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箜篌曲
作品名称:露井桃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6-25 22:23:10 字数:6876
日近黄昏,地上开始冒起了凉气儿。门被紧紧关上,芳佩与清涟将丞相夫人、角梅吃剩的香茶倒掉,又去收拾里屋、前院,忙碌的身影于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心中一阵烦躁。
莫染推门归来,面上的忧伤减了许多。她屈身行礼,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我瞥她一眼,没好气道:“去哪了,怎回来的如此晚?”
莫染叉手于腹前,些许局促、些许敷衍道:“奴婢去大明池边走了走。”
清涟收拾着妆台,笑吟吟道:“夫人别听莫染瞎说。”
莫染啐道:“你才瞎说!”
见她着急,清涟轻快走于我面前,行礼道:“禀夫人,奴婢看到莫染干什么去了。莫染呀,今儿下午与萧公子聊得甚是投机呢!”
我嗤笑一声,直视着莫染的眸子,眼波微荡。
莫染的面上似敷上了一片荷瓣,白中透粉,两颊处点着娇红。
“你胡说什么呀,也不怕烂舌根子!”
我饮口茶,喉咙清润不少,道:“行啦,你出去这么久,都把她们俩忙坏了,去屋里收拾一下,今晚你替芳佩守夜吧。”
见莫染、清涟散去,芳佩凑至我眼前,怏怏道:“唉,这莫染到底是暴室出来的,身上还多少有些刁蛮气。夫人瞧白天,奴婢就说了一句,她就哭天抹泪地跑了出去,到现在才回来,眼见着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我微微一笑,借着茶水看清了自己已精神许多的影子,安慰道:“莫染不是因为你说她才跑出去的。她,虽然棱角分明了些,却是难得忠心。我,最喜欢忠心的人。”
芳佩点点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又吞了下去。
太子去了吕良娣处,我便早早睡下,以求能在这难熬的夜里忘却烦忧,拾得朝气去面对新一天宫墙里的旭日阳光。
芙蓉帐撒在眼前,似月光涂抹,又像淡墨轻染,轻轻地伴着我的一呼一吸缓缓摇摆,如无根无落的蒲公英飞扬于空中,像雪像雾,像人的心思茫茫。
莫染躺在地上锦被之上,小心翻了个身子,眼睛如葡萄一般幽黑明澈,嘴角微微弯起,蜜意柔情荡漾在眸子前。
我询道:“睡不着?”
隔着帘子,我分明看到莫染面上一惊。她以手撑身,慢慢坐起,轻轻点点头,道:“夫人也睡不着?”
我叹一口气,起身靠在床边,披上衣服,道:“殿下去了吕良娣那,本想睡个安稳觉,却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帘子荡来荡去。”
莫染慌忙起身,将帘子卷上,道:“夫人这样或许能睡得安稳。”
我摇摇头,看着地上摇动的珠帘影子,将手伸过,把影子接到了手心儿里。
莫染道:“夫人勿要伤心,太子是因为吕良娣假惺惺救驾才去得她那。奴婢猜不出几日,太子便会来看夫人。夫人怀着身孕,享受着容华的礼遇,宠爱在东宫里无人能及。”
我冷笑一声,道:“假惺惺?这宫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分得那么清楚……太子,若能分得清真假,能去吕良娣那留宿?能把公孙姐姐废位禁足?”
莫染低头默叹,缓缓坐下,望着一地月光,不知所以。
心中凄凉,将体内的温暖都赶进泪水,顺着两颊流了出来。
我泣道:“我想不穿的是,这么明显的事,太子怎么就不相信我们呢?莫非真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宫了,就没有真爱与真心可言,连彼此的信任也没有?”
这些辉煌的宫殿似乎永远都是冷的,冷地人心也都没有了热气。男女之情不说,就连皇帝、御史大夫这样的老君老臣,他们的真心与信任也抵不住朝廷纷扰的销蚀。御史大夫尸骨未寒,大将军吕克就迫不及待地借宫中巫蛊之事,诋毁御史大夫图谋不轨、心怀鬼胎,忠文公的谥号,还未在墓碑前停留多久,便又被匠人砸了下去。皇帝纵有万难,也是寡情薄意,不仁不义。
巫蛊之事,应了朝廷许多人的心意,也成全了宫里某些人的荣宠。
莫染看我一眼,黯然道:“奴婢不敢说宫里没有,却敢说在宫外,在这纷繁的世间,尚且有真爱与真心的一席之地,不过也是极容易在东拉西扯下,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奴婢亲眼见过,奴婢的哥哥,与他的佳人,相伴相随,柔情蜜意,羡煞天下鸳鸯。哥哥为了她可以去死,别人说,她也可以为了哥哥终身不嫁。可是造化弄人,苍天无情,后来,哥哥死了,旁人都说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可是,后来,奴婢又听说她嫁人了,而且嫁得很风光,嫁了一个很有权势的人……从那时开始,奴婢就说不清,真心和真爱,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了……”
我靠在床上,一如我每每心中寂寥的时候,痴痴看着窗上银白色的窗户纸。听着莫染讲别人的故事,却似自己经历一般,每个字都如锥子般刺在了心里。
“从来,只有吹不尽的春风,开不完的花儿,却没有永远出双入对的人儿,和两颗永远抱在一起的心儿。”
窗子并未关紧,一种声音夹着几处情愁,飘进了芙明居。比筝沉静,比琴灵动,有萧的沧桑,有笛的清澈。若美眷泣露,若灵鸟抖翅,若彩云洗月,若广袖舞风,若雨灿玉盘。走下床,穿过珠帘,走至窗前,借着窗缝中透过的皎洁华光,动人心魄的音律钻入了灵魂深处。
我和着节律,轻念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莫染起身欲关窗,我抬手制止道:“好久没有听过了。”
莫染转转眼珠,小心询道:“这是,什么声音啊?”
我闭门倾听,缓道:“箜篌,世人弹得并不多,宫内就更少。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不知是谁的技艺如此绝佳……如果是宫娥,她定会得到皇上的宠爱。”
外边传来一声惊叫,我沉醉入睡的心一下被吓醒,打开窗户探看,月光下桃树姽婳独立。
惊叫之后,是一团女人的声音,像一群孤魂野鬼泣天哭地,怨气盈满乾坤,却又似絮一般飘飘然然、躲躲闪闪,哭得不利索,泣的不明朗,萦绕于院落里,让人心慌。
我招呼一声莫染,道:“你出去看看。”
芳佩与清涟披衣而来,看着大开的窗子,忙给我披上衣裳。
芳佩关切道:“夫人怀着身子,大意不得。”
我微微一笑,道:“你们听到那曲子了吗?真好听,可惜,就这样忽然中断了。”
芳佩仔细回想,皱眉道:“奴婢好像以前听过……”
院落中,莫染身影匆匆,与看守的侍卫打了招呼,吱呀一声关上院门,就直奔屋子而来。我仔细瞧着,方觉她只穿了一件薄衣便出去。晚夏的夜已渐生凉意,不知她在奔波的时候冷不冷。
我询道:“外边发生什么事了?”
清涟点上灯,莫染一脸焦急,气喘吁吁。
“大事不好了,奴婢打听了围观的宫女,说公孙夫人不知从哪得来的箜篌,弹了一曲,把正在游园赏月的皇上皇后夫人们吓了一惊,皇后娘娘正在发脾气呢!”
听闻她言,我心上一阵急切,紧忙转身穿衣,急道:“不行,我要去看看。”
芳佩上前劝道:“夫人切不可轻举妄动,容奴婢想想……这幽竹山房乃当年瑃嫔娘娘的住处,皇上当年最爱瑃嫔弹的箜篌曲。今夜这曲律,八成是公孙夫人找到了瑃嫔的旧物弹的……”
我避开她,慌乱整理了发髻,道:“那我更要去,你们俩歇着吧,莫染跟着就行。”
观月台旁,荷花香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脂粉气。锦袍、玉带、青丝、薄纱纠缠在一起,模糊在了灯火阑珊里。
人团中透出女人的啜泣与女人的呵斥。
皇帝明黄常袍在身,靠太监搀扶坐于辇上,灯火中皮色苍白,眼神却炯炯有神,他斜视着皇后,沉默不言。
诚贵妃戴氏跪于皇后面前,脸色青紫,嘴唇白苍,额上汗珠密密。边上的女人也都卷缩着身子,勉强站立在地上,望着帝后贵妃不知如何是好。如玉的观月台旁,鬼魅的气韵还未全然散去。
她不停重复着:“鬼,有鬼啊,娘娘,有鬼啊,娘娘!”
皇后看一眼皇帝,喝道:“一派胡言,在陛下面前如此失仪,成何体统,孤看你是中邪了!来人呐,还不快把诚贵妃扶回纨素堂!”
皇帝边上的内监华发满头,却依然精神抖擞,他干练又悉心地伺候着皇帝,眼神不时往四周瞟着。想必,他就是鲍作人口中的傅公公。
借着灯火,傅公公很快瞅到了我。他喊道:“这是哪位夫人,怎还不拜见陛下?”
我忙穿入人群,在皇帝面前跪下,祝道:“才人孙氏给皇上请安,皇上长乐未央。”
皇帝仔细瞅着我,沉声道:“孙才人?你就是孙才人?来此为何事啊?”
我抬头回道:“听闻外面有箜篌声,儿臣自觉动容,故前来探看,不料搅了陛下、娘娘游园赏月的兴致,请皇上恕罪。”
“哟,原来孙妹妹也被这箜篌吵起来了?”
我朝左边一瞧,原来太子、戴良娣、吕良娣也早已来到了这里。
我朝戴良娣回道:“禀夫人,下妾并未觉得这箜篌曲喧闹,而是深觉弹奏之人技艺高绝,这首春望曲,本来满是愁滋味,却丝毫不失箜篌曲的昆山玉碎、石破天惊之势,乃天籁之音,乃绝佳琴艺。”
太子瞧我的眼光略有不快,似是责怪我的冒失,我扭头当做不见,未去理会。
戴良娣朝吕月银笑了笑,逗了逗她怀中的孩儿,道:“妹妹说得不全对,妹妹是听着舒服,可想过腹中的孩子?吕良娣就是因为良康被吵醒了,才与太子殿下一起过来看个究竟的,瞧,这孩子的小脸,至现在还余悸未消呢!”
皇帝看看太子,忙招手道:“快起来,你怀着身孕,是太子家的功臣,朕可不能为难了你!”
傅公公扶我起身,我看着皇帝,娴静地笑着。
诚贵妃被人扶走,口中依旧呓语不断。
皇后行一礼,道:“陛下,诚贵妃言行无状,是臣妾教导无方,还请陛下恕罪。不过,罪魁祸首是更衣公孙氏,臣妾一定重重责罚于她。”
皇帝合上眼睛,叹口气,无奈点点头。
幽竹山房黑压压地,墙边皆是被掀开的地皮,经雨水洗刷,黄涔涔中泛着惨白。与山房相距几丈的贤德堂规整又安静地站在那里,默默无闻,不惹尘埃,唯有一点点不小心露了马脚的灯火微光,让人知道住在里面的人并未安然入睡。
我向皇后福身,恭敬道:“公孙姐姐不过是兴致所至,凭心情弹奏了一曲,虽有过失,但不至于重罚,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嘴角轻微一扬,凌厉的目光婆娑欢动,笑道:“陛下,臣妾想不清楚了,为何臣妾每次欲责罚公孙氏,这孙氏总要挺身而出?是不是两人,你来我往,互知底细,因此有意包庇?”
皇帝睁开眼,瞟我与皇后两眼,依旧紧闭龙口。
戴良娣见我踌躇,便走来拉住我的手,屈身道:“儿臣觉得孙妹妹为人爽快,满腔正义,不似那种看似恭谨却包藏祸心之辈,儿臣觉得啊,孙妹妹这样做,无非是出于金兰之义,姐姐有难,妹妹挺身而出,合情合理。公孙更衣有罪,自是不能包庇容忍,但儿臣素来知晓孙妹妹与公孙更衣情同手足,孙妹妹如此相劝,虽不合理,却合情,乃人之常情,皇上皇后娘娘圣心慈悲、宅心仁厚,想必定也看得出孙妹妹的一片真挚。”
皇帝睁开双眼,看着戴良娣的身影,赞许点头,龙颜欢笑道:“是这个理儿,皇后,你觉得呢。”
皇后恭顺有加,至少在这幅美丽的皮囊上,看着颇不似宫外传言的凶恶狰狞。
她福身道:“是臣妾愚钝,皇上说得极是。”
吕良娣上前欲拉我的手,我本能回缩,却又无奈迎了上去,将手交在了她的手心儿里。
她和气道:“孙妹妹的为人一向让姐妹们佩服,公孙更衣,有你这样的好姐妹,也算是无憾了。”
我恭敬回视她一眼,转向皇后道:“臣妾虽为公孙更衣求情,却也知晓有罪必罚,公孙氏既然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戒。臣妾以为,公孙氏是戴罪之身,在幽竹山房居住并不妥当,唯有移至水烟阁,才能体现对公孙氏的惩处。”
皇帝眉间轻抖,似是什么什物冲进了他的脑子,让他忍不住疼痛抽搐。皇后忙向前安慰,将手贴在皇帝太阳穴处缓缓揉磨,庆贵妃站于后侧,冷冷地看着皇后高耸的发髻。
皇后斥道:“孙氏是在说胡话吧!”
皇帝伸出手,招呼了一下,无力道:“她说得对,就让公孙氏去水烟阁吧。”
晨光微微,东边的浓云染上了一丝惨白。船儿划过池面,随着浪花一起摇摆,碧水荡漾,刚刚苏醒的残荷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地看着船儿上与她们一样憔悴苍白的人儿。史娘用绸缎包裹着身体,瑟缩在船尾,若弃妇,却眼干无泪。
岛上的内监洒扫着尘埃,将青黑的石阶擦得光亮透明。纵横的枝桠,肆无忌惮的树木,将水烟阁严严实实挡起,至岛上,只能由着路牵引着走,眼中尽是绿苍苍。
羊肠道曲曲环环,柳暗花明,一处精致楼阁悠忽闪现眼前。水烟阁三字甚是衬楼阁的精巧脱俗,薄薄的晨雾中若仙子闺居,徒让人感叹将要住进去的竟是戴罪宫嫔。
里边的内监干活倒是仔细,不因为公孙史娘的身份而有丝毫怠慢,想必,是由于皇帝和太子的心并未完全冷透的缘故吧……
苗凤与红雁搀着公孙史娘入了里房,史娘一沾床便躺了下去,背对着所有人,不知是睁着眸子还是闭着。
莫染跟于身后,一手用扇子驱赶着尘埃。我走入正堂,仔细打量着各处的安排。中堂的右侧,一张簪花仕女图紧紧贴在墙上,画上的人物仿佛在眨着眸子,娉婷玉立,婀娜多姿,唯独那双眼睛,似容容月光,冷冷地扫着世间众生。
我看着仕女图,招呼过旁边正在打扫的内监,询道:“这簪花仕女图怎挂地这么低?这样并不恰当。”
太监看我一瞥,却只是拱着手不说话。
莫染怒道:“大胆,夫人问你话呢!”
太监肩膀抖了一下,神经兮兮看看两旁,上前一步,悄声道:“夫人若要奴才们取下这画,便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沉声道:“那就麻烦公公取下来。”
太监眼珠一转,利索转身,踮起脚手一扬,画就被取了下来。
一个巨大的“冤”字映入人眼,通身赤黑。
我心里扑通一声,急忙扬袖挡目。莫染亦捂住了口,满面惊诧地看着墙上。黑中泛红、若在泣泪的字体,映于粉白的墙壁上,刺目,惊心,动魄。
我无措道:“这是……”
内监回道:“这里是当年瑃嫔禁足的地方,本来是处以极刑,却在行刑的前夜,自杀了。血水浸入墙中,任怎么擦洗也擦不掉,夫人若没有其它事的话,奴才先退下了。”
我捂着胸口,缓缓走至屋外,靠在一棵翠树下的石阶上,吩咐道:“莫染,你去把苗凤叫出来。”
只一会儿,莫染便引着苗凤至了我跟前。我端详着,见她盘起的发髻上竟无一根金针银钗,朴素地不似这行宫的任何一个地方,连绸花也不曾点缀。
她走下台阶,福身行礼,询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叹口气,低头道:“公孙姐姐落魄,你们也跟着受难,头上连朵花也戴不起。”
苗凤悄悄身后,眸如小鹿,悄声道:“本来就不多,都给夫人拿去验毒了……”
我忽地站起,询道:“真的?”
见苗凤点头,心中顿时又怕又喜。史娘心如死灰,却并未失去活的希望,是最让我欣慰的。
我擦着眼角的泪水,急忙摸了摸头上,把所有的银质首饰都取了下来,攒到手里沉甸甸不少,一从塞给了芳佩。莫染见我此状,也把头上我赏给她的银饰取了下来,一并交到了苗凤手里。
苗凤嘴角颤动,紧忙跪下,谢道:“奴婢替小姐谢过孙夫人了!”
我扶她起身,泣道:“没有姐姐,就没有今日的媚娥。今日姐姐身陷囹圄,媚娥却无能为力,是媚娥的无能,这些只能算绵薄之力,以后我会想办法再送东西过来。姐姐在这里的安危,就靠你与红雁了。”
船儿飘飘,掀起让人不易察觉的涟漪,轻轻摇动着旁边的荷花。
靠岸,不远处,另一条船载着一个男子正要动身。男子见我上岸,也吩咐船夫暂时靠岸。他是莫平澜,嘴角上永远微微上扬,无论风云变幻,人喜人悲,都保持着那个令人疑惑的新月状。
莫平澜拱手行礼,道:“孙夫人……容华夫人万福!”
我嗤笑一声,道:“莫大人取笑,本宫只不过蒙太子殿下恩宠才享用着容华的份例,与真正的容华,差着远呢,还望,大人不要诬陷本宫僭越之罪啊。”
金乌从东方窜起,厚实的云层被一下子戳破,若洒了鲜血般五彩斑斓。
莫平澜西边的影子愈发修长,他向前挪一步,注视着我的眸子道:“夫人与太子殿下,就像这池中的芙蓉,并蒂莲开,恩爱非常,论宠爱,夫人乃东宫之首,且越来越牢固,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小臣刚才所言,并不是有意溜须,更不是阴谋诬陷夫人,请夫人明鉴。小臣只是想,夫人的母家在千里之外,宫内的好姐妹又自身难保,一个人在宫内,形单影只,怪可怜啊。”
莫染瞅着莫平澜微微扬起的嘴角,喝道:“放肆,夫人面前怎能如此说话!”
我看一下莫染,粲然笑道:“丫头不懂事,大人莫要见怪。诚如大人所言,本宫还真是觉得形单影只,孤单可怜呐。你看,这宫里的嫔御谁不是姐妹成双或姑侄相伴啊,最不济的,也是有父兄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本宫福薄,也只能有什么柴就烧什么柴。可是有时也想,倘若在这宫中有个知心的朋友或兄长,时不时说说话,定会比现在好许多。”
莫平澜于怀中掏出一捆白绢,幽幽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想必,这双双沦落人,必会似曾相识,格外亲近。夫人是形单影只,小臣何曾不是茕茕孑立呢。”
莫染取来白绢,递于我手上,一股独特的味道挥发散出到了我鼻间。那是属于男子的独特气味儿。
我自觉头上些许晕厥,便紧紧搭着莫染的手,朝芙明居走去。
莫染看着远处船上的人影儿,似是自言自语道:“都说朋友是性情相投,奴婢怎么看着莫大人与萧公子一点儿都不像?”
我缓笑道:“朋友贵在相知。”
莫染不服回道:“一个稳重内敛、专情专一,一个风流卖弄、招蜂引蝶,这样两个人,怎么能相知?”
我秀眉微扬,询道:“你就这么看不惯莫平澜?”
莫染气道:“岂止是看不惯,夫人看他刚才说话的样子!难为夫人还跟他交朋友!”
我轻笑声,道:“他是轻浮了些,却也是心性不同的原因,本不应太过在意。我与他交好,也是为了咱们自己,他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儿,不少人都巴结着呢,今日既然他主动投到了咱家门上,我岂有不欢迎的道理?”
莫染瞪大眼睛,问道:“夫人真信得过他?”
我叹口气,道:“觉得信过就算是信得过吧。我之所以请皇上把公孙姐姐挪到水烟阁,一来是确保规规矩矩运送饭菜,不给人下毒的机会,第二就是因为知道与水烟阁一水之隔的就是白露阁,那是画工作画藏画的地方,莫平澜常日在阁中,想必会能照应一些。再者,我看公孙姐姐与他甚是投缘,他俩若有缘隔水相望,也许会对姐姐的心情有好处。我们,就暂且信了他吧,悠悠岁月,自会告诉我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