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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变(上)

作品名称:露井桃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5-24 21:05:30      字数:3696

  夜深沉,窗户被雪映的苍白。堂内檀香缭绕,在暖炉的熏陶下氤氲出暧昧的浓浓睡意,睡眼已惺忪,我打了个满满的哈欠,将书册合于桌案,躺床上披被睡去。晴朗的雪夜异常宁静,闭上眼睛,我似是看到了墙外枯枝翘首以盼的深不见底的一汪苍穹。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袭来,撩骚着心跳让我睡意全无。
  “谁?”
  “是奴婢,香桂,娘子,大事不好了!”
  我紧忙起身,披上外衣,打开门,看香桂瑟缩在寒气中,紧张兮兮盯着我。
  “姑姑先进屋,发生什么事了。”
  香桂打着寒颤,抖索道:“娘子还是快过去吧,夫人在北殿等着您呢。”
  与香桂匆匆赶至北殿,方才发现殿内灯火通明,戴良娣正襟危坐,面色沉重,众夫人、娘子分坐两侧,或低头不语,或神色鬼魅地盯着我。史娘关切地望着我,欲言又止,只得看向戴良娣等候动静。我见人人面色凝重,心尖上仿佛架上了一把寒光冽冽的开锋匕首。
  “下妾给良娣夫人和诸位姐姐请安。如此晚叫下妾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戴良娣微目凝视,往日的和切不见踪影,“本宫问你,今日你是否给良祚吃了什么东西?”
  内中猛然涌出一股浓烈的不祥之感,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戴良娣与侧坐众人,仿佛殿中坐着的不是如花美眷,而是一群惊悚人心的森森骷髅。我就如一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跪伏在凶神恶煞面前无能为力。
  “下妾,下妾是给过皇孙一些糕点,皇,皇孙怎么了?”
  “大胆!”
  我慌忙跪下叩首,急道:“下妾有罪。可是夫人能告诉下妾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香桂,叫太医来,看看良祚怎么样了?”
  心若惊鹿,咚咚乱窜出一身麻木,纵使我努力定神,手脚也不自觉抖动起来,即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也抵不过如此阵势的恐吓。我皱起眉头,怯生生问道:“皇孙,不是请完安就回玉衡殿了吗?”
  萧木平见戴良娣扭头不语,便细声对我言道:“皇孙请完安后又在北殿玩了许久,至入夜才想离去,良娣夫人怕雪天冻坏了孩子,才托人去皇后娘娘那禀报让皇孙暂且留宿一晚,明日再用轿辇抬回去。可谁想,皇孙睡下不久便开始不舒服……”
  萧木平看看良娣,不再言语。
  太医由香桂于侧殿引入,作揖之后,木木地立于良娣旁侧听候差遣。四面八方的烛火将他的身影化作淡淡一片,躺在地上瑟瑟颤动。
  良娣急切问道:“皇孙怎样了?究竟是染了什么病?”
  太医垂手恭立,回道:“皇孙服下药后已安稳许多,现时已睡下。依微臣所见,皇孙病症不像寻常伤寒之状,四肢冰凉,上吐下泻,面目苍白,倒像是……像是……”
  “别这么吞吞吐吐的,说!”
  “啊,嗯,皇孙是明显的中毒之状,怕是误吞了什么吃食所致。”
  我的心仿佛被匕首威胁到了嗓子眼,只差一点就可从口中吐出。
  “中了什么毒物?”
  “微臣观皇孙脉象,惴惴不稳,脉动缓慢,又观其形态,口干舌燥,面部麻木,肌体抽搐,故,恐怕是中了牵机毒。”
  “你退下,程太医。香桂,你再把皇孙告诉你的话,重复一遍。”
  香桂福一礼,低声回禀:“皇孙说,白天的时候在并荷堂吃了几块翡翠白玉面糕,临走时还捎了一大块,在其它夫人娘子那什么都没吃。”
  “良祚今夜并未用完善,说面糕很好吃,已经饱肚。孙更衣,抬起头来,本宫问你,香桂说的是真的吗?”
  我分不清心里的是恨是怨还是疑,麻木道:“是,是真的……”
  “太子殿下回宫!”
  太子的到来加剧了我胸内的翻江倒海,渐渐感觉喘不过气,脖颈上都是刀刃的冰冷。
  “怎么回事?祚儿怎么样了?”
  戴良娣立于旁侧,回道:“良祚已无大碍,现在睡下了。方才程太医说是中牵机毒之状,怕是误吞了什么吃食,臣妾问过今日照料祚儿的香桂,说祚儿在东宫只吃过孙更衣做的翡翠白玉面糕。”
  太子走下主座,一步步走至我跟前,在我目中生成一个异常高大的形象,缓缓言道:“程太医的医术在长安宫中数一数二,必定所言非虚。良娣,他可在其它住处吃过什么东西?”
  “臣妾已经查过,祚儿只吃过孙更衣的面糕。”
  太子目不转睛,神光中有几分疑虑、几分踌躇,但更多的是蠢蠢欲动的怒气,严声道:“孙更衣,确实如此吗?期间是否有人进入你房里?”
  “的确如此……应该没有,这面糕是……奴婢昨夜所做,奴婢也吃了些……”
  我怯怯仰视着太子,似乎在诉说冤屈,也似在请求饶恕。
  太子立在那默默不语,似乎在下着艰难的决定。
  史娘离座蹲下,疾道:“殿下,臣妾觉得这件事疑点太多,请殿下三思。”
  “你说!”
  史娘站起,问道:“香桂姑姑,皇孙是否还有吃剩的面糕?”
  “面糕松软可口,皇孙早已吃完,乃至撑了肚囊,连晚膳都未吃。”
  太子忽然大怒,吼道:“良娣,你是怎么照顾祚儿的!”
  戴良娣惊慌下跪叩首,谢道:“臣妾有罪,望殿下责罚。”
  萧木平言道:“既然没有吃剩的食物,也就无法证明是孙妹妹下的毒,请殿下三思。”
  我诚惶诚恐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和满殿的一呼一吸,欲辩无言。如今的情态,强辩不如寡言。
  “殿下,香桂姑姑都说了,这面糕松软甜口,如皇孙这般大的孩子谁不喜欢,自是吃的一点不剩。孙妹妹,怕是早就料到了吧?”
  是王淑瑶的声音,犹如一道闪电劈过我心中的茫茫大雾。
  康淑媛立起,慢慢走到太子面前,眼神中似笑非笑的意味让我胆战心惊。她福身一礼,道:“依臣妾看,的确是有人想毒害皇孙,可是这人若是孙妹妹,臣妾实在想不出是为什么。”
  康淑媛的话自是出乎我意料,自我一曲夺宠,太子去她那边的次数便大大消减,我原本并不指望她能为我说话,只要能不像王淑瑶一般说风凉话,我的心便要踏实一许。莫非,是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殿下,臣妾也觉得无凭无据,不能治孙更衣的罪。可是孙更衣又不能自证清白……”
  太子回首望了一眼戴良娣,又折身审视于我,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奴婢,真的没有毒害皇孙,殿下……”
  我婴孩般的祈求连自己都听的苍白无力。
  “既然如此,那孤就只能将你禁足并荷堂了。”
  我的心情随着身子一起瘫软到了地上,如琉璃般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听心落地的声音,是一种最大的折磨。
  一个发福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无助地抬眸一看,原是鲍作人躬身在侧。
  “启禀殿下,吕夫人求见。”
  “月银?传!”
  吕月银大腹便便,吃力地撑着腰,抚着侍儿的手,款款进殿,行礼道:“臣妾给殿下和良娣夫人请安。”
  戴良娣紧忙前去搀扶,劝道:“不是说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过来吗?”
  吕月银猝尔一笑,回道:“下妾听玲珑说,诸位姐妹都聚在了北殿,甚是热闹,便也过来瞧瞧。哟,孙妹妹这是为何啊,地上生凉,别跪着了,对身子不好。”
  太子上前搀扶,言道:“月银从不言废话,想必这一趟是为孙更衣来的吧?你不必替她求情了,孤已经下令将她禁足并荷堂,直到真相水落石出为止。”
  吕月银掩口轻笑,回曰:“臣妾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殿下。不过,臣妾并不是要替孙妹妹求情,公道自在人心,何必多此一举,只是,臣妾有件事要禀报殿下。”
  “你但说无妨。”
  吕月银捋着胸口,缓一口气,道:“臣妾有孕在身,嘴馋的很,今天午后皇孙向我请安时,见他手中拿着面糕,甚是精巧,便忍不住讨了一块,嚼在口中很是香甜。臣妾,并未觉得有何不适。”
  “哦?此话当真?”
  “臣妾无半句虚言,待皇孙醒来,殿下问皇孙便知。”
  史娘听罢迅疾上前,道:“殿下,殿下听到了吗,孙妹妹确是被冤枉的,一定是有人中途下了毒。”
  戴良娣言道:“皇孙照臣妾的吩咐,是按照位次依序拜见的,因在晌午就已见了孙妹妹,故在午后便没再往并荷堂……”
  萧木平气愤道:“殿下,孙更衣定是被歹毒之人诬陷栽赃,请殿下明鉴。”
  太子蹲下,慢慢将我扶起,一如那日在后苑中的情状,只是这双精巧的双手不再那般柔软温和,硬生生带着些许冰凉。
  “鲍作人,传令,搜宫!”
  丁更衣突然跪于前方,劝道:“殿下,现下已是子时,若大举搜宫,只怕会惊扰四方,闹的整个长安宫都不安宁,吕夫人临盆在即,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吕淑媛目不斜视,缓缓道:“无妨,臣妾早已过了胎像不稳的时期,一点动静并无紧要。眼下,还孙妹妹一个公道才是最主要的。”
  宫女内监们急如星火,鲍作人亲自带人到各寝殿搜查,所有夫人的近侍皆被叫到了北殿门外搜身,并不得与自家主子交谈。东宫虽方圆不大,却殿台楼阁异常紧凑,主殿后是北殿,东西各有两个配殿与次配殿,此外还有诸如并荷堂、杜鹃堂等供更衣和得宠宫女居住的精巧雅室,仔细搜罗起来并不容易。
  我坐于凤椅之上,虽手脚已止住抖动,却依然心有余悸,胸口处跳个不停,额上不听使唤地冒着冷汗。康淑媛走近,递过一张丝帕,冷艳的面庞中透着一股温柔,道:“擦擦吧,这么冷,出一身汗可不好。”
  鲍作人慌张走来,口唇颤抖,不知是怕还是冷,惴惴回道:“殿下,找到了!”
  王淑瑶忽地站起,目瞪口呆地看着鲍作人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在显条馆发现的什物,掖在被褥之中,殿下请看。”
  鲍作人将巾帕展开,现出一堆灰白色的粉末。太子凌视一眼王淑瑶,捻一撮凑近嗅了嗅,眉头蹙起,命道:“传程炳轩。”
  程太医从侧室走来,听了太子吩咐,便揉捏着粉末仔细辨别,他时而双眉紧皱,时而低头思索,许久才开口说道:“启禀殿下,此为马钱子的粉末,即为牵机毒。”
  太子面上青筋暴起,怒气盈荡四周,底下人噤若寒蝉。
  他向王淑瑶走去,捏起她的下巴,面若死灰道:“你,怎么解释?”
  王淑瑶抖抖索索,口不择言道:“臣妾,臣妾怎么知道。皇孙并未在显条馆吃任何东西啊,殿下,殿下,真的没有。”
  太子挥袖一甩,轻扶上我的肩膀,道:“良娣,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将我抱起,翩然出了北殿。
  “香桂,传本宫命令,严审显条馆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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