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 第九章

西北风这时候有点轻狂，狠狠卷起地上的泥土和残雪扑在人身上，很冷。人们本来都想散去，选举结果都出来了，王大年多赖青竹四票，在某种程度上，赖青竹使用杀手锏不能说不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于情于理，站在一个堂哥的位置上，赖青竹也应揭发王大年的丑行。王大年想过，时间这么久，即便邮局老林头拿出那本旧账，自己只要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又奈我何？而且，人老大脑记忆力迟钝，举一反三，我王大年还可以说赖青竹妒忌他再一次当选，所以狗急跳墙。这么想着，王大年就没了胆怯，直到会场外急匆匆走来的梁军。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到大连去了吗？”王大年紧张的问了句。会场上，王家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来的不是时候的梁军，大张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来了，王村长。咱们就长话短说，免得耽误大家吃饭的时间。”气氛很闷燥，不管哪一方点火肯定着。不过，看这趋势，梁军的到来，赖青竹的风向会顺流了。
果然，梁军搭讪了，“王村长，我清楚你是不欢迎我回来的。可你也别忘了，我也是河南屯的一份子。事也凑巧，我昨个回来的，俺妈明天烧二周年，我这个做儿子的无论走到哪里，那也不能忘了本啊？！”大张打断了梁军的话：“梁军，你这些疙瘩话扯闲篇等选举彻底结束后，你再坐在炕头上唠嗑啊。”
赖青竹的眼睛几乎噙着泪，此时此刻，全屯子几百号人的目光都在盯着他，昨黑，他去乡里送二女儿回高中，往回走时，在小车站就遇到了从大客车上下来的梁军，几年不见，搬到城里做五金交电生意的梁军是回家给母亲烧生日的。因为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彼此寒暄了很久，赖青竹一拍摩托车说：“走，上车吧，到我家去喝两盅，既然你家弟妹没有来，老屋子长时间不烧火，肯定倒烟。叫你嫂子整两小菜，好好凑一顿！”梁军也没推辞，两个人就骑着摩托车回来了。晚上，酒桌上推杯换盏。赖青竹提到了选举的事儿，并把王大年当年扣押赖子茜书信的事儿也竹筒倒豆似的说了，如果不是几杯小酒熏得，梁军打死也不回将他亲眼所见王大年在办公室烧掉赖子茜的书信的事儿说了。当梁军说，不但看到了王大年烧毁信件的事儿，而且，他还知道王大年为了掩人耳目，估摸方刚来信的时间，就去邮局扣押信。“对了，赖大哥，我的老屋抽屉里还有一封当年方刚写给赖子茜的信！”
“哎呀！真是太好了，这是上天有眼啊！梁军有你帮我，我这次村长大选稳操胜券，就是他王大年怎么抵赖，有你人证在，他想抵赖都不好使了。”
梁军沉吟了会儿，毕竟时过境迁，可一想到那年，梁军睡兰寡妇，这小妖精翻脸不认人，因为生产队给群众发放上级救济的十斤白面，分发完了后，兰寡妇看到仓库里还有好几袋子没分呢。就长了个心眼，等人都走了后，兰寡妇从树林子里出来，先在路旁的沟里撒了泡尿，就又钻进了仓库，吓了梁军一大跳，“兰子，回来干什么呢？不都分给你了吗？”
兰寡妇故意将乳房贴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说：“哎，你说，还有那么多面粉，给我一袋背回去，我和狗娃能吃半年哩！”
梁军说：“这可使不得，这几代面那是乡政府马乡长点名留下的，我哪敢徇私舞弊？，再说我一个 生产队小会计，要是这么大的窟窿也敢掏，那我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兰子，你就别害我了，好吗？如果能行的话，我能不给你弄嘛？”
兰寡妇杏眼圆睁，掐着腰说：“姓梁的，这生产队的东西，你不说，老百姓还有数吗？你不就是个小倒霉会计吗？有啥了不起的？啊，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兰子转身就走，兰寡妇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边，看看梁军有没有动作。真的不出兰寡妇所料，这个臭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趁着职务之便，又和河南屯老王家王歪嘴子的小媳妇水仙搞一块了。只见，梁军背着一袋面，四下望望没人，就抄小路去了王歪嘴子家，兰寡妇尾随而来，为了报复，兰寡妇一溜小跑去了王大年家，将自己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大年。王大年二话没说，立即来现场，敲门，不见开门，就踢门。最后，小水仙把门开了，王大年和兰寡妇嗖的钻进了屋里，只见梁军已经从后门跑了，但是，那袋面却没来得及藏。王大年问：“水仙，你说咋办吧？”水仙自然害怕事情败露，男人王歪嘴会打死自己，只好跪地求饶，王大年当时原谅了水仙，不过，见者有份，就把这袋面一分为二，水仙和兰寡妇一家一半。
　　但是，王大年是何许人也，他不可能对水仙善罢甘休的。这么漂亮嫩的掐出水的女子，被梁军舔了，气死老子了，所以，王大年在晚上，趁着王歪嘴不在家，叩开了水仙家的门……
　　王大年为了排斥情敌梁军，不久，想办法撤了梁军的会计。梁军下来后，就和妻子雪花到小县城租了店面做起了五金交电生意。但心底对王大年的恨没有减轻。几年后，终于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大年跌倒了自己手里。
　　当梁军将王大年扣押赖子茜书信的来龙去脉说给现场的人听完后，又把当年方刚给赖子茜的那封信递给了赖清水，希望赖清水好好辨认。
众目睽睽之下，赖清水颤抖着手接过这封已经发黄的信，打开还未启封的信件，一股心酸涌上心来，方刚隽永的字体，对赖子茜的殷殷思念都流淌在他的字里行间……赖清水点点头说：“这封信确实出自方刚之手，是他写完给我妹妹赖子茜的信。可是，心怀叵测的王大年却扣押了这些信，对我妹妹当年没有投怀送抱的报复，王大年你太阴险了，如果是前几年，赖清水一定会上去揍他一顿。现在不同了，赖子茜已经死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而这封信和梁军的出现，指证，会场发生了混乱局面， 派出所的大张怕王家和赖家两大家族一旦械斗，就无法收场。立即喊退众人，协调解决，三天后，村长重选！
这期间，王大年唯恐赖清水到法院控告自己窥探别人隐私，造成赖子茜精神上的巨大损失，险些卧轨自杀。晚上，月上树梢，轻轻叩响了赖清水家的门，书信事件在赖青竹和梁军的调停下，烟消云散了，王大年走了背运，只好忍痛割爱将选举的主动权给了赖青竹。
　　三天后的上午，选举异常顺利，不用猜，王大年落选了，赖青竹如愿以偿做了河南屯新一届村长。
　　王大年一股子火走在了肝上，儿子媳妇急忙把他送进县医院，一检查，严重乙肝。必须住院治疗。
　　乙肝不是头痛感冒，这是急性的肝炎，医生吩咐要做肝切除，不然，恐怕癌变，癌细胞一旦扩散，用不了一个月，王大年，五十岁的王大年就是奔了奈何桥。
家人只要签字画押，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给治疗。王大年彻底断了活下去的念头，自己灰溜溜的掉了村长的头衔，还被梁军这小子捅出了过去的一段丑事，儿子媳妇都不拿正眼看他。乡亲们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这不是晚节不保的问题，事实上大多的乡村干部都贪污搞破鞋，俗话说得好：丑事家家有，不犯是好手。也是天意，是自己气数已尽了。临终前的王大年，看见几个经过化疗的男人女人，头发掉光了，整个人就像一具空空的行囊，觉得与其这样在医院做着垂死的挣扎，不如，早点与这个世界了断。
就在儿子媳妇出去买东西，老婆给他上洗手间洗衣服的当儿，王大年拔掉了手腕上的输液针头，一步步朝着夕阳朗照下的阳台走去，他所住的病房在第一人民医院五楼，如果从窗口跳下去，在坠地的一霎那，王大年会像飞蛾扑火一样，落在地面。
　　想不了太多了，儿子王金和媳妇小乐才结婚一年半，还没要孩子，现在看来，王大年是看不到孙子了。夕阳是壮美的，它恬静安逸的挂在西天上，王大年想，如果我这一生不被这些功名利禄，争权夺利的事儿占有，有一个好的心情欣赏着美丽的夕阳晚景，该是多么得幸福和惬意啊！
妻子的脚步在走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这个跟自己遭了一辈子罪的女人，或者他走了，妻子才会过得快乐幸福？！
王大年慢慢的推开了窗户，一点点的爬上了阳台，站在阳台上，王大年朝下俯瞰了一遍，就感到天旋地转，在妻子喊了声：“大年，大年！你想干什么？！不要啊！”之后，王大年就像一朵流星陨落在地，在半空是直线下来的，没有弧线。坠落在地的王大年七窍流血。当场死亡。当公安干警赶到出事现场，王大年的妻子儿媳鬼哭狼嚎的将王大年随着公安局的车送进了火葬场。
王大年的丧葬，也是由赖青竹一手安排的。从赖子茜的死到现在，王大年入土为安。相互只间隔了一百天。乡亲们说是赖子茜接走了王大年，但不是接他去天堂，而是抓了他去做替死鬼。
这个冬天，对于带弟和安阳是比较开心的。赖青竹上任村长后，和乡里签订了合同，承包下了河北屯那个大型的砖瓦窑厂。河南屯的劳力们，不用出门了，基本都在砖窑厂上班。条件一天天好起来了，带弟安阳最喜闻乐见的是，村长大伯每隔一个星期就把乡俱乐部的放映员小果子请来放一场电影。带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暗恋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帅气的小果子。
每次小果子来河南屯演电影，都要排饭的，轮到谁家，鸡蛋鱼肉的伺候着，但是过后生产队掏钱。这样大家也乐意，家里人也跟着打了牙祭。像过小年似的。
小果子来带弟家，带弟就紧张的要命，心口像揣着只兔子。自己才十一岁，五年级的学生了。带弟想要是张三子不上县城的中学读书，兴许自己不会喜欢小果子，是的，小果子大自己九岁，都是二十岁的后生了，给个女人就能生娃了。自己还是个小学生，带弟就生气，妈为什么不早点生自己。要是和小果子岁数差不多，小果子有可能会多看自己两眼。
　　小果子来家吃饭是在晚上这顿，别的孩子嘴巴上吊块饼子就去生产队闲置下来的大院子里占地方，在距离映幕正中间的地方搁一个小板凳，四周画上一个圈，谁也不许碰这地方，谁碰了，娃子们就打架，带弟，先让安阳去占地方，她要等着小果子吃完了饭，帮小果子拿东西，就是放映机器。
　　小果子只是习惯的摸摸带弟的头说：“嗯嗯，好丫头，长大了，叔叔给你介绍个好婆家。”
　　再不就是给带弟一块糖吃。有一次带弟再次听到小果子说给自己介绍婆家后，生气的扭过身就跑，边跑边说：“小果子你真坏，你是个大坏蛋，我再也不理你了。”
　　搞得小果子莫名其妙，再后来，小果子主动提出不来带弟家吃饭，也不在生产队任何一家吃饭了。因为那一年秋天，砖窑厂发财了，赖青竹村长喜气洋洋的让人开了一辆四轮车，拉上河南屯每一家说算的人，去乡供销社挑选黑白电视机，一台八百块哩，家家都有。人们乐的脸上像开了土豆花。
选好了电视机，拢共四十户河南屯的人家，家家在那个黄昏，在八月末的一个黄昏，看着一台大四轮车浩浩荡荡开进河南屯，老少爷们奔走相告，等在家门前，抱回自己选好的黄河牌孔雀牌黑白电视机兴冲冲的回了屋，厂家一条龙服务，给于室内室外等天线安装，给电视机调试等等，那一天晚上，河南屯的人第一次接触到山外的那个世界。
可是，带弟很难受，因为有了电视，小果子来放电影的次数，愈来愈少。
就在那年元旦，小果子结婚了，对方是一名小学老师。带弟内心的暗恋也夭折了。
不过，随着而来的是，三子穿着时兴的天蓝色牛仔裤，留着精神的小平头回到河南屯，在见到三子的那一刻起，带弟知道，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