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 第七章

　　19、人面虽似秉性大异
　　
　　过了小木桥不远就是祠堂，是皖城小学初小部之所在，位于沿河东路的西侧。高小部就在路东的黄土原上是解放后新建的两栋砖墙瓦房。两部之间有一条不长的较宽土路相连，路的两旁则是低洼的藕塘。
　　开学的第一堂课是班主任安排座位，任命班上的学生干部，老师让静平当了一班之长。大概是认为他年龄大，个子高，可以镇管同学，或许是因为他的堂叔是校长的缘故。让他就坐在最后一角，而且独自享用一张课桌。接着是要班委们作自我介绍，当喊到文娱委员苏子玟时，就引起一阵骚动，有几个同学还一边高喊“蚊子！”一边鼓起掌来。她是个子最小的女孩，就坐在第一排中间。等她走上讲台转过身来时，静平就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美丽而又似曾相识的面庞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来。
　　正在他回忆初小时的几个女同学的模样时，她已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自我介绍起来。说她的籍贯是浙江，父母都是皖小的老师。讲完之后，她就像个老师似的缓缓地巡视着每一个同学，当她的目光最后与正在发呆的静平相遇时，就见她脸上忽地现出浅浅的笑靥，嘴角闪露出一颗发亮的虎牙来。静平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不禁喊道：“瑛子！”惹得大家一起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真可谓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是啊！他的小妹没了，就把别人家的女儿当成是自己的妹妹，真是可歌可泣！
　　静平心里想，“蚊子”准是她初小时的绰号，是同学们误将“玟”（min)字读成“文”字所致。由于她像小妹，出于偏爱，他还是叫她“玟子”。可是班上她的初小同学总是喊她蚊子，大家也就跟着喊她。而她却习以为常，似乎默认了这个绰号，静平也是无奈。
　　开学的前几天，由于大家都是新生，互相生疏还有些拘束，课堂纪律也都还能遵守。可是过不了几天每个同学的本性就都完全暴露无遗，下课时在教室里互相打闹，上课时大声说话，小动作不断。更有甚者是有几个痞子开始撩拨蚊子，而她也不示弱，总是回以报复。所有这些，坐在最后的静平都是看得一清二楚，觉得他们全然不把他这个班长放在眼里。于是他就先是大声呵斥发出警告，后来就对屡教不改者不得不施以暴力。要么就是在他头上一顿爆栗，要么就是拳脚相加。大家见他人高马大，也倒有所收敛，唯独蚊子反倒有恃无恐，总是主动去招惹别人。静平对她却十分宽容，听之任之，装作不知。
　　她常自习课时离开座位，像个老师似的在教室里踱来踱去。看见谁不顺眼不是扯一下他的耳朵，就是冷不丁地揪下他的一根头发。教室里不时传来惨叫之声，有人就趁机起哄。算术课时总是见她在看小说，要么就是捉弄他人。她将撕得粉碎的纸屑塞入邻座的脖子里，使之坐卧不安地浑身抖落。或是趁邻座站起回答问题时悄悄地抽去他的凳子，使之坐下时落空摔得大哭起来。无聊时她就画了只乌龟或是王八下蛋粘在别人背后，结果总是引起哄堂大笑。
　　当被捉弄的同学前来找班长告状时，他原本想去批评蚊子，可是见她总是温情笑脸相迎，心就软了下来，反倒责怪来者不该去招惹她来。大家见班长袒护蚊子，只好忍气吞声。他自己也很纳闷，一个长得很是美丽的女孩，竟然如此顽皮淘气！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可是偏她酷似自己的小妹，真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暗自叫苦。
　　不知何时有人发现蚊子非常害怕咯吱。每当被她惹急，只要张开两臂作出要咯吱她的架势，她就大笑不止，弯腰连连后退。再进一步，她就东躲西藏，直至躲到静平身后才算作罢。静平亦借此对她发出警告，倘若再是淘气他就不管不问，她却只是嘻嘻一笑，仍然我行我素。
　　我们班上也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大家说她是个“野小子”，她却自称是个“女汉子”。
　　哦！那时还没有“女汉子”之说。这种称谓是控制男人的女人之自夸，对于女孩子显然是不合适的。不过，若是赶时髦的话又当别论。
　　
　　20、顽女霸道仗势欺人
　　
　　转眼到了期中统考，公布成绩时，静平获得年级总分第一，算术则是满分一百。从此大家对他敬畏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敬佩。考试成绩差的也都开始认真学习，遇到算术难题就来向他请教。有的见他爱看小说就想方设法找来给他以示亲近。知他偏爱蚊子也就忍让，甚至帮着蚊子去捉弄别人。
　　蚊子虽然总的成绩一般，语文却是全班第一，唯独算术最差刚刚及格，老师还说是送的分数。蚊子见其他同学自习课时常找静平解题，也就壮着胆子挨到桌边想来求教。问她为什么算术课上总是看小说和捉弄别人，她说老师讲的不好不想听来，还说作业都是自己模仿例题做的。静平就耐心地给她推导公式，讲解计算方法。求教几次之后她就开心地说：“班长！你讲的我都能明白，要是你当算术老师多好！”
　　渐渐地她就开始霸道起来，只要见到有人在静平桌边，不论她自己有问题与否，总要前去捣乱把别人挤开，好像静平就是她的专职算术辅导老师。一次静平正与同学求解一道难题，蚊子见了就赶紧过去。那同学知她是来捣乱，就急了起来说：“这次除非你喊班长一声‘亲哥哥’，我才让你！”蚊子就脸红地低声说：“请哥哥！帮帮我。”话音刚落就爆发一阵哄笑，有的还说没听清楚不算，要她再喊一遍。静平虽是不好意思，心里却觉得非常甜美，他已很久没听到妹妹叫哥哥了。
　　他把“请”字听成“亲”或“清”字，而别人则可能听成“请、亲、清、情”中任何一个，因为在皖城这四个字的读音相混。从此蚊子就总是亲热地叫他“清哥哥！”静平更是对她像妹妹似的关心爱护。可笑的是，后来自习时只要一遇到难题，她就总是先对着黑板拿腔拿调地大喊：“清哥哥！快来救我！”
　　啊，等等。这“快来救我！”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是出自那时初小语文课本中的一篇寓言，当花狗的弟弟公鸡被狐狸叼着跑时就凄惨地叫“狗(ɡǒu)哥(ɡē)哥(ɡē)！快来救我！”她把“狗”字换成“清”字。你听，那公鸡的叫声是不是“gou―ge-ge——”？
　　她这一喊不要紧，全班都知她要从前到后去找静平，立即引起一阵骚动。沿途正在学习的同学个个就都警觉地停了下来等她过去，因为她走过时总要冷不丁地敲这打那。正在问静平问题的同学也就知趣地马上走开。等她问完问题回去时又是一阵骚动。蚊子的放肆和静平的放任使得课堂纪律越来越差，老师和同学们就都意见很大，他这个班长可就愈来愈难当了。
　　一次自习课时，班主任将他叫到办公室说：“老师和同学们都反映班上课堂纪律很差，你身为一班之长不能只顾自己学习。”“现在上课纪律还好，只是自习课时不太安静。”“对。同学们说蚊子自习课上打闹时，你不但不管，反倒偏袒和放任她来。”“她在班上年龄最小，又是女孩，我又不能打她骂她，还是老师你去管管她吧。”老师就叹气无奈地说：“她的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非常护犊。她又娇惯任性，上初小时就是这样。我与她父母是同事，也不好批评太重。你的叔叔是学校校长，说不定她会听你的。只要她不过分，也就说得过去。”“其实也不全怪蚊子，几个家住街上的同学总是喜欢招惹她来。”“是哪几个痞子？我来整治他们。”
　　老师的话使他没了言语，只好答应来管教蚊子，心里却想：“你是老师都怕得罪人，却让我来管教我喜欢的蚊子。我也不知同学们是否知道校长是自己的叔叔，就是知道我也不能以势压人。”就在这时，学习委员赵俊突然出现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即说：“教室里打起来了！”
　　
　　21、劣童嘴臭蚊子报仇

　　静平和老师跟着赵俊来到教室，只见课桌倒了几张，书本文具撒得满地到处一片狼藉。蚊子正隔着凳子揪着绰号叫做“马猴”的同学两只耳朵不松。马猴则双膝跪地，两手抱头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再也不敢了！”其余同学则在呐喊叫好。老师见了气得脸色铁青又说不出话来，上前一把揪住马猴，把他像小鸡似的拎了起来，拖到门口他才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然后又用眼神示意静平管教蚊子。静平就喝斥大家摆好课桌安静自习，又把赵俊叫到教室外面想来问个明白。
　　赵俊是班上学习委员，他与马猴同桌，他的学习成绩与静平不相上下，也是爱好文学诗词，两人很是投机。他长得白净细瘦，一副白面书生样子，绰号叫做“小白脸”。静平问他打架事件的原委时，赵说：“你出去不久，蚊子就又喊‘清哥哥！快来救我！’马猴见你不在，就阴阳怪气地接道：‘叫声亲哥哥，帮助才会多。再喊清哥哥，代你做功课。’蚊子回头见你不在，就去追打马猴。大家堵住马猴的去路，他就狗急跳墙推倒桌子想夺路而逃，最后还是被蚊子抓住。”“打得好！”静平觉得又可气又好笑，心想这蚊子还真的厉害！就叫赵俊去喊她出来，打算狠狠地批评她一下。
　　这时就见马猴哭着从办公室出来，边走边摸着红肿的耳朵。见到静平就嗫嚅地说：“老师说要开除我，叫我揹起书包回家。”“活该！下次还黑扯白道不？”说着就踢了他一脚。马猴知他手狠心软就央求他道：“班长你给说个情吧！下次不敢了。我刚才是有口无心闹着玩的，谁知他们就都帮着蚊子才闹成这样的。”静平就说：“先回教室自习再说！”
　　蚊子被赵俊叫了出来，见静平一副严肃的样子，知道事情闹大，就胆怯地说：“清哥哥！都怪那马猴下流坯子，见你不在，就来编派我俩才闹成这样的。”静平本想狠狠地说她几句，见她知错就改口说：“我已踢了他一脚，老师还要开除他呢！”“谢谢你给我出了气，我还以为你要来骂我呢！”“以后有谁再欺负你时就告诉我，不要在班上打闹，我会给你出气的。”蚊子听了就得意地说：“没有谁还敢欺负我！有你当班长我现在谁也不怕。我知道你一直像大哥哥一样地护着我。”静平听了心里很是宽慰，就想她倒是顽而不劣，即笑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常常捉弄同学？影响大家学习。”“因为他们过去欺负过我来，我要报复他们。”蚊子说着就流露出受过委屈的表情来。
　　静平听了觉得好像自己的妹妹受人欺负，就气愤地问道：“是你初小时的那几个痞子？他们是怎样欺负你的？快告诉我来！”“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对爸妈都没有说，只是记在自己心里。”她含着泪说。见她眼里现出忧伤的神情静平心里也难过起来说：“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把你的遭遇都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出气解恨。你不信任我？”“我信任你，清哥哥!我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好人。”说着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就对静平诉说起来。
　　她说其父母解放前即参加革命，父母生下她后，在皖城解放时就留下搞土地改革，后来就分配到完小当高小部语文老师。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很小时父母就教她识字，背诵诗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家人很是幸福。想不到春上搞“大鸣大放”时，其父因为对学校教学工作提了许多意见就被打成右派，其母则因出身不好也被定为地主分子。就这样父母双双都进了劳改队，她就突然就成了孤儿。
　　没想到她有这么悲惨的遭遇，那时她多大啊？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她比静平小两岁，静平那年十三，她应该是十一岁。静平因休学两次共有三年，在班上年龄是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