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 第二十一章

　　61、惊闻身世死不瞑目
　　
　　他来到村南琴子家的门口，见到屋里一个老年妇女正在收拾家具他就问道：“这是琴子的家吗？”见她端详自己一会就说：“是的。是三哥吗？不，是三爹吗？”“你是二妹子？”“是的！是的！这都多少年没见？不敢相认了。”说着她就拿来椅子让静平坐下，二人就互相问候起来。交谈中得知她二姐出嫁后父母就招了个养老女婿给她，嫂子在琴子去世后即与其兄离婚，如今父母和哥哥都已去世。
　　静平向她说明来意，说是想去看看琴子不知她的坟在哪里。她就惊诧地问道：“你还不知道她的骨殖早已迁回老家去了？”他就更是惊诧得一头雾水地说：“没有听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没有见到我大姐死后给你留下的香包？”他就掏出随身带着的那个香包说：“是这个？”“是这个。”她就呜咽起来说：“我可怜的大姐琴子是含恨而死的——她本来是个童养媳！”静平听了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会就和她一起哭了起来。二妹就对他边哭边诉起来：
　　她说解放前其父母在芜湖街上卖菜时，发现菜筐里有人偷偷地放了个襁褓中的婴儿。打开看是个女婴，还有一张生辰八字。她父母就将她收养起来打算作为她那傻哥的秧媳妇，取名就叫“秧子”。解放后一家回到花滩时正赶上土地改革，宣传妇女解放自由。其父母就瞒着村里说琴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听到这里静平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她父母对琴子那么狠心，心中的愤恨陡然而起就骂道：“你的父母怎能这么丧德！做这种绝后的事，这是人干的吗？”他在替琴子申冤鸣屈，他为自己痛失琴子而悔恨不已。倘若早知琴子的身世，他和琴子的命运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她哪里会这么年纪轻轻就早早死去，他自己也不会有这几十年的委屈和牵挂，真的是造化弄人！想到琴子临终一定是含恨死不瞑目，他就伤心欲绝地大声呼号：“我可怜的琴子！你本来就名正言顺地是三哥哥的妹妹!你生来就应该是三哥哥的!谁知一人箴口，竟然害了你的性命，毁了你我两个一生。”
　　两人哭了一会二妹就劝道：“三爹你节哀，人老不能伤心，一切都已追悔莫及无可挽回。我妈倒是早就想将我大姐的身世告诉你们，可是我那死鬼老爸就是不听，他怕我家绝后，最后还是绝了。白白地送了我大姐一条性命！也把你给害了！”静平稍觉镇定就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二妹子！你爸妈早已去世，我不该再来咒骂死去之人，请你原谅！给我说说你大姐临死和后来的情况好吗？”
　　二妹就说：“大姐病危时我和妈一起去看她，她从昏睡中醒来见了我们就淌眼泪。她说：‘女儿有两事相求以了心事，死才瞑目。’妈就点头答应。她说‘我在病中听到婆婆在堂屋对她儿子骂我是好吃懒做天天装病，是个秧媳妇的料还想离婚！此话我听得清楚，望妈以实情相告，让女儿死得明白。’我妈见她这时已是奄奄一息这才如实地讲了她的身世，她听完就晕了过去。醒来干咽好久才说‘你们的心也太狠！你们收养了我算是对我有恩。可是我从小到大为你家累死累活，伤力吐血，身体残废，这也算是报恩了。这都不说，是我心甘情愿的，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哥哥和两个妹妹。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狠心地隐瞒我的身世守口如瓶至今。你们误我终身不说，还害了我的三哥哥，真的是杀人不用刀子！’
　　然后她就自叹命苦，怨恨自己的亲生父母。我妈至此也是后悔不已，就说我家对不住她，答应为她好好治病，说等她病好了就去离婚，还要为你们两个操办婚事，还答应到芜湖去找她亲生父母的下落。大姐就说‘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恨我自己命不好，我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将来如果真的找到，就将我的骨殖送回老家去。’我妈就满口答应了她。说着她就叫我帮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包对我说‘咱俩有缘姐妹一场，你最了解和体贴大姐。求你把它亲手交给我的三哥哥，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就哭着答应她等你回来时一定送到，叫她放心。
　　她说‘谢谢二妹子！这里面有他送给我的一张相片和一个纪念章。我不忍心将它带到棺材里去，给他还留个念头。都怪我当初没有主见，我后悔没有听三哥哥的话。他临走时要我坚决地离婚，说等他大学毕业工作了就来接我出去。我之所以没有去离婚，还不是怕你家绝后？这个世上我就只有他一个是可亲可热的人了，你们害了我和我的三哥哥！我们本来就可以是名正言顺的兄妹和夫妻，却被误认为是祖孙两辈之差。你们明明知道我俩相好却始终守口如瓶，硬是活生生地将我俩拆了开来，叫我死怎瞑目！’
　　她喘了一会又说‘你们千万不要告诉他关于我的身世，你们知道他为瑛子的死是怎么做的。他要是知道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他真是白疼了我一场！我对不住他的一片情意！只有来生再报答他了。’说完她就又晕了过去。”
　　
　　62、母争息地琼子立碑
　　
　　二妹说到这里就拿起他手中的香包，取出照片和纪念章仔细地看了一会说：“就是这个。当时我怕它丢失就用针线缝口收藏起来，天天盼望你能早点回来。我记得这纪念章是你文革开始大串联回来时叫我带给大姐的。她接着时非常高兴，天天戴在胸口。当时非常稀罕，别人见了就羡慕地问她哪来的，她就骄傲地说‘是在北京上大学的娘家三哥哥带给我的！’”静平就说：“这香包是直到我这次回来才从我妈的箱子里发现的，当时我就纳闷这个怎么会到我妈手中？”
　　二妹就说：“后来我妈到芜湖找到了当时的熟人四处打听，居然真的找到大姐的亲生父母，就将大姐的骨殖送回她的老家。这时我就着急想早点把它给你，了结她的心愿让她安息。我就去找老太问你的通信地址，想写信叫你回来一趟。老太就问我‘啥事?是不是你大姐有话留给三哥？’我以为她已经知道大姐的身世，只好说出实情，就将香包也给了她。她当时看了就气得要死，骂我爸妈不是人，做这种绝尾巴的事情，害了大姐和你。她还吓唬我说‘这事就你知我知，若是你大姐的身世传到三哥哥那里，你的爸妈就别想活命！’吓得我就赌神发咒地说‘一定守口如瓶’，到现在想来我都还心里害怕。”
　　静平想了想又问：“你大姐的婆婆怎么会知道她是个养媳妇来？”“我想那一段大姐虚弱得卧床不起，我妈就决心想去帮她治病提出离婚，经常和我爸吵架时就会提到她的身世，我和二姐都能听得出来，估计嫂子也能。”回到家中老屋，他就老泪纵横地奋笔疾书一首养媳妇《自叹》：
　　
　　自叹身世实堪伤，襁褓即作媳妇秧。
　　孩提劳辛累吐血，成人换亲悲断肠。
　　生来未见爹和娘，至死方知在异乡。
　　怨问生养父母心，误儿终身理不当。
　　
　　琴子的悲惨遭遇使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只觉得这是千古奇冤却又无处诉说。他已无心继续写作，打算去祭扫一下故去的亲人，就来踏上归程。他叫大弟帮他买来钱纸，兄弟二人就一路来到岗上祖坟。大弟指着父母坟旁的两个坟头说是哥哥和姐姐。静平就问“小妹在哪？”大弟就又指了指姐姐旁边刚刚露出地面的一块石头说：“当年修国道时，族人不同意移到祖坟，主张将姐妹两坟深埋路下。母亲就说‘小妹这坟是你三哥小时候拼死挣来的，他每次回来都是要去看她的。一定要将她移到祖坟让他兄妹还有个念头。’
　　于是我们兄弟就在夜间将姐妹两移到祖坟。族人知道后就要来平，母亲就坚决不让说应男女平等。此事闹到乡里最后裁定是‘男女平等兼顾传统习俗。’就只保住了姐姐坟头，小妹因是幼殇则不显坟头。
　　表姐琼子知道后就为小妹立块墓碑，族人又要来砸，最后乡里裁定‘将碑微露地面。’他叫大弟将墓碑挖开，但见红漆碑文清晰鲜明，上书“小妹瑛子之墓1954-1956”几个大字，落款是“三哥琼姐念立”。此时他觉得很是宽慰和舒心，就默默地念道：“好妹妹——瑛子！你现在是在爸妈和哥哥姐姐的身边，三哥哥总算放心了！你也安息吧！”读者知道小妹死去都五十多年了他还是这样念念不忘。
　　静平非常感激母亲对自己的厚爱将小妹移到祖坟。自从三个姐妹去后母亲就把他当做自己的贴身丫头，有事总是与他诉说，和他商量。当他离乡上学后，母亲就一心惦念和牵挂着他。她希望儿子外出谋生却又希望他时时不离自己身边。她一生养育了九个子女最后只剩下五个，个个都是心头之肉视为命根。百般操劳地哺育他们，从未怨天尤人。他为自己不能在母亲身边好好地孝敬她而觉得愧疚，反倒给母亲增添了许多牵挂和担心。当大弟填好墓碑点燃父母坟前的钱纸时他就默默地诵道《母亲》：
　　九子五生悲且惘，苦苦辛辛为哪桩？
　　可怜天下慈母心，时时思儿在身旁。
　　
　　他也非常感激表妹琼子对小妹的一片情意，感激她代自己为小妹立碑。自从他初中毕业时与她分别，至今已有四十五个年头都没有再次见面。儿时和她快乐相处的一幕幕情景不觉就又涌上了心头。
　　
　　63、表妹泼醋同桌沾酸
　　
　　初中三年，由于学校离菜市很近，他与琼子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星期天他常去帮着琼子卖菜，周末晚上二人就常在大石桥头相约守候，一起去看电影或是听戏，然后就是在夜市痛快地小吃一顿。夏日里二人就一起去河里游泳，沙滩上一对阳光美丽的少年男女，总是会招来赞美之声或是嫉妒的目光。
　　时间长了谢湾的人就个个都认得静平，见了就夸他俩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二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就相视傻笑。如果某个星期天静平没去菜市，别人就会逗琼子说：“你家的那口子今天怎的没来帮忙？”她就开心脸红地说：“三哥哥今天肯定是学习很忙，晚上我去把他的衣服拿来洗洗！顺便给他带点吃的。”其实有时她是故意这样炫耀自己说的假话。
　　琼子喜欢听戏，静平爱看电影，于是每次来到影剧院就总有一个是陪着另一个的。每当看电影时，琼子只是看了个开头，然后就紧紧地偎依着他，抱着他的手臂满足地在那里磕睡。一天晚上学校包场电影名叫《向我开炮》，侄儿就将电影票递给静平说：“这个电影我已在省城看过，我两正好是连号，你就带着琼姨去看吧！”
　　电影看了一半中间换片，同桌杜映彩就拿着一瓶汽水递到静平面前，她学着戏文拿腔捉调地说：“梁——兄——请！”一边使劲地瞅着依在静平身旁似睡非睡的琼子。邻座的一个同学见了就顺口接道：“贤——弟——请！”对戏文非常敏感的琼子立刻就醒来，她愣神地瞪着眼前的‘英台’，又疑惑地看了一眼尴尬的‘山伯’，就以为是静平在与‘英台’对白。她出手就夺过瓶子扔了出去，又狠狠地推了一把‘英台’喊道：“滚！狐——狸——精！”文弱的‘英台’被她推得连连倒退几步站立不稳差点摔倒，惊得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前面被瓶子击中的那个同学就抱头在那里大声地嚎叫，被汽水淋湿的同学也都个个尖叫起来同时向上仰望，说是这屋顶上怎么会漏起雨来？满脸醋意的琼子就疯了似地将静平拽出门外，挥起两拳在他胸前雨点般地边捶边问：“那个狐狸精是谁？不男不女的像个阴阳人，竟敢动土到老娘头上来了！”
　　他就笑了起来说：“你听我跟你说，就是一般的同学，逗着玩的！”他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温柔体贴的琼子今天突然变得如此泼辣起来。他哪知道已经在市场混了多年的琼子，对于如何保护自己却是十分的成熟老道，眼中岂能揉进半粒沙子？
　　原来英台也是吃醋，以为是个外班的女生在与山伯亲近。她就故意地借着送汽水想来看个究竟，结果是反受其辱。她哪里知道人家是姑表兄妹关系非常。那个被瓶子击中的同学前额顿时就鼓起一个大包，大家就逗起他来说“谁叫你要看《向我开炮》？”“这个‘炮’可真的不小！”从此他就多了个“向我开炮”的雅号。
　　到了初三毕业那年的一天，生物课老师在课堂上讲达尔文的《进化论》，当他讲到“物竞天择”和“遗传变异”时就特别强调物种“近亲繁殖，后代不昌。”此时真的是一语惊破梦中之人，静平立即就意识到“姑表亲，玉配金。”不是什么‘金玉良缘’。相信科学的他不得不立即决定忍痛割爱，就开始疏远琼子。可是琼子哪知他的心思，照样我行我素热情不减。见他上街的次数少了，反倒以为他是因为快要毕业功课很忙，就经常去给他送吃送喝帮他洗衣。而他又不忍直接向她明说，怕的是会伤害她那颗纯真向往爱情的火热之心。
　　不觉到了静平考取高中即将开学，琼子照例来到花滩给他贺喜送行。她就恋恋不舍又是忐忑不安地说：“三哥哥，你这次走远了，我想你时可怎么办？你那么容易招惹女孩，不会把妹妹给忘了吧？”“傻丫头！又说傻话，我寒暑假总要回来的。我读完高中还要上大学，哪能陪你玩一辈子？你都十七长成大人了，迟早是要出嫁的。”琼子听了觉得口气不对就着急地摇着肩膀说：“我谁也不嫁！反正我等着你！也不许你在外面喜欢别人。”
　　静平本想以“近亲联姻，后代不昌”来说服她，却又怕她这时接受不了，心想反正自己是离她远去，以后不再联系，时间长了她就会冷静下来慢慢地忘了自己。于是他就改口安慰她说：“好妹妹，我就只有你一个妹妹，三哥只喜欢你一个你也知道。无论将来我到哪里，三哥都不会忘记你的，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她听了很是感动却又疑惑地想：“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她哪里知道他是话中有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