻呼轻让，吃喝一阵，菩萨对杨戬道：“玉帝王母行事过于谨严，嫦娥于广寒宫凄清寂寥，再遭新变，暂不宜再回那凄凉之处。我欲与她去珞珈山，只是近日有事难陪，想想让她去个景色适宜之处，便想到华山。你母亲也是善良通达，猜与嫦娥定能相谐，故来此想请真君引见则个。”不等杨戬回话，嫦娥便道：“我于广寒宫住得惯了，观音姐姐有事只管行去，为我这般思虑周全，我越发难过了。”说着鼻息不畅，将头低了。菩萨道：“咱姐妹有缘，妹妹切莫难过。我想华山圣母也曾为情事被关过天牢，你们惺惺相惜，言语相投，心结宜解。我与大圣完事便去华山接妹妹。”嫦娥不再言语，杨戬便道：“如此，二郎谨遵菩萨吩咐。”
诸神饭后漱口品茗，杨戬道：“时日这般久了，玉帝王母太也绝情，当让嫦娥姑娘回天宫与姐妹们团聚。”菩萨闻之微微一笑，杨戬亦笑曰：“怕是玉帝王母再让二郎、大圣杀上天庭，才肯行点善事。”菩萨道：“你欲造反也？”杨戬道：“便不造反，也该据理力争，讨还个公道。”悟空道：“二郎神言语痛快，便是造反也是官逼民反。”菩萨又笑：“和尚造反，却是不曾听说。”言语一阵，杨戬吩咐梅山兄弟照看庙宇，与三仙起在空中。凡间人士出得门来就道别，神仙起在空中才言辞。嫦娥见菩萨悟空将离，想近日为己奔波，待己亲善，情意缱绻依依，似是身首般难舍。杨戬对菩萨悟空道：“二位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来去迅疾，何不一起去华山与我母亲唠叨几句？再走也不迟的。”菩萨悟空相望一眼，悟空不曾吱声，菩萨道：“如此也好。”于是四位神仙齐去华山。空中无话，瞬间到了华山，四仙无暇观景，直趋圣母庙，杨戬突然激射而行，先与菩萨等早至庙前，对门前侍女说声：“菩萨驾到，快去报于我母亲。”那侍女朝杨戬施了一礼就去通禀。这边厢杨戬正等待母亲出来迎接菩萨，不想从庙里直冲出一位青壮少年，持一柄宣花斧，如光似电射向杨戬，举斧便劈。　　　　　　　　　　
后事如何？待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