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乱
作品名称:露井桃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6-19 22:01:11 字数:3527
御史大夫服毒自尽,京师流言四起,尘嚣直上,让这个夏天充满了繁乱与躁动。
我坐于池边礁石上,看着湖心已清晰许多的小岛。岛的旁边是一溜栅栏,坡口处连接一道台阶,连同着里边的几间雅阁。雅阁灵巧的飞檐穿木而出,与湖里的蓝天白云互相顾盼。
小岛一左一右,名唤水烟阁、白露阁,浮于水面,虚虚幻幻,若海上瀛洲。
芳佩归来,面上轻松少许。
我问道:“公孙姐姐怎么样了。”
芳佩点点头,勉强道:“尚好。”
清涟撑着内务署新做的莲花伞,立于我后侧。莫染手持团扇,将凉风轻轻送到我身上。
“奴婢听说,外边的百姓都说是皇后娘娘毒死的公孙大人。”
我看看湖里湖外,瞟莫染一眼,道:“你听谁说的?”
莫染回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发生了什么,外边自然知晓,外边有什么流言,也瞒不了宫里的人。”
我立起,沿湖缓行,幽幽道:“不管是谁杀的,还是自杀的,公孙姐姐都是失去了父亲。这种话,不许你们再说第二遍。皇后娘娘亲去公孙府拜祭,皇上下旨追谥公孙大人忠文公,他也算是享尽哀荣了吧。”
莫染福身行礼,又悄声言道:“奴婢知道。不过,还有另一种传言,奴婢不得不告诉夫人。”
我任柳丝擦过发髻,离开清涟的阳伞,进入柳荫,缓道:“是太子殿下吧?”
莫染眼神微惊,回道:“正是,宫外有人说皇上欲传位汝南王。”
我轻笑一声,道:“庆贵妃这次的如意算盘恐怕打错了。”
芳佩惊问道:“庆贵妃?”
我点头道:“这个流言,源头八成在庆贵妃那里。自仁慧皇后崩后,她就一直与皇后娘娘较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缘,她怎会甘心让康氏一族错过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她太过高估自己了,如今她背后的力量,已是不能与仁慧皇后、贤明太子在世时相比,就算她猜中了皇上的心思,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徒花那些银两。若不小心,弄不好,便会落得如汉时戚姬一样的下场。”
湖风强劲,将人的视野扩展到极致。我远目望去,见观月台处有人影晃动,其中的女子似是久未谋面的康婉清,心上窃喜,便拉了莫染一同去那处。
我吩咐道:“你们俩先回芙明居,若有事,芳佩你及时来禀报。”
芳佩点点头,嘱托道:“夫人小心别触犯了禁忌便是。”
接近观月台,方发现康婉清正与一白面男子聊得意兴阑珊。我自觉拘泥,只得远远喊道:“康姐姐万福,姐姐好兴致啊。”
说话的两人一惊,齐刷刷看向我。男子锦衣玉带,丰神俊朗,金黄色的常袍显示着他不同常人的高贵身份。金黄常袍,必是长安宫皇族之人,我心里仔细盘算着,便也大体知晓了他的身份。
康婉清兴致正盛,对人说话也不似惯常的冷清:“光有好兴致又有何用。”
我看看铁栅栏,回应着她难得的幽默:“白日观月,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子打量我一眼,朗笑一声,朝向康婉清问道:“这位是?”
康婉清翻一下眼,道:“就是殿下皇兄身边的大红人儿,孙才人。”
男子客气向我点头致意,道:“见过孙夫人。”
我福身回礼,笑道:“不敢当,请问这位,嗯,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微微一笑,简约答道:“在下言风。”
我紧忙行礼道:“噢,妾身有眼无珠,竟不知广陵公殿下在此,殿下万福。”
我余光中打量着他,心中暗暗惊讶,他玉面白中透红,粉唇白齿,青黛眉桃花眼,静时似含苞欲放,动时若桃花灿烂。这一副桃花面,天然去雕饰,并不似一般人需用红妆水粉雕琢而成。当日冯姑姑曾说世间男儿也可生有桃花玉容,或许言下所指,就是这位广陵公吧。
我起身,谦谦道:“妾身不似康姐姐,与广陵公早已相识,方才言行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广陵公皓齿明眸,轻轻一笑便似桃花风吹面,他道:“夫人错了,孤与康夫人也不过是第二次相见。孤奉父皇之命,一直在西北历练,今岁只在上元节回宫几日,去东宫,嗯,去东宫找皇兄的时候,恰好碰到康夫人。这次父皇龙体抱恙,孤只得回宫侍疾,却不想又碰到康夫人,想必是有缘。”
康婉清面上微红,眼睛却是一眨不眨。
我内觉场面局促,便圆场道:“殿下,是来拜祭杨夫人的吧?”
广陵公点点头,道:“夫人明察秋毫。”
我屈膝行礼,灿笑道:“原是路过此地,芙明居中还有杂事,妾身先告辞,殿下、姐姐见谅。”
莫染撑着荷花伞,眼珠还在不时向观月台那边瞟,伞在我头上轻轻摇晃。
我嗔道:“打伞就好好打,你在看什么呢?”
莫染嬉笑道:“恕奴婢直言,这广陵公生地可真俊啊。”
我轻轻道:“美不在貌,何况是男子。”
莫染轻笑道:“夫人看那康淑媛……”
我打住她道:“芳佩说得没错,是该管管你的嘴了。康淑媛怎么了……你看不出吗,广陵公与康淑媛,都是心胸坦荡之人,不似这宫里某些人,心里藏着的都是脏东西。”
晨光悠悠,桃树青果的涩味随着湖风散入芙明居,让人的头脑格外清醒。
芳佩将芙蓉玉面珍珠粉捧出,打开盒盖,一阵芬芳扑面而出。
我用手将盒子盖上,道:“用‘明妃泪’和‘落雁玫瑰霜’。”
芳佩面上一惊,道:“夫人不用珍珠粉了?”
我无奈叹道:“我倒无所谓,是殿下喜欢桃花妆。这是太子殿下赏的,这些天都是莫染伺候梳妆,你不知道。”
芳佩点点头,轻轻问道:“夫人,有多少日不用这珍珠粉了?”
我疑惑看她一眼,道:“有些天了吧。”
芳佩低头,眼珠微转,缓道:“噢,不过,这些珍珠粉亦很珍贵,不用可惜了。”
我看着精巧的瓷盒与木匣,道:“再珍贵也比不过太子殿下的亲自赏赐……这‘明妃泪’,用的是焉支山的原生草木,‘落雁玫瑰霜’用的是大秦的进贡,且不说效用,这玩意儿据说,光在路上就走了几万里。”
我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看着铜镜中尚算娇嫩的面庞,道:“几日未去,不知道公孙姐姐怎么样了,芳佩你先不用伺候,去幽竹山房瞧瞧,告诉公孙姐姐,我请过安后就去。”
芳佩点点头,走了出去。我转向镜中,见莫染在仔细端详着妆台的一隅。
我询道:“你在看什么,莫染?”
莫染谨慎瞧我一眼,轻声道:“夫人,能不能让奴婢看看这珍珠粉。”
我倩笑回道:“看吧。”
莫染葱指纤纤,轻巧地打开盒盖,用手捻了一撮,放在鼻下嗅了嗅,又在手背上抹平,聚精会神地瞧着什么。
我奇问道:“有什么不妥。”
莫染看着我,怔怔吃口道:“没,没什么,奴婢就是觉得这珍珠粉甚是难见,珍贵的很呢。”
我不耐烦道:“嗯,是很珍贵。清涟,你去看看桌上他们送来了什么饭菜?”
清涟至桌前瞧了瞧,禀道:“有冰糖炖燕窝,抓炒鲤鱼……”
我摆手道:“这行宫的御膳房竟还不如东宫厨房,尽是上这些甜腻的菜品,夏日暑气本就重,怎让人吃得下。”
清涟不解道:“有甜品,也有鱼,这都是夫人爱吃的呀。”
我起身,看着满桌的饭菜,道:“看着就倒胃。”
“是什么让媚娥如此倒胃啊。”
我扭头一看,蹲下行礼,笑道:“殿下来了也不让人喊一声,尽让臣妾和奴婢们失礼了。”
太子将我扶起,微笑道:“孤与媚娥之间,不需要这些。媚娥,是嫌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吗?孤让他们撤了便是!”
我回道:“只是暑气太重,没有胃口所致,与膳菜无关。殿下,还没有用早膳吧。”
太子点点头,道:“只喝了一碗吕良娣送去的菱角粥,并不饱腹。”
我拉太子坐下,小羊子上前试菜,见银针始终光洁无暇,方允许太子动筷。
太子关切道:“几日未来看你,可还好,孤看你,面色不太好啊。莫染、清涟,可要好好伺候你家夫人啊。”
我尝一口燕窝汤,回道:“臣妾好得很……殿下可去过其它馆舍,姐妹们可好?”
太子吃着抓烧鲤鱼,嘴里津津有味,道:“你天天去静贞堂请安,不是都能见到吗?”
我低头沉声道:“有一人见不到啊。”
太子看着我,眼神渐渐明晰,叹口气,放下了碗。
我紧忙蹲身谢道:“臣妾该死。”
太子招呼我起身,道:“来之前就犹豫,知道你必会提到这件事儿。”
我小心翼翼道:“公孙姐姐病了这般久,任太医怎么瞧都瞧不好。殿下可知道,姐姐得的是心病啊。”
太子点点头,项上似有千钧重。
我缓缓坐下,道:“公孙大人自杀,姐姐没了父亲,这一辈子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殿下了,希望殿下能体谅姐姐。”
太子沉声道:“嗯……孤还有事儿,这早膳不错,过几日孤再来吃。”
御史大夫的耿直不阿、不党不群与太子的需求不谋而合,他的死定在太子心中留下伤痛。但是他与皇帝密谋废后一事,着实让太子左右为难。他一死,公孙史娘在太子身边就变成了烫手山芋,让太子万分煎熬。
不过,于我而言,能为史娘争取一分算一分,史娘身处险境,能否得太子庇护,只在太子一念之间。
观月台烟波摇荡,湖面上飘起的冷森森云气笼罩着半边台面,若虚若幻。
我走入幽竹山房院中,停住向后望了望,道:“这山房距大明池这么近,可要让苗凤她们看好姐姐。”
芳佩笑道:“夫人过虑了,苗凤、红雁这几个丫头甚是得力,夫人莫要担心,不过……”
我疑问道:“不过什么?”
芳佩回道:“距离观月台最近的,就属这幽竹山房和徐夫人住的贤德堂,当年,瑃嫔就曾在这山房居住,不过,后来仁慧皇后落水,瑃嫔自杀,宸妃受惊,皇妃们就不允许在这里居住,都挪到湖西了。据说,观月台附近,经常闹鬼!”
我看看她的眸子,呼一口清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芳佩也信这鬼神之说?”
芳佩笑道:“无关信不信,其实,都是传言,谁也未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