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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粉(下)

作品名称:露井桃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6-03 23:10:18      字数:3460

  太子眉头紧皱,徘徊不言,整个殿内都是他略显急躁的脚步声。吕月银用丝绢擦着眼泪,任凭丁莲隐怎么劝也止不住。众人也都低头顺目,小心翼翼地喘着气儿,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我偷瞄几眼,发觉萧木平还未至,便凑到戴良娣旁询道:“萧姐姐怎还未至?”
  “萧容华自回殿就身体不适,已看了太医,说是胃肠虚弱又喝了凉茶所致,已经躺下休息,本宫便没有去惊扰她。”
  程炳轩从东暖走来,众人都紧忙伸长脖子竖起耳朵。
  太子急问道:“怎么样了,康儿可好?”
  程炳轩擦擦额上的汗珠,惶恐回道:“启禀殿下,康皇孙上吐下泻,眼目翻白,一看便是中毒之状……”
  太子怒气上涌,嚣道:“狗奴才,你们怎么照顾的皇孙!”
  玲珑、乳娘等急忙下跪谢罪。
  “中毒?什么毒?康儿现在怎么样了?”
  程太医躬身回道:“回殿下,臣观皇孙脉象、病症,推测是中了草决明之毒,成人若服用此毒会腹泻不止,若婴孩服用,稍有不慎,便会毙命……好在,乳娘及时发觉并告知了微臣,现在已无大碍。”
  听到良康如此遭罪,众人心中也不是滋味,吕月银哭得更为心伤。
  “草决明?他如何能吃得进草决明?”
  “这个,微臣,嗯,微臣……”
  “说!”
  程太医朝夫人、娘子这边扫一眼,擦擦额上的汗水,回道:“微臣发现康皇孙脸上有些许粉末,方才钻研一番,发觉其中正是混有草决明的药粉……粉末儿落于口唇处,婴孩若舔入便可能中毒。”
  “混有?那东西是什么?”
  “是……脂粉。”
  听他一言,心里仿若成了野兔丢弃的枯草丛,烦乱不堪,无头无绪。我尽量安慰着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慌了手脚。那道久违的冰刃仿佛又一次架到了我的心头,几月不见,它更加沉重,压在心头让人不能呼吸。
  戴良娣走向前,问道:“本宫问你们,这几日有谁来看过良康,谁抱过孩子?”
  玲珑凑向前,回道:“启禀夫人,奴婢近几日一直与乳娘在一块,各位夫人、娘子都来过,但只有孙夫人与丁娘子抱过康皇孙。乳娘与奴婢一直素颜,不施妆粉。”
  “哦?孙才人、丁更衣,你们过来。”
  太子盯着我的面,一双俊眸仿佛要把我刺穿。我竭力止住心慌,勉强迎视着他的眼神。
  太子示意程太医向前,见其犹豫不决,只道:“你但看无妨,孤不会怪罪。”
  程太医缓步上前,用宣纸片分别从我和丁莲隐的面上擦下些许香粉,站在一侧仔细辨别。
  太子屏气凝神,双目微闭。我直视向前,尽力表现着本应属于我的淡静。我十分清楚我心里的慌张来自于何处。惊慌的缘由分几种,最常见的要数做贼心虚,惶惶然如惊弓之鸟,另一种便是明知危险袭来却无能为力的虚弱,刀就架在脖子上,却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只过了片刻,程太医便上前回禀,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程炳轩左瞧右瞅,晶珠微转,回道:“殿下,是孙夫人面上的香粉。”
  我紧忙跪下,身上仿佛已被众人凌厉的眼光戳出了一堆窟窿。
  “请殿下明鉴……”
  康淑媛嬉笑一声,似是调侃,似是鞭挞,道:“哼哼,有意思了,难不成孙才人上次害大皇孙不成,又来害小皇孙?某些人的心思,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我分明看到了太子面上隐现的惊惧与不安,这也算是对我的一点安慰。
  太子缓缓神,询道:“可草决明就在你的香粉中,这又是作何解释?”
  我仔细回想一番,答道:“臣妾的妆粉乃戴夫人所赐,只是今日来看生病的皇孙,又觉有些时日不见吕姐姐,才涂上这芙蓉玉面珍珠粉。殿下,臣妾要去害皇孙作甚,于臣妾有何好处?”
  “哦?你是说,是戴良娣赐你的香粉?良娣,果真如此吗?”
  戴良娣情态安稳,却是面露疑虑,向前沉声回道:“正是臣妾送给孙妹妹的,臣妾的殿中还有一些。”
  “鲍作人,速去北殿将妆粉取来。也去并荷堂一并把东西取来!”
  也就一刻的功夫,我的腿却如跪了一日一般,隐隐作痛,酸麻不已。吕月银抹着泪水,将我扶起,道:“妹妹何必如此,别伤了胎气。”
  我执拗跪着,辞了她的好意,固执地守着一地冰凉。这或许是我能做的唯一的挣扎,或者是,自清。
  鲍作人捧着玉盒入殿,两只亮晃晃的盒子像是装着毒药一般,看得我五脏翻腾。
  太医仔细辨别,不一会儿便有了结果。
  程太医朝戴良娣瞟一眼,旋又低首,谨慎回道:“殿下,北殿的珍珠粉里并无杂物,但是,并荷堂的珍珠粉里,确实伴有草决明的药粉。”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分明感觉到了面上因扭曲而生出的阵阵撕痛感。我看着那些或是平静、或是冷眼或是急切的面庞,脑中乱作一团。
  芳佩对着红珠急问道:“红珠,你昨日可有外出?”
  红珠红着脸,跪下回道:“奴婢确实出去了一会儿,可是也就半刻钟不到,旁人如何……”
  芳佩也跪下求道:“殿下,奴婢虽不懂医理,可也知道草决明乃有毒性的草药,常人若无太医准许,不可轻易接触,孙夫人怎么会有此等毒药,请殿下明鉴!”
  公孙史娘禁足,萧木平抱病,眼下,除了这两个丫头,再不会有人替我过多说话。孤立无援的感觉比什么事都可怕,今非昔比,今日我的境遇甚至不如在北殿的那夜好。那夜有姐妹的仗义相求,有吕月银的拔刀相助,还有太子七八分的信任。可是,今日呢?今日受害的是吕月银自己的孩子,而太子对我的信任,恐怕早就随着众人的七嘴八舌变得零落不堪了。
  我顺着芳佩的话辩道:“当日王才人陷害臣妾时的牵机毒,乃从母家府中偷运而来。可是臣妾只是区区奴婢,如何有本事获得此毒?”
  太子依旧缄默,让我的心口堵得愈发厉害。
  “殿下,臣妾或许知道,孙才人的毒药从何而来。”
  这段声音我并不熟悉,却是字字刺骨。是戴容华的声音。戴原心,戴锦心的这个妹妹别看终日不语,却是一鸣惊人,直击要害。不要说我没有料到,想必就算戴良娣,这个时候也是惊出了一把汗吧。
  “你说!”
  戴容华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道:“雪青,你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雪青跪地答道:“启禀殿下,奴婢前几日经过芝兰馆附近时,发觉,发觉,孙夫人正与莫大人交谈,两人挨得很近,并且期间好像交换了物件,故而,奴婢想,孙夫人可能是从莫大人那得到了毒药。”
  太子怒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我冷笑一声,道:“雪青碰到的真是巧,看得也是准地厉害。”
  戴容华道:“殿下清楚,孙夫人是丞相府中的人,而莫大人与萧府三公子过从甚密,都是路人皆知的事,难保孙夫人不会借了这个便利。”
  我自觉可笑,道:“萧府与吕大将军一向交好,他们怎会容忍臣妾去毒害吕夫人的孩子、大将军的外孙?殿下若怀疑臣妾,只需找莫大人前来对峙即可。”
  戴氏斜我一眼,道:“有些人,为了恩宠,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哪还顾得上人情伦理?”
  太子紧皱眉头,硬咬牙关,摇头道:“不用了,莫平澜这几日都在御史大夫府……不在宫中。孙才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强忍着泪水,心中萦绕着不知从哪来的委屈,道:“殿下,上次有人说臣妾毒害祚皇孙,这次又有人说臣妾害康皇孙,敢问殿下,臣妾究竟有多大仇恨,才与这俩孩子过不去?”
  太子踱着步子,阴郁的脸面能拧出一把水,我看得透他的心思,他却始终不能明白我的心。就在这看清与误解之间,我的心力也在渐渐销蚀。
  玲珑突然向前跪下,她晃动的身影映在我的脸上,挡住了太子的玉面,让我更加无措。
  “殿下,奴婢每次见到孙夫人,便听夫人说身体不适,胎气不稳,奴婢突然记起那日丁娘子说过的一句话……体弱的孕妇要是能杀死或伤到别人的孩子,便会保自己胎儿平安,会不会是……”
  丁莲隐道:“哟,都怪奴婢那日多嘴,本是闹着玩的,孙夫人竟然信以为真了。”
  我凌视着玲珑,尽力平稳住怒气与委屈,怨声道:“殿下明鉴,臣妾怎能拿这玩笑话当真,况且,就算臣妾自己的孩子不保,也断不会去害别人的孩子……都是殿下的孩儿,失掉哪个殿下不痛心?”
  丁莲隐句句带刺,口气就像她亲眼见我拌了毒药入粉,道:“殿下也别太过生气,奴婢与孙夫人都是出自乡野,不似徐夫人与众位姐姐身出名门,听信了这乡野之言,也在情理之中。孙姐姐喜欢小孩儿,是姐妹们都知道的事,如今肚里的胎气不稳,想必出此下策,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丁莲隐看似替我求情,实却句句刺中我命门,三两句便能直击要害,只得让我徒感无奈。
  我艰难吞着津液,辩驳的话堵在喉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倘若萧木平与史娘还在,兴许我能轻松一些。
  太子面上的怒气越来越重,血气如蘸了浓墨一般在他脸上奋笔疾书着我余生的判书。我盯着他的眼睛,早已提前感受到了未来命运带给我的无边的冰冷。
  康淑媛走到太子面前蹲下行礼,道:“上次孙才人就差点被冤枉了,这次的事儿,依臣妾看,恐怕又是莫须有之事,殿下要三思啊,妹妹难得如此讨殿下欢心,殿下应谨慎才是……”
  太子盯着我旋着泪花的双眸,怒色俞重,终于忍不住,甩袖怒道:“这些日子,孙才人又是怀孕,又是进位赏赐,孤看并荷堂屋檐上都快冒火了。鲍作人,传旨,才人孙氏,漠视宫规,恃宠而骄,着禁足并荷堂,无诏不得出入!”
  我腹中的骨肉仿佛被人拧了一把,头上发麻,眼前如夜幕铺下,逐渐模糊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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