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戴氏锦心
作品名称:露井桃 作者:土生 发布时间:2014-05-22 16:16:23 字数:2972
九月的风雨几无停歇,进了十月,地上便起了霜,鸟儿不知躲到了哪里,留下大片大片寂静在人间。立冬前日,天空飘下了纷纷雪花,金瓦红墙,秃木灰枝,一夜间都变作了银白色。万物肃杀,唯有雪霁后的日头照着积雪闪闪发光。
太子已有几日不到并荷堂,也未到其它夫人、娘子住处。广陵公言风自西北归来,与帝后团聚几日,太子亦赶去共叙兄弟之情,乃至一连几天都不曾回至东宫。大齐朝国姓郑氏,自太祖至当今皇上已传四世,太子是第五代,辈分从风。皇上共育七子,长曰仁慧皇后出贤明太子宏风,次曰今皇后出太子广风,次曰戴诚贵妃出吴王田风,次曰康庆贵妃出汝南王厉风,次曰杨婕妤出广陵公言风,次曰太子胞弟晋王真风,次曰司徒宜妃出华阳国公文风。
众人请过安分坐两侧,戴良娣慈笑道:“最近殿下常不在宫中,姐妹们若觉得无聊,只便聚一块说说话,增增暖气儿。”
王淑瑶望众人一眼,问道:“这广陵公究竟何种来头,竟能让殿下几日都不归宫?”
戴良娣嫣然笑道:“妹妹们有所不知,广陵公的生母杨婕妤许久之前就驾鹤西去了,那时公爷尚且年幼,皇上就把他交给了皇后娘娘抚养,是与我们殿下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他这几年在西北历练,难得回宫一趟,殿下自是放他不过。”
吕淑媛立起,补充道:“夫人说得极是。下妾听闻殿下与这广陵公的情谊,甚至比过与晋王的感情,真是让人啧啧称叹。”
“你坐下,有身子的人,不必拘礼。太子殿下虽与晋王一母所生,可毕竟有年岁差距在那。虽一个是老五,一个是老六,但公爷与王爷的年龄却差了足足三岁。太子与公爷相差两岁,与王爷差五岁,又几乎可以视作一母同胞,亲近谁疏远谁一想便知。”
我听着戴良娣的言语,心中不觉一阵憋闷。长安宫是个最能粉饰雕琢却又最等级鲜明的地方。太子侧室自从二品到正四品,两品四级,人有定数,二四六八。而皇帝侧室则是四品又半品,共九级,取九五之尊之意,正一品曰宸妃二人,从一品曰贵妃二人,次曰妃四人,次曰嫔四人,总共十二人为一宫主位;嫔以下为昭仪六人、婕妤六人、贵人八人、美人八人,正五品答应居于侧室之末流,无定数,答应之下为保林,与更衣一般为人庶妾,无名无份。大齐承袭古制,母凭子贵,子凭母贵,一品所生封藩王,二品生为国公,三品生为公,有子女者位份最低为婕妤。
“好啦,姐妹们如没有什么事,都去歇着吧,仔细点,别招了凉风。孙更衣留下,本宫有话与你讲。”
众人散去,我坐至右侧首座,毕恭毕敬看着戴良娣。
“妹妹近日身子可好?”
“多谢夫人关怀,奴婢有诸位姐姐关照,自然是好。夫人身子可爽快?”
戴良娣欣慰点头,言道:“本宫好得很……”又皱起眉头,眼神微睐道:“妹妹入宫已三月,是承蒙殿下宠幸最多的人,怎还不见动静?”
我望一眼自己的肚腹,面浮云霞,恭敬道:“妹妹福薄。”
“哎……福薄的是本宫啊,跟了殿下这些年,竟未养活一子半女,不像那吕淑媛,再过个把月就要生了,人家才是有福之人。本宫是无望了,不过,你们还年轻,为太子开枝散叶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我紧忙离座蹲下,道:“良娣夫人正当美好年华,切不能说这样的晦气话。”
戴良娣叹口气,招呼我起身,言道:“不是本宫妄自菲薄,你还记得后苑中的金菊花吗,那叶子纵使再盛再美,再风光无量,若不开花,也只能待在角落里,花匠连看都不看一眼。本应是花中之王,却硬生生被人为放在了侧位,只得独自哀叹惋惜啊!”
我心下仔细拨弄着良娣的话语,倩笑道:“即是花中之王,岂能被一群胭脂俗粉淹没,只是花匠的慧眼暂未发现罢了,总有一天,花匠会将它移至高台,供万花敬仰。”
戴良娣依然愁容隐现,叹道:“万花争艳,无花的金菊怎能让花匠知道自己的一片痴心呢?”
我起身,至良娣面前行蹲礼道:“蝴蝶翩跹,风知花意。下妾愿为花作媒,让花匠知晓金菊的一片心意。”
戴氏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关切道:“怎么看你面色不是太好,本宫一直认为,脸面和嫩手是女人的最大本钱,在长安宫尤其如此,本宫这里有两盒芙蓉玉面珍珠粉,是东岛国进献,专供女子敷颜之用。香桂,拿过来赏给孙更衣吧。”
“下妾谢夫人恩德。”
戴氏原居吕月银之下,康妃薨逝后,她越过长者成为东宫内主,位同副妃。在常人眼中,她早应该满足,因为被她凌驾的吕月银尚且毫无怨言、甘心受其差遣,作为后来居上者,她应该庆幸才对。
不过,她的疑虑在我看来也有因可寻。皇后为拉拢戴氏、销蚀议论,而甘愿让自己的内侄女居人脚下,不得不让人感叹她的巾帼不让须眉之胸怀,可是,戴氏得到的却只是一个良娣头衔,距储妃一步之遥却是可望不可即,难免会让人有隔靴搔痒之感。再加上吕月银身怀六甲、吕氏一族一向豪壮,戴氏这东宫副主的位置做的难免尴尬,在如此心境下,能将事料理地四平八稳已是难能可贵。
只是,她找到我,只不过是无奈之外的另一场尴尬。
走出北殿,日头下的白雪耀的人睁不开眼睛。我手扶着额头,小心翼翼地踩着松软的雪花,一步步向并荷堂走去。大雪落了两天两夜,又恰逢太子几日不在宫中,良娣夫人亲善宽和,内监宫人们便偷起懒,任凭厚厚的雪被敷在地面上。
突然间一个身影闪过,我猝不及防,硬生生摔在了地上,膝盖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
“啊,你没伤着吧,都是我不好!”
我定睛一看,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子在手忙脚乱地擦着我沾了雪花的衣服。他一身黑袍在身,甚是精爽。
“你是谁?怎么敢在这宫中乱跑?”
男童打量我一番,立定作揖道:“我是良祚,冒犯夫人了。”
我颤颤巍巍爬起,轻揉着膝盖,道:“原来是皇长孙,我是更衣孙氏,你叫我孙更衣即可。”
良祚听罢,又作揖道:“给孙娘子请安,刚才祚儿不慎撞到娘子,都是祚儿不好。”
我回一福礼,欣然笑道:“我没事儿的,你没摔着就好。殿下不是在皇后娘娘那吗,怎跑回宫来了?”
良祚挠挠头,眼含纯真道:“我已有几月未回宫了,平日里只能与父王相见,今日趁皇祖母、父王与五叔团聚,便得空回宫给良娣夫人和各位夫人、娘子请安。皇祖母教我为人孝为先。”
我掩面一笑,心道皇后可真是一片苦心,逗趣道:“你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良祚抬眸看着我,面露惭愧道:“孙娘子都猜出来了……娘子会告诉父王吗?”
我抚着膝盖蹲下,抚着他俊俏的小脸,道:“怎么会呢,祚儿是来给夫人们请安的,这么孝顺的孩子,喜欢还来不及呢。外边冷,你快去北殿吧,良娣夫人正在呢。”
“不,祚儿先去娘子那。娘子真好,不像良娣夫人,虽然待我也挺好,可是我一旦有什么错,她就立刻告诉父王责罚于我……娘子比夫人好。”
我执拗不过,便顺意道:“好,先去并荷堂也行,不过我跟你说,良娣夫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给孙娘子请安,给皇孙请安。”
我背后一凉,忙折身探看,原来是钱必隆躬身在近旁,心中不觉泛出一阵干呕。
“原来是钱公公,公公安好。”
钱必隆咧咧一笑,露出一排黄牙,道:“娘子好生清闲,竟与皇长孙在雪地里玩闹。”
我轻笑一声,道:“是啊,太子不在宫中,任谁都是这番情状。不知王夫人近来可好?”
不及他回禀,我便拉着良祚告辞道:“请公公转达妾身的问候,告辞!”
良祚脸盘精巧,一双桃花眼闪汪汪,甚是讨人喜爱。
“娘子的面糕可是亲手所做?”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禁觉得颇是可爱,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陌生的气息。
“你父王爱吃糕点,我便借萧容华的小厨房做了点。好吃吗?”
“好吃!”
良祚用纯真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我,突然一惊,起身欲走,眼神却依然盯着桌上的翡翠白玉面糕,“我要告辞了,娘子,父王不久便会发现的。我要赶紧着去各殿阁请安呢!”
我塞他一块面糕,道:“走吧,请安要紧,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