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芙蓉帐暖

　　芳香馥郁，池水生暖，沐室内雾气缭绕，漫漫如仙境。依在华池一角，将玉臂上的金菊花瓣扫落，引上柠黄澈水浴洗凝脂。面上扫淡妆，乌发涂桂油，弱骨丰肌，柔肤胜雪，婉婉绰约，楚腰纤纤。
　　“池中的水是用茯苓、白术、金菊、白芷煎成，不仅可润香身体，还可亮肌雪肤，使肌肤柔软如帛，吹弹可破。”
　　我轻轻吸气，微微朝向冯姑姑，幽幽问道：“金菊？素闻香体的药材有檀香、香橼等，我闻这池水的气味，甚是清幽，吸入肺腑，凉意丝丝入脉，不像那草木之香。”
　　“娘子冰雪聪明，正是金菊让娘子如此惬意。殿下特意嘱托，一定要用金菊浴体，才能衬得起娘子的冰雪气质。”
　　已是浸浴两刻，欲起身擦拭，冯姑姑按住我的身子，暖暖道：“娘子勿急，这池水难得珍贵，娘子应多浸会儿。”
　　“珍贵？”
　　冯姑姑福了一礼，道：“寻常夫人、娘子侍寝前的澡浴，不过是是用寻常的檀香、香橼泡成，就连良娣夫人也是如此。金菊虽是遍地盛开，却是太子钦赐，如同昔日康妃娘娘，春用玉兰，夏用清荷，秋用金桂，冬用腊梅，皆是太子额外所赐。故，奴婢才告诉娘子要珍惜。”
　　我心中动容，面上羞红，回到水中继续水洗脂肤。
　　冯姑姑到门前拍拍手，便引入了四个身穿绛红衣裳的内监，我连忙惊恐躲避，将肩膀沉到温水之下。
　　冯姑姑见状，笑道：“娘子莫怕，这都是正常的事儿，除了太子妃，每个夫人、娘子都要经历的。娘子快起来吧，时辰到了。”
　　我背对着他们，平稳住气息，局促道：“你让他们闭上眼睛！”
　　背后有人忍不住笑了声，旋又鸦雀无声。
　　“娘子上来吧，他们都把眼睛闭上了。”
　　我缓缓起身，脚踩大理石铺成的台阶，一步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四个内监皆背身闭眼，他们后面是一张铺开的绫罗锦被，上着凤凰牡丹，看着喜庆华贵。
　　“哟，这是作什么？”
　　冯姑姑笑了笑，回道：“这叫莲子被，待会娘子要躺到这被里去面见殿下。娘子还是让他们转身开眼吧，否则他们如何做事？”
　　我勉强点点头，低眼看着地上绮丽的被面，心中泛起阵阵忧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少年来我渴望的不过是平平稳稳的郎情妾意，夫妻相敬相知，比翼双飞，却无奈，我这一生依靠的男人，连个齐整的洞房之礼都与不了我……
　　内监转身，将莲子抬起展开，待我轻轻走入，便两边合拢将我围绕起来。我余光扫过被面，轻问道：“被面上只有凤凰牡丹，为何却叫莲子被？”
　　“莲子多子，躺在这被面里便能沾上福气，定能早日为太子殿下诞下麟儿。”
　　内监有四人，头颈、上背、腰际和腿弯各有人顶托，出了沐室，便直奔寝殿而去。秋夜的凉风吹拂着我的脸面青发，心里不自觉打起寒颤。鲍作人早已在殿门前等候，见我至，便高声喊道：“奴才给孙娘子请安，孙娘子有福了！”
　　请安礼若孩童朗读诗书般脱口而出，想必于他已是轻车熟路。
　　他走到跟前，将被面盖上我的头颈，喜道：“娘子就请好吧。”
　　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门开门闭得声音，心中不禁疑惑他们要将我抬至何方，我的郎君殿下又在何处等我？
　　身下的感觉成了温软锦褥，听到人去的声音，方知已到我应到的地方。周围寂静一片，只有些许均匀的喘息声在耳侧。我不由慌张，双腿不受控制的颤颤巍巍，只觉黑暗将要把我吞噬，让我永远不见天日。
　　眼前突然出现光亮，有人拉走了我头上的被面，一张扩大的玉脸迎在我面前。我心里更加慌张，看着他的俊脸不知所为。殿内灯火通明，檀香缭绕，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息在四处弥漫。
　　“你来啦。”
　　“太子殿下长乐无极。”
　　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薄削的嘴唇微微一弯，笑道：“冯姑姑没跟你说规矩？”
　　“说，说了。”
　　我努力镇定了心神，准备起身，欲按照冯姑姑教的规矩，从龙趾处进入，爬至太子胸膛处，再任由太子处置。
　　“算了。”
　　我心头一惊，痴痴望着太子，不知所以。
　　“每次都是如此，孤也烦了，你不必这样。”太子立起身，又对我言道：“你也起来吧。”
　　“是……”
　　太子将手划向我的脸侧，我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暖与柔软。男子的手到了此种程度，也算是极致了吧。我不由依向他的手掌，享受着彼此间摩挲生出的惬意。
　　“胸前如雪脸如花，长留白雪占胸前。美人如斯，无憾矣。”
　　我心中略有不快，低头道：“殿下是觉得奴婢长的美艳，才召幸的奴婢？”
　　太子身往后仰，笑道：“你倒真是胆大，还从未有人如此问孤。美人，自古以来哪个男子不爱？孤也是男子，没有不爱美人的道理。”
　　 我望一眼他的双眸，虽早已料想到，却依然有止不住的失落，回道：“奴婢知错。”
　　他的手绕过我的脖颈，轻柔地抚着我的皮肤，款款言道：“你的脾性，让孤想到了某个人。你与她们不一样，她们是花园中的花，彼此聚拢，争奇斗艳，你则是墙角的金菊，默默无闻却又傲视群芳。”
　　“殿下缪赞，奴婢不敢。”
　　他眼角展出笑意，凑近，轻轻吻上了我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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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幽沉，灯火杳渺。身旁的人已熟睡，我却清醒如白昼，由内而外的通透。起身，穿上轻纱薄衣，下地走到檀香处深深吸了一鼻。从未嗅过如此清香的檀香，闻过顿觉心神安宁，心无旁骛。回首看着床上的人儿睡得正香甜，不觉荡漾出蜜笑，这一夜，他是我的郎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个终将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自然给不了任何一个女子情有独钟，我亦不奢望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只盼他能诚意待我，不辜负悠悠岁月罢了。
　　“在想什么呢？”
　　一双手抚在了我的肩膀上，回头，见他已立在跟前，便颔首娇羞，幽幽回道：“奴婢过来闻这檀香味，不想搅了殿下清静，请殿下恕罪。”
　　“檀香？媚娥也觉得好闻？”
　　不知不觉中，他已唤我媚娥，听了心中泛起洋洋暖意。“嗯，奴婢觉得甚是清馨，不似一般檀香的味道。”
　　“哈哈，媚娥琴弹得好，曲唱得妙，书读得通，鼻子又是这般灵巧，当真是上天赐给孤的宝物。”
　　我俯身谢恩，言道：“奴婢不敢。”
　　“你闻得挺准。制这檀木的香料产自暹罗，是四川白氏每年的例贡，为当年的仁慧皇后和贤明太子所爱。孤作赵王时，皇兄特意赠与孤些许，从此便用上了。”
　　我心下暗忖，不由疑虑，问道：“当年皇后娘娘与殿下怎未分得此香？”
　　太子瞅我一眸，用手抚了一下我的脸蛋，道：“这香难得珍贵，母后当年虽贵为宸妃，却也总荣耀不过仁慧皇后，自然是分不得此香。何况，”太子叹口气，无力道：“白氏一向只与康氏交好，怎肯与吕氏分食呢？”
　　眼下宫中竟无一位白氏女子服侍，想来或是皇后殿下的作为。我轻轻点头，言道：“吕戴康白，奴婢只知道天下十官，九出世家，却不知宫中也是如此。”
　　“是啊，天下十官，九出世家，连宫嫔都是如此。媚娥，你作为异姓，心中是何滋味啊。”
　　我刚欲言说，却又觉不妥，紧忙改口道：“奴婢不敢胡言乱语，能伺候太子殿下已是毕生最大的福气，不敢过分奢望。皇后娘娘、良娣夫人早已告诫，宫嫔要谨守妇道，不可随意言说朝廷政事。”
　　太子侧身转向窗棂，注视着上面精雕细琢的木刻浮雕，言道：“孤，让你说。”
　　我福身一礼，缓缓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是吕戴，还是康白，无论是贵倾天下，还是富绝一方，皆是皇家的臣子与仆役。奴婢出身微贱，父母平庸，生活贫苦，没少受过欺凌与侮辱，芥豆之微，于这天下微不足道。可是却也知晓，身为皇上臣民，定当尽行忠孝，安守本分，兢兢业业，才能对得起皇上与上苍的养育之恩。”
　　太子深情望着我，双手抚上我的秀肩膀，喃喃言道：“你这番话与孤的婉惠说的一模一样。”
　　我蹲下谢道：“奴婢不敢与康妃娘娘相提并论，娘娘世家闺秀，端庄高雅，岂是奴婢可比。”
　　他亲自将我扶起，抱于怀中，默默地揉着我落瀑般的青丝，静静不语。我松软于他宽阔的胸膛上，抹去心上回绕着的些许失落，安心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