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母凭子贵
作品名称:露井桃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5-26 20:42:16 字数:3592
又一场大雪迎来了多少王公百姓都无比期盼的腊月,这个月份的末尾,有一个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烦忧的节日。故而,腊月虽在寒冬,却是为希望和温暖而生,无数人翘首以待,只盼一场扫旧迎新便能从此改变命格,从此事事顺畅,吉祥如意。
东宫嫔妇本就不多,因前几日的阴差阳错,几人不在,便更显冷清。
戴良娣扫顾四座,温和道:“吕淑媛昨夜突然生产,出人不意,实在是劳苦各位姐妹了。”
徐薇君起身敬道:“吕夫人为殿下喜添贵子,下妾等甚是高兴。”
在座之人情状各异,嫔妇十数,唯有她一人诞下麟儿,不知各位姐妹心中作何想。
康淑媛啜一口茶水,含酸道:“徐妹妹才高八斗,何不为吕夫人奉诗一首,以抒发在座姐妹的欢喜之情。”
徐薇君紧忙行礼谢道:“下妾不敢,下妾才疏学浅,不敢在姐妹面前卖弄。”
戴良娣言道:“好了,如果没什么事,姐妹们都回去歇着吧。下午等吕夫人与小皇孙都安稳了,我们姐妹一起过去看看。”
从北殿走出,自觉心情略有不畅,便带着红珠去后苑去走走。许久不曾到那,不知已是什么模样。
空中还有些许寒风,吹拂着高树枝桠微微晃动,枝条上积攒的雪如飞瀑般落下。树下美人茕茕独立,妩媚入骨,风华万千,背影书写着凄美的悲凉。
“康姐姐怎一人在此,形单影只,好不悲凉。”
康淑媛瞥见我,目光中闪出一丝讶异,道:“采容怕冷,本宫便让她先回宫了。孙妹妹别来无恙。”
我微福一礼:“姐姐万福。”
康淑媛朝我身后瞧了瞧,言道:“有了使唤丫头,是否比以往方便许多?”
“红珠服侍人很尽心,妹妹甚是满意。姐姐殿里的侍者有六七数,却不见一人在身边,倒让妹妹十分佩服姐姐的好心性。”
康淑媛名唤婉清,与其姊康妃婉惠同年入宫,因戴氏姊妹也在宫中为太子嫔妇,故当时京师有“康戴双姝,长安四珠”的说法,只是后来康妃早逝,四颗璀璨光华便生生少了一颗,让天下人扼腕哀叹不已。康婉清妖媚入骨,情意天成,天生丽质难自弃,生来便是为了公子郎君拜倒于石榴裙下,只是生了一副甚是不相称的邪冷脾性,一腔直心肠,无论胸腹中是酸是甜还是辣,都毫不保留地倾覆与人。若不是那夜她出人意料的一句仗义执言,恐怕我仍视她为梦魇。如今想来,梦魇始终是挥之不去,而作恶者却永远不会是她。
康婉清凝视我片刻,浮一弯笑意于眉眼,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道:“妹妹也有段日子不来了吧,今日突然至此,不会是想赏花?”
我暗自佩服她这一双慧眼果然精明,道:“姐姐当真是锦心绣肠。”
“锦心绣肠?妹妹真知道本宫在想什么?”
我福身一礼,笑道:“晌饭后要去看吕夫人与小皇孙,到时热闹起来,姐姐心情或许好些。”
康婉清莞尔一笑,眼中透着纯真的光芒,让人感到惬意无比,“妹妹才是心思玲珑。”却又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她一瞬的沉默悄无声息地刺到了我的心,不知不觉隐出一缕痛意。“听闻当年姐姐与康妃娘娘盛宠于内廷,长安宫中一时无人可比,京师人人传颂两位姐姐的美貌与才华。只可惜,娘娘早逝,双姝变成了单艳,让人无不嗟叹。”
“哦,是吗?本宫猜妹妹听到的,恐怕是飞燕合德,红颜祸水吧。康氏姐妹哪比得上戴氏姐妹的贤淑良德,她们才是樊姬班姬,娥皇女英,我们只不过是胭粉俗物罢了。”
我望着远处雪沫在风中氤氲出的图画,轻叹道:“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心中还是有姐姐的。妹妹当日承蒙姐姐出言相救,不胜感激,姐姐如果有什么要妹妹帮忙的,妹妹在所不辞。”
“光太子殿下心里有谁又有何用,殿下有国家,还有皇后娘娘……”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姐姐美艳无双,又具这一副难得的好性情,妹妹当真是倾慕。”
康婉清蔑笑道:“妹妹最好不要说这些恭维话,对本宫没用。本宫最看不上拐弯抹角说空话的人。”
我心中不由联想,想必她说的拐弯抹角之人,便是戴锦心、吕月银、徐薇君之流,这些人在我心中皆是儒雅和善之人,左不过有些中规中矩、没有棱角,让人看多了便觉厌烦,但在康婉清眼中,却是十分的厌恶,似乎一看到便要气恼,见面话话带针、句句藏刺,让人不得不把她看作是难以相处的性情女子。
披馨殿的宫人格外的忙乱,掌事玲珑进进出出,满面满身的疲惫,却依然止不住脸上洋溢出的兴奋。太子的脸上生着孩童般的微笑,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微笑,看着看着,便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与陌生。
殿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有饺饵散出的香味,有良祚笑出的甜味,也有不知从哪传出的酸味,和淡淡的眼泪的味道。
“孙娘子,你看过良康了吗,你看过他了没有?”
“良康?”
良祚嘟起他的小嘴,道:“是啊,皇祖父刚赐的名。康弟弟早产,身骨瘦弱,皇祖父、皇祖母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像祚儿这般强健。”
我心中稍有动容,捏了下他翘翘的鼻子,道:“你父王与我们都希望你与小皇孙能健健康康的,健康了才能承负起大齐交给你们的重任……祚儿,你身上好些了吗?”
良祚灿笑道:“娘子莫担心,祚儿早就把那夜的病痛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次中毒不关娘子的事,父王已经处罚了那个毒妇,娘子莫要自责。”
玲珑轻轻走来,行礼道:“太子殿下要皇孙、娘子过去。”
披馨的东暖温暖入春,火炉上热气蒸蒸,掺着众人呼出的水分,把暖阁变作了一只蒸锅。戴良娣亲手抱着新生的良康,脸上满是欣慰,眉目上现出属于母亲的慈悲。太子坐于床边,关切地望着吕月银,眼中既有父的慈爱,又有夫的柔情。丁更衣伫立于侧,满面欢欣地看着幕幕温情。
太子笑道:“媚娥你尽与良祚这小子玩耍了,还没看过康儿吧。”
我从戴良娣怀里接过婴儿,小心翼翼地抱于怀中,余光瞅着四边,生怕有什么闪失。他自然是比我金贵,太子成婚数年,妻妾十数,不过是两个麟儿,而对我这样的女子,虽然于他口中是美貌无双,可放眼天下,却是多如牛毛。
婴孩的胎毛丝丝入眼,娇瘦的面庞楚楚可怜,我由心一笑,道:“这小皇孙别看生的瘦弱,却左顾右盼的不老实,长大后定是活蹦乱跳的主。”
众人皆笑,婴孩如会意一般,也跟着笑了起来。
吕月银劝道:“才生的婴孩身上脏,妹妹快让乳母抱去吧。”
我将婴儿交给乳母,走到床前蹲下,拉着吕月银的手,关切道:“姐姐昨夜真是好险,惊得姐妹们一身冷汗,姐姐当真是辛苦。”
吕月银微微摇头,转向太子,缓道:“臣妾能为殿下生下这孩子,是臣妾的福。”
徐薇君感慨道:“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母亲的辛劳,自子女出生之前的八个月就已开始了。姐姐为了这孩子付出了这多汗水,是我大齐名副其实的功臣。”
康婉清面上浮出一抹红晕,红晕中又挤出一点不易察觉到的轻蔑,道:“妹妹可……真会说话啊。我们这群姐妹,恐怕除了良娣姐姐与孙妹妹外,无人能比妹妹你嘴皮子更利索。”
戴良娣缓缓笑道:“徐妹妹满腹诗书,不让须眉,自然是出口成章,听着似文人雅士。其实吧,说的跟我们都是一个理,吕夫人为东宫诞育麟儿,不光是她一人的福气,更是我们大齐朝的福气,是不是啊,殿下?”
太子嘿嘿一笑,朝乳母怀中望了一眼,道:“良娣说得不错,月银这回确是功劳不小啊,孤要好好奖赏你才好。”
门被慢慢打开,一蟒袍内监不请自入,可想大有来头。他走到太子跟前,施一礼,敬道:“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驾到。因怕惊到小皇孙,故派奴才前来传禀,殿下和诸位夫人、娘子无须接迎,过会儿娘娘进来亦免礼即可。”
“孤知道了,有劳白公公。”
皇后由宁春扶着入堂,华光熠熠,瑰丽无双,一袭黑貂金皮冬袍直坠入地,拖至背后七尺,侍儿托起好不吃力。
不似那日的严明果断,皇后这次的面庞写尽了慈悲,一入室,便从乳娘怀中抱过孙儿,温眉和目,怡然自乐。她看看娇贵的孙儿,又看看躺在床上疲惫又欣喜的吕淑媛,脸上尽是欣慰。冬暖内,自是她们姑侄俩最风光。
皇后凤眉一挑,朝向太子说道:“月银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太子打算怎么奖赏她?”
面对母后的威严口气,太子显得局促不安,支支吾吾道:“儿臣还没有想好……”
“什么想好没想好,依孤看,升她为良娣即可,月银跟你这多年,得这个封号实至名归。”
戴良娣的面色如人所料,而太子也看似甚是难堪。
吕月银笑道:“臣妾谢母后恩德,只是臣妾无意去贪恋那位份,只要太子能平平安安,祚儿和康儿能健健康康,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目光旋转,瞥我与史娘一眼,道:“吕淑媛刚刚生产,不喜人多,你们先退下吧。太子留下,孤有话对你说。”
与史娘走出殿外,心上又泛起波澜。我小心听着史娘的声响,心揣着她也是否如我般心中的思绪此起彼伏。
“媚娥是不是嫌那小皇孙长的太过丑陋了,面上怎这般不爽?”
我一手捂着面,嗔怪道:“姐姐休得胡言乱语,我只是……”
“你才侍寝不足半岁,不用如此心急。”
“姐姐难道没有心急?”
史娘微微一笑,浮出些许淡然,道:“我不如媚娥在乎,所以就不如媚娥心急。”
“两位姐姐在嘀咕什么呢?能否说来与妹妹听听?”
我回头一探,原是丁莲隐。因为我得宠的缘故,同为更衣的她自降身份称呼我为姐姐,让我一直不太习惯。好在王氏被废后,我与她也几乎未曾有过言语,倒也省了不少尴尬。
丁莲隐走向前,朝史娘福一礼,又看向我的脸色,说道:“看姐姐面色不是很好,不知是否是冬日天寒的缘故。红珠,你可要好生照顾好你家娘子。”
红珠面色微红,躬身道:“奴婢职责所在,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