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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双喜

作品名称:露井桃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5-29 22:47:03      字数:3758

  耳朵外有鞭炮声,有犬吠声,有人喧声,有笑声,也有孩子的哭泣声。
  我用尽气力睁开双眼,眸中的景象如泼墨一般,绚丽繁复却没有轮廓与边际。闭上又睁开,散乱的墨色才凝聚成一个人物的形象,太子紧坐于我身旁,关切的眼睛中混着欣慰与惊喜,恰恰衬出了我的迷茫与彷徨。
  戴良娣坐于太子侧边,温和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天大的喜事。
  “孙妹妹你终于醒了,可把殿下和姐妹们担心坏了。”
  太子将我扶起,我望一眼殿内飘曳的灯火,依旧不知所以,询道:“殿下竟还未去紫微殿?奴婢怎么躺在主殿里?”
  太子哼一声,面上散着不多见的俏皮,道:“紫微殿不是主要的,孤已经禀告父皇稍晚再去。眼下最主要的,是你。”
  “我?”
  “哈哈……程太医,告诉孙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程太医躬身敬道:“恭喜娘子,娘子已经身怀龙胎一月有余。”
  我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惊讶,但面上还竭力维持着平静。
  吕月银上前握住我的手,责问道:“我的傻妹妹啊,你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适才你从座上摔下来,可把姐妹们惊到了,幸好,龙胎安然无恙,不然……妹妹往后一定要小心啊。”
  “这半个月我只是食欲不振,少得动弹,偶有眩晕,原以为是冬寒身懒,却不想是……”
  我看看史娘与萧木平,将心中的欣喜毫无保留地泄给了她们。
  太子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下,神采奕奕,眼开眉展,道:“孤先与良娣去紫微殿,你在此好生休息。”
  我慌忙道:“奴婢不敢,私寝主殿不合规矩。”
  “天寒地冷,孤不希望孤的孩儿受冻,你,好生休憩。”
  良祚从一旁跑来,粉嫩的精致脸盘上还残留着两行清泪,怏怏道:“娘子可把祚儿吓坏了,祚儿还以为是娘子染病了呢。”
  我扑哧一笑,拉起他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很好吗,那只是场意外,祚儿别担心,吓坏祚儿我可承担不起。”
  良祚破涕为笑,道:“娘子说得对,祚儿应该高兴才对,吕夫人刚为父王生下康弟弟,娘子和徐夫人就有喜了,祚儿打心底里高兴。”
  良祚的话让我心中稍微吃惊,一来他这么小年纪就说出如此得体贴切的话,确实不同凡响,二来他与我不过几面之缘,竟能有幸得其如此关心,心里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异与微妙。
  戴良娣招呼良祚过去,道:“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叫作有喜?跟你父王与本宫走吧,别吵着孙更衣歇息。姐妹们就长话短说,早点回各殿守夜。程太医,你再为孙更衣请一次脉,千万别出什么闪失。”
  太子蹙起眉头,摇头道:“还是良娣你细心呢……”又若有所思道:“孙更衣,嗯,孤早就觉得这个称谓叫着十分拗口,你觉得呢。”
  “臣妾但凭殿下吩咐。”
  “鲍作人,传孤旨意,晋东宫更衣孙氏为才人,即日入册。上元节与吕良娣一同举行册封礼。”
  太子离去,众夫人、娘子分坐两侧,让我觉得颇是局促不安。门开的一瞬让我望见了外边的夜空与寒气,灯火掩映下不甚清晰却切人肤里,不止的狂吠声如冰雪泼在我的身上,颤地心里又悸又冷。
  吕月银紧忙吩咐玲珑关上门窗,坐在方才戴良娣坐过的圆凳上,笑道:“有姊妹们在,妹妹不要怕。”
  “多谢姐姐们照拂关心。”
  康淑媛轻声一笑,道:“同样是怀孕,怎么孙妹妹能安眠于主殿又晋升位份,徐妹妹就只能回宫独守长夜啊。”
  康淑媛的话语刺的是徐薇君,伤的却是我这个无辜之人,她无心的一句刺挠酸话,在其它人耳里便是挑拨离间,眼下,在我不知道的某片暗影里,定有人在等着看好戏。
  我揩去半许倦怠,抹上半许笑容,道:“帐殿秋阴生角枕,屟廊空响应琵琶。含情独倚朱阑暮,满院微风动落花。宫中有哪个殿里能夜夜成双?形单影只、孤灯相伴再平常不过,今日明日皆是如此。说句不敬的话,良娣夫人都是如此,下妾和各位姐姐又怎会不是如此呢。”
  康淑媛蔑笑一声,不再言语。我知道她的轻蔑与离经叛道不是指向我一个人,却不知是因为怀有身孕而紧张兮兮的缘故,无端小心起来。
  丁更衣凑上前来,蹲下行礼,祝道:“姐姐说的极是。下妾恭贺吕姐姐与孙姐姐,两位姐姐万福!”
  我起身欲扶,被吕月银止住。总算有了名分,心中却无状惶恐。
  吕月银凤眉微扬,气势不输戴良娣,缓缓道:“丁妹妹你快起来,都是姐妹,用不着如此客套。你这几日服侍太子也累了,总这样可不行。姐妹们也都散了吧,今夜在寝殿内安心守夜,期盼来年吉祥如意、安稳顺利,但也别累着,明早还要贺年呢。”
  司徒容华打趣道:“岂止是吉祥顺利,最好能像吕姐姐和两位妹妹一样,也能为咱们殿下开枝散叶。”
  司徒容华平日不说话,一开口便说衬人心意的话语,与一直沉默寡言的戴容华多少有些不同。
  众人皆笑,却不知这笑声中隐藏着多少辛酸与苦楚。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水,在这红墙金瓦封锁的深宫是常有的事。
  吕月银带着人走出主殿,见史娘与萧木平恋恋不舍,便也没多说,只顾自己回了殿。史娘与萧木平走至床前,握住我的手关切道:“总算是有了依靠,可要小心才是。”
  面前的两人并不如吕月银一般已有贵子在手,却说出这番肺腑之言,着实让我无比动容。我握紧她俩的手,微微颔首点头,回道:“请姐姐放心,媚娥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会保护好这个孩子,两位姐姐无须担忧。”
  初一的早晨风和日丽,看起来是个好兆头。深深的庭院里静悄悄,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只是太子的那只獒犬因为昨夜炮竹的缘故,时不时吠几声,让人听着有些许惊悸。
  红珠扶着我更加小心,从北殿出来,便向披馨殿走去,因昨夜缘故,戴良娣特地准许我只向两位良娣祝拜即可,但我依然不敢怠慢。怀孕的宫嫔最怕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因礼节的问题而闹得心里不痛快,着实让人不甘心,因此周全了礼数总是好。
  我与众姐妹步入殿内,吕月银已盛装御座,等候着我们的祝拜。
  “下妾祝吕夫人万福安康,吉祥如意!”
  “本宫祝妹妹们新年顺利。”
  从道理上讲,尚未接受册封礼的吕月银依旧是淑媛,我还是更衣,但此刻大家都已把我俩当做了良娣、才人。吕月银眼下只比戴锦心矮一手指头,除却戴氏依旧是东宫内主、负责打理事务外,她俩已基本平起平坐,东宫内的气氛因她的晋升而变得微妙起来。
  不过,任凭各位夫人、娘子心中如何揣摩,两位良娣的面上总是风平浪静。戴锦心的介意无须多说,当日她未能扶正屈居良娣之位已是心中不满,今日又眼见吕月银势头日盛,她当下的心境可想而知。吕月银从来都是顺从自然之人,纵使生子、进位,她面上的和善与亲切也未曾有丝毫消减。
  别的夫人、娘子还有其它去处,只留了我在殿内与她话家常。
  吕月银从主座上走下坐于侧座,我紧忙移至下位以示恭敬。
  她笑容满面,神情灿烂,仿若春的脚步已提前走到了她的面上,缓缓道:“看妹妹气色已经好许多,本宫也就放心了。妹妹当好生保养身子才是,如此才能服侍好太子殿下。”
  “多谢姐姐挂念,姐姐也要保重身子。妹妹,只愿能平安生下这孩儿,其他的事,妹妹并不放在心上。”
  我本欲说“有丁更衣服侍即可,不用妹妹操心”之类的话,却又因想起这件事的前情后事,觉得甚是不妥,便生生给吞了回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学会藏头露尾与拐弯抹角,夜中无法安眠的时候,常常使我理不清头绪。
  吕月银柔和的目光扫了一下我的腹部,笑道:“妹妹此言差矣,你刚到宫中半年,不懂江湖险恶。”
  我的心提了半截,仔细听着她的言语。
  她见我神情有异,便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姐姐说得都是实话,在这宫中,即使你生了孩子,若不受丈夫待见,一样是凄苦伶仃,甚至……唯有牢牢抓住丈夫的心,才能福气绵长。”
  我恭敬而动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回道:“下妾不怕,下妾有吕姐姐和众位姐姐关照,定会安然无恙。”
  吕月银摇摇头,叹口气,道:“非也,本宫虽然忝居高位,却终究还是为人侍妾,一切听人差遣,自己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如何能护得起妹妹。”
  我心思微转,思索片刻,回道:“姐姐现在与戴良娣平起平坐,怎说出这样的话,妹妹们还指望着姐姐荫庇呢。”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纵使花开的再美,水流的再清,若无人看见,也只有楚楚可怜、不受待见的份儿。”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心中有灯火浮现,却又迅即被茫茫雾气覆盖。
  吕月银啜口清茶,道:“蝴蝶与芬芳,本都是一家,花朵鲜艳了,蝴蝶才能产更多甜蜜,蝴蝶勤奋了,花朵才能越长越盛。”
  我努力平稳心绪,回道:“蝴蝶做媒乃天经地义,只是,先要本分安稳才对,若翅膀生得太大,抑或是采得花粉太多,飞得便不会轻易。”
  吕月银目光轻缩,抬头看看红珠,又将香茶推至我跟前,道:“吃茶,再不吃就凉了。”
  我实在不知作如何回应才好,只得品起香茗,应付着气氛中隐藏的尴尬。有时候,平静的海水下,往往会翻着为人不知的暗浪,行船的人看着风平浪静、风和日丽,却不知早有不安分的恶浪藏在了水下,当船舶接近时,才发觉事出所料,而掌舵人已经到了湖心,不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从殿中走出,我懒懒抬起头,享受着新年的阳光敷在面上的惬意。
  红珠关切问道:“夫人方才可听出吕良娣的弦外之音。”
  我轻笑道:“只要不是痴傻,谁都听得出。”
  “恕奴婢斗胆问夫人,夫人与吕夫人交情如此之深,为何不直接应允?”
  我停下脚步,望着红珠说道:“一山不容二虎,如今虽有两虎,却终究各处各山,井水不犯河水。我若去惹是生非,定会于这宫中掀起波澜,到时候,谁都不好过,我更不好过。”
  “奴婢并不认可夫人的说法,这吕夫人何时成了老虎,只不过是实至名归的事,夫人若去言说几句那是成人之美,何况,吕良娣曾对夫人有救命之恩……以眼下的情势,只要夫人肯努力一把,定会人事圆满。”
  我朝四遭瞧了一遍,悄声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巧言善辩了。我何曾说过吕夫人是老虎,只是,吕夫人在我心中,原本更完美才对。总之我不愿淌那趟浑水,这蝴蝶爱谁当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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