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 第十八章

　　
　　52、泳装新试水中鱼似　　
　　
　　静平上午来到菜市街口，老远就见琼子正在与人讨价还价，胸前挂着个钱兜，一手拿着秤杆，老练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头发也剪成了‘耳朵毛’，穿着花色短裤和白色汗衫，更是显得身姿丰满利索。她卖完一笔就扫视了一下整个市场，一眼瞅见静平正在街口笑着看她，她就高兴地大喊一声“三哥哥！”又是向他招手。惊得人们一起掉过头来看她。
　　到了跟前琼子就说：“我想这都放假了，三哥该来看我了。”然后又低声问道：“你考中了没有？”“肯定能。就是录取通知不来，等得心烦。”“那好，陪我玩几天，通知就会来的。这几天我可想你了！”他就逗道：“我看你都成了城里的老板娘了，还会想着穷哥哥？”“坏哥哥！屈死我了！我这几天每卖完一笔就在菜市张望一遍，看你来了没有！倒是有点担心你会口是心非，把妹妹给忘了。”说着就从兜里掏钱让他去买来两份烧饼夹油条，两人就边吃边聊起来。
　　她说：“这阵子农忙，上街的人少，我是上午卖菜，下午帮我妈铲菜涮菜。你来了我们涮完菜就下河游泳，泳衣我都买好了，你得教会我蛙泳。晚上我们就去看戏，然后再逛夜市怎样？”他就高兴地说：“那太好了，这一段在家闲得无聊，都快把我给憋死了！”
　　卖完蔬菜回家的路上，二人就有说不完的话来，却又不时地被她的熟人招呼打断。不是说她能干就是夸她漂亮，琼子就自豪地向人介绍说：“这是我表哥，上学放假了来谢湾看我的！”别人就瞅着静平夸她真有福气，弄得他很是尴尬，她却非常开心得意。
　　下午在河滩铲了两大筐蔬菜，舅妈帮着送到河边，两人就忙着涮洗起来。说是涮洗过之后青菜干净鲜亮又可增加重量，可以卖出好的价钱。涮好后舅妈就来挑菜，两人这就准备下河。就听舅妈嘱咐道：“三子你要盯住多子，这丫头她糊涂胆大，有你在这我就不等了，你俩不要玩得太久！”两人答应着就来换衣，琼子拿出新的泳衣这才发现没有更衣的地方。静平看那对岸有许多人在水中游泳，旁边的沙滩上有个芦席搭起的更衣棚。就说：“我们要么从大石桥绕过去，要么你回家换衣服？”她却急于下水就说：“不用！你给我看着点！”说完她就躲入柳丝丛中去换衣服。
　　一会就听她喊道：“三哥哥，你看！”见她穿上花的泳衣戴着泳帽，浑身光溜溜的像只花色小海豚似的，非常可爱。她羞怯地走到他跟前问；“好看不？”“好看！非常合身，真的漂亮！三哥难得一见。”她就低头转身环视了一下自己，羞得满脸通红地说：“三哥哥！我只想让你一个人看来。”静平就拉着她来到河边，自己一个鱼跃就扑入水中向对岸人多的地方游去。琼子则慢腾腾地打着扑腾跟在后面喊道：“慢点游！等着我！”到了对岸沙滩的浅水区琼子就说：“穿上这泳衣真的轻快，我觉得自己顺溜得就像条鱼儿似的！”然后就让静平来教她蛙泳。
　　两人先在沙滩上练习一会青蛙游水的样子就又回到水中，他说：“蛙泳水下动作跟潜泳一样，关键是你在划水蹬腿结束要立即抬头张口吸气，收起手脚的同时要埋头呼气。”琼子就自己练了一会还是抬不起头来，他就用手轻托她的胸口让她练习抬头。见她刚一抬头就大笑起来，呛了口水说：“你弄得我好痒痒来！”“那就托你下巴？”“不是，是你托得太轻，像是要来咯吱我似的！”他也笑了起来说：“傻丫头！轻托是不让你依赖我来，谁咯吱你来？”琼子就拧了他一把说：“小声点！傻哥哥，人家喜欢嘛！”
　　两人又接着练习，见她能够抬头吸气，他就悄悄地松开手来，不知不觉中她就抬头向前游了起来。等她发现静平不在身边时，已经游了一段，他就击掌鼓励她继续游去。众人见深水区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就都投以赞赏和羡慕的目光。回到沙滩上休息时琼子就高兴地说：“这蛙泳真好！游起来不声不响的又省力。”这时就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凑到她跟前说：“姐姐！你游得真好！大家都羡慕你来，教教我们好吗？”她就嗔道：“谁教你们！我才学会的，让我哥哥教你！”二人看了看静平就害羞地跑了。琼子就说：“她们只是泡在水中嬉闹，连憋气都还不会，你不要去教她们！”
　　
　　53、天生一对地就一双
　　
　　暑天昼长，吃了晚饭太阳还没落山。琼子就已梳洗打扮完毕换上裙子衬衫，然后就来牵着静平上街看戏。静平就问：“今天唱的什么？”“海报上写的今晚是《孟姜女》，明晚是《秦雪梅》。”“好看吗？”“是好听！你听我唱一段秦雪梅‘观画’。”唱了几句见他喜欢就说：“你再听孟姜女‘自叹’：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琼子唱得如泣如诉十分动听，令他如醉如痴，似乎连心中的郁闷也都得到了释放。
　　看完了《孟姜女》后他已有了睏意，琼子却兴致不减。此时十字街口的夜市正是人头攒动，大都是卖点心小吃的摊贩。两人吃了烧卖和馄炖又一人买了一串油炸臭豆腐这才往家里走去。路上静平就问：“你哪来的零钱花费？”琼子就得意地说：“这不是因为你来了，我才破费，平常也是舍不得乱花的。我把每天卖菜的零钱都攒了起来，今个我妈又给了几块钱让我们买零食的。”“看样子种菜比种粮钱来得容易！”“是的。不过也很辛苦，没有农闲的时候。对了！中学离菜市很近，你以后可要常来看我，我已攒了不少私房钱，足够花费的！”
　　就这样他天天陪着琼子两人形影不离，上午卖菜逛街，下午涮菜游泳，晚上看戏小吃，真的有点乐不思蜀。村里的女孩还逗琼子说他俩是‘织女牛郎’，她自己则戏称是‘雪梅商林’。大人们对舅妈说他俩是‘天生一对，地就一双。’两人听了虽觉害羞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甚至时不时还故意在人前说做些亲密的话语与动作来显美自己。
　　这天游泳时两人正卧在沙滩休息，琼子就突然问道：“玟丫头也会游不？叫她来和我们一起玩多好！”他就吃惊地说：“通知该来了！我得赶紧回去。”见他着急起来琼子就说：“别急！我来问问。”她就问了一个学生样子的女孩，说是昨天上午下来的。琼子就连忙换衣来送他回去说：“来了就好，你急什么！别人又不会抢你的。”“你不知道，放假时蚊子说她父母要调回老家，说不定她已经走了！”
　　琼子听了就担心地说：“她要是真的走了，你可得想开些！”见他也不答话，只顾急匆匆地走着。到了大石桥她说：“接到通知就来告诉我，让妹妹也高兴高兴。开学时我还要去花滩给你贺喜呢！”他就叫琼子止步说：“你回去吧！谢谢你这几天陪着我。她这说走就走，真的还不如当初就不曾见到她来！难道我前生也欠她的债来？”琼子就说：“傻哥哥！又来呆想，他父母调动是件好事，她又活得好好的，你来咒她！”
　　到了小木桥他犹豫一下，不知蚊子是否走了，通知是否来了。他走过小桥来到祠堂门口，就见墙上贴着黄字红榜，他见自己和蚊子都是榜上有名，心里就稍觉宽慰。转身他就来到蚊子家的门前心里就是一沉，大门紧闭，挂着铁锁，已是人去室空。他失魂落魄地再次走过祠堂门口，心痛地又看了一眼红榜就听到有人说：“祝贺你为母校争光！”见是教导主任他就问道：“苏老师家搬了？”“是的。今天走的，早晨我们还去火车站送他来的。”静平说了声谢谢就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家里走去。
　　他走过小木桥时不禁暮然回首，想象着蚊子走过桥来扑到他胸前的悲伤情景，那是她留下的最后身影。他想象着蚊子来到花滩没有能见到自己失望的样子，她一定是一步一回首地哭着离开的。他想象着她在火车开动的瞬间，一定是在车厢的窗口搜寻着自己的身影，他为自己没有能去为她送行而悔恨万分。
　　他不知走了多久来到家中，母亲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玟玟走了？”见他点头母亲又说：“通知来了，是她昨天上午送来的。”“晓得了。”知他心里难过母亲也就不敢再去多问，心中埋怨自己不该叫他去找琼子。
　　
　　54、感时溅泪恨别惊心
　　
　　直到晚饭过后，家里人都睡了，母亲才拿出两本书来递到他的手中说：“是她留给你的，通知也夹在里面！”静平见物思人就哭了起来。母亲说：“她进门喊了声‘妈’就问‘三哥呢？我给他送录取通知来了！’，我告诉她说你前几天去琼子家了，她就说明天要坐火车回老家去。我就连忙喊你大弟上街去叫你回来，她说‘不用了！家里很忙，我这就回去。’我说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就又叫你大弟快去喊你。
　　你大弟跑出老远还是被她给拦了下来，她就哭着对我说：‘妈！我也没想到我爸妈调动工作会这么快来。见不到他也好，否则他心里会不知怎么难过的呢！你是知道他脾气的！’多懂事的孩子！妈听了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说，‘三哥他舍不得你，妈也舍不得你，妈就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了！’她说，‘妈！我还会来花滩看你的，等到回老家后安顿下来我就给三哥写信。’我就给她做了一碗挂面，打了两个荷包蛋，又煮了几十个鸡蛋让她带着。她就边吃边哭地说，‘我会想你和三哥的！’吃了一个鸡蛋她就从书包里掏出两本书来说是留给你的，又从书中拿出录取通知。然后就趴在饭桌上哭着在红本子上写了一会，说是给你留几句话的。”
　　母亲擦了擦眼泪又说：“见她可怜巴巴地一个人离开花滩，妈的心里到现在都还不安。都怪妈不该让你去谢湾，你也没有告诉我她父母调动的事。谁知你一去就好几天都不回来！”静平就安慰母亲说：“这不怪你，我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天。她说的对，见不着也好，否则我们都会很难过的。”“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没有再叫你大弟去喊你回来。只是你俩兄妹一场没能去送送她——”母亲的话也正是他心中的遗憾。
　　他看那书是一本崭新的《唐宋名家词选》，另一个是红色漆面的硬壳笔记本。打开第一页就是端正的隶书“妹妹”二字，签有她的楷书名字。下方贴着她的两吋黑白近照，像是她父亲在家中为她拍的。她穿着背心趴在桌上，一副顽皮天真无忧无虑的神情。他快速地翻了一遍，通篇都是她那端庄秀丽的笔迹，心想这就是她为自己创作的《妹妹》手稿了。翻到最后内容正是二人在桥头拥抱泣别的情景，他就忍不住又抽泣起来。母亲见了就问：“找到她给你留的话吗？我看她是在这个红本子上写的。”
他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才在背面看到她写的诗词三首就说：“找到了！写在最后一页。”他就默默地吟诵起来：

　　《望江南?伤别》（己亥孟秋）
　　
　　送哥哥，泪别小桥头。两载依肩凭栏处，几曾誓言长相守，而今付东流！
　　
　　《江城子?离愁》（己亥孟秋）
　　
　　妹妹一卷把哥送，礼不重，意还浓。光阴苦短，有始却难终！有限春色留不住，待来年，几时逢？
　　思来犹如一场梦，似烟空，苦匆匆。清泪流淌，斜阳照落红。千丝万缕系同心，结未成，谁与共？
　　
　　《金缕曲?不遇》（己亥孟秋）
　　
　　清矣—好兴致—！伏日里有谁共度，炎炎夏意。榜上有名难欢聚，心系愁绪别离，可谓是，交加悲喜。
　　归期已定终将去，冷凄凄如在秋风里。人不遇，情何寄？
　　不辞而别也好是，怕的是难舍难分，无语相继。翌日即成途中客，难道不离不弃。莫焦虑，静平心气。
　　奈何此去成孤雁，共随处已成相思地。人虽远，长相忆！
　　
　　他知这最后一首就是她来家中的留言，字迹凌乱而且被泪水洇散得模糊不清。这其中的埋怨、失望和悲伤让他深深地后悔和自责，他最怕蚊子受到伤害，却是自己使她伤心地走了。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说：“都怪我玩得忘了，她就像小妹一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亏欠她来。”母亲就安慰他说：“快别这么想，孩子!她又好好的，她父母调动又不是件坏事。古话说‘月有圆缺，人有离合’，这都是人生常有的无可奈何之事。她不是说了，等安顿好了就会给你来信的!”
　　蚊子走后他就天天盼望她的来信，却是一天天的等待和失望，一年年的等待和失望。他胡思乱想地疑惑她可能遭遇种种不测，却又一一地加以排除再去一一地设想。他幻想着总有一天会有她的消息，他从少年盼到了暮年，他对她的思念和牵挂却不但不减，反倒更加迫切起来。
　　而蚊子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始终音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