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赵宝才老当益壮

　　28赵宝才老当益壮
　　
临近学年末。临河乡初级中学二楼的集体办公室里，出现了几张内容完全相同的小字报，攻击的茅头直指校长赵宝才。当然，大部分学校领导班子成员也都或多或少地影射到了。还有一张内容大同小异的大字报，甚至贴到临河乡政府的大门上。
　　这种风气，是“文革”期间流传下来的作风，在学校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特别流行。每逢村支两委换届选举的时候，村子里的电线杆上、大街小巷的墙壁上，越是醒目的地方，越有人乘夜深人静粘贴上这种东西。这东西的内容当然是要公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些甚至是爆炸性的隐私。不外乎是些贪污腐化、桃色事件等涉及权色交易等外人所不知晓的一些内幕。说起来言之凿凿，不由人不信以为真；读起来琅琅上口，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一传十，十传百，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始作俑者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们只有制造一种混乱的局面，才好浑水摸鱼，才好火中取栗，进而乱中求胜。有几个村子的村长，就是在抽届选举中受到这种暗箭中伤败下阵来。还有一个学校的校长，也是因为受小字报的攻击，干脆自己提出辞职不干。
　　但临河乡初级中学张贴的这几张小字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上早读的两三个教师发现办公室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张信笺，还以为是学生交上来的作业纸，随手捡起来，放在办公桌上没有理睬。而最早发现的是上午上课的一个老师，他无意中拿起来一读，感觉这东西不一般。办公室里几个人传来传去，便有人送给了赵宝才校长。
　　赵宝才看了看，并没有太在意。小字报的内容有的夸大事实，有的捕风捉影，大多是无中生有。对于经历过“文革”的赵宝才来说，这种现象司空见惯，也就见怪不怪。但贴在临河乡政府大门上的那一张大字报，却如一挂鞭炮炸了一地的纸屑。早上，从县城赶来上班的张有财书记第一个看到它，顺手揭了下来。他很快叫来了乡教育办公室主任郑建功，要他限期调查大字报的来源，并调查落实清楚上面的内容是否真的属实。
　　郑建功调查了一阵，得出“事出有因但查无实据”的结论，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张大字报只是一根导火索，而最终导致赵宝才引火烧身的，是学校承建的三十间学生宿舍。临河乡政府里有人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赵宝才却全然不觉。
　　这三年中，新来的乡长黄国安最终没有斗得过根深蒂固的党委书记张有财。这一年元旦过后，他被迫调离了临河乡。河阴县委组织部重新安排吕福星调任临河乡任代乡长。
　　赵宝才任校长，想到学校几个班子成员中只有赖吉祥还是一个民办教师，工资水平低、家庭负担重，就想在经济上给予一些照顾。就特意交待管理伙房的牛老师，逢赖吉祥吃饭一律免费。另外，还以他是体育教师的名义，每学期给他报销一部分球鞋、服装费、训练补助费等，想办法弥补他生活上的困难。他的两个女儿在学校读书，孩子的学费也要全免。但赵宝才做的这一切，好像并不能满足赖吉祥贪婪的胃口。
　　赖吉祥自恃和吕福星的特殊关系，很多事情有恃无恐，根本不把赵校长放在眼里。赵宝才一直隐忍不发，赖吉祥更加有恃无恐，不断地在背后做小动作。
　　开学后不久，一名男生晚上就寝时在寝室里打斗，从二楼的窗户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说是学生寝室，实际上就是标准的教室，晚上几十个学生挤住在里面。赖吉祥背地里撺掇学生家长到学校寻衅滋事，但事情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闹得不可收拾。赵宝才安排人手妥善处理，学生得到很好的医治，没有任何的后遗症。家长也从中得到了一些补偿，不但不责怪学校，反而对赵宝才感激涕零。最后，还向赵宝才透露了当初他到学校里胡闹是受人唆使。
　　赵宝才亡羊补牢，安排学校后勤处给二、三楼的各学生宿舍的窗户上加装防护栏。对于赖吉祥背后做的各种小动作，赵宝才或旁敲侧击，或意味深长地提出警告。但对于另一件事情，使赵宝才彻底拿捏了赖吉祥的命门。
　　学校班子成员分工，赖吉祥负责学生纪律和安全，他自作主张，私自收取学生纪律保证金。对于违犯纪律的学生，一律收取一百到二百元不等的保证金，如果再次违犯，将被部分或全部没收。这些钱全由赖吉祥一个人操作，既不入学校会计账目，也没有具体数目，罚多罚少全凭他一人说了算。除一部分用来宴请吃喝外，大部分流入他的腰包。这些事情，赵宝才隐隐听说，但没有真凭实据。等赵宝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学生家长举报到了县长热线。
　　赖吉祥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马上就要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而耽误了自己的前程，那将抱憾终生。明天，上面将派人调查落实他收取押金的具体数目，而校长赵宝才的态度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怎么办？赖吉祥仰面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心神不安，突然之间身子会抽搐一下，像触电似的。眼前有数不清的学生和家长跟他纠缠不清，要他退回那些所谓的纪律保证金。他无法分辩，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不，他并没有睡着，但眼前已经没有一个人。他俯下身子，想安下神来，但神经已经焦躁到了极点，只觉得胸口压得难受，嗓子仿佛就要喘不过气来。难以抵挡的担忧、恐惧，一直透入他的骨髓。他的精神上产生一种极度的不安。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的工作、他的前程、他的生命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威胁。
　　他神经的战栗变成一种浑身的颤抖，屋里闷热，他却觉得发冷。由于某种内心的渴望，他极力要找出一条什么路子来让他摆脱困境。他找遍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夜深了，校园里很少再有师生走动了。赖吉祥低着头穿过校园，走出大门外。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他醒过神来抬头张望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这里就是那座破败的甘露寺。他已经走过了十多里路，至于怎么爬上来的，他都忘记了。
　　四周阒无人迹，黑压压的一片。他从来不想让人看见他也有这样苦闷沮丧的时候，特别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就是对他的妻子郝丽娜，他也不希望有机会看到。
　　扑通一声，赖吉祥双膝跪在甘露寺门前。他的双手趴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半晌，他仿佛从神灵那里得到了启示，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赵宝才早已经睡熟。睡梦中听到了敲门声，急忙开了门。赖吉祥大汗淋漓，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他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双膝着地轻轻地跪倒在赵宝才面前，哀求赵叔以学校的名义，把这件事情遮拦下来。
　　赵宝才勉强同意，问他到底收了多少钱。赖吉祥嗫嚅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个具体数目。赵宝才并没有究根问底，只是要求他立刻想办法退还那些有名有据的保证金。明天教育局来人问起，就说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
　　赖吉祥无话可说，东凑西借，将花出去的钱补上。他自觉没有颜面在这个学校再呆下去，请求郑建功将他调离这里。郑建功无法给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单位，只得暂时挂在乡教育办公室。正好这年秋季，临河乡筹备大型群众运动会，吕福星又把他抽调到乡政府做些协助工作。
　　令赵宝才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赖吉祥的调离却成了放虎归山。阴谋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危机也在不知不觉地降临。干事情的人，一心一意地琢磨事情；而不干事情的人，却在一心一意地琢磨人。当赵宝才聚精会神谋划学校发展大局的时候，赖吉祥却在背后不断地做各种小动作。每隔几天，他就会唆使学生家长打举报电话，或向物价局反映学校乱收费，他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学校太太平平。
　　在赵宝才校长的带领下，韩利民、王志刚等一帮人团结合作，励精图治，临河乡初级中学的教育质量刚刚有了起色。学校先后成立了军乐队、合唱队、文学社、书法班等文艺组织，各项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并在县、乡组织的比赛中小有名气，而乡里衡量学校教学质量的升学指标也有了重大的突破，重点高中的录取人数由无到有，由少到多。临河乡学生外流现象开始减少，令人可喜的是还开始出现学生回流现象。
　　学生人数增多，原来的学生宿舍需要腾出来重新用作教室。上百个学生只得挤在一间大教室里睡觉，学生的住宿面临着严重的问题。赵宝才先后向乡里和局里多次提出申请重建学生宿舍。按最初的图纸设计，学校要想再建一栋宿舍楼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性，现在乡里连教师工资都开始拖欠，再也负担不起这个财力。赵宝才提议可以由学校和乡政府各筹措一部分资金的方法，修建三十间平房，可以省去不少的钱。
　　临河乡党委政府同意了这个报告，但在工程队的招投标上，赵宝才不明就理，得罪了建筑商吕福源，原来吕福源是乡长吕福星的亲弟弟。吕福源工程造价虚高，赵宝才找了几位建筑商大致核算一下，所需要的费用还不到吕福星工程造价的一半。赵宝才据理力争，遂辞退了吕福源的工程队。他另外找了附近要价低廉的工程队来学校施工。吕福星虽然是一乡之长，但初来乍到，也不好用强。但从此，他在心里埋下了怨恨。
　　吕福星在查阅前任乡长黄国安账目的时候，欣喜地发现黄国安在任期间，曾多次拨付给临河初中几万块钱的办公经费，这笔钱都是赵宝才签收的。而对于这笔钱的去向，赖吉祥却说他没有任何印象。吕福星便怀疑黄国安和赵宝才，是不是两个人私下里将这笔巨款瓜分掉了。
　　赖吉祥见风使舵，遂唆使几个人炮制一份匿名信，送到临河乡政府。他们诬告赵宝才贪污学校公款，还在校园里、乡政府门口、交通要道的电线杆上等地方张贴小字报。去年，临河乡政府大门旁出现的那几份小字报最后不了了之，这一次乡长吕福星异常重视。他要求乡里专门成立一个专案组，一定深入调查学校的帐目和赵宝才的经济问题，挖出赵宝才贪污的事实和证据。就在临河乡初级中学那三十间宿舍楼快要竣工之时，一场针对赵宝才的阴谋正在悄悄地谋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