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 第五章
作品名称:童年之祭 作者:清矣 发布时间:2014-04-23 09:18:07 字数:4181
13、长歌当哭以慰余心
琼子知道,姑姑让她唱歌是为了使静平分心,不再老是想着小妹。于是她就用皖腔唱道:
採菱角,摆簸箩。簸箩南,簸箩北,簸箩大姐种荞麦。
荞麦开花一样色,豌豆开花紫带白。紫带白,哥家你住哪地角?
一对角,两对角。原来是在菱菱角,姐姐去了怎过活?
静平听了很是高兴,就鼓起掌来说:“好听!有名字吗?”“叫《採菱角》,我还会唱《下江河》。”接着她又唱道:
嫂嫂说要香水瓶,哥却拿来洗脸盆。盆中水底一对鹅,哥哥嫂嫂下江河。
江河那边女人多,七嘴八舌唱秧歌。秧歌头上结白果,白果头上结桫椤。
一个桫椤劈几丫,又结葡萄又结瓜。又结栀花与苹果,又结石榴和枇杷。
“这就是一首诗啊!”静平有些陶醉地赞道。见他喜欢,琼子就说:“我还会《一棵槐》。”她又唱道:
姐家门前一棵槐,槐树上头搭戏台。台上大姐轿中坐,吹吹打打接家来。
接进门,跨火盆。进了堂,拜爹娘。走到院,一碗面。迈入房,红架床。
开开箱,十八双。再开柜,十八对。揭开桶,两个—小娃—在吃—猛—!
唱完琼子又说:“我还会《摘石榴》。”静平就连忙说:“一次唱太多了记不住。下回再唱,让我慢慢地欣赏,我好把它们都记到本子上。这些儿歌就是最通俗的诗呢!”
琼子正在兴头上就说:“那好,不唱就打哑谜,我打你猜?”见他点头同意,琼子就念道:老大踢腾咔哒,老二披头散发。老三背上冒屎,老四豁牙露齿。打四件用具。
静平知是木匠用的斧、凿、刨、锯,却故意逗她:“你才会背上冒屎呢!”琼子愣了一下就大笑起来:“我可没想到你也是老三!你猜不出来就糟践人。”她说出谜底又道:
弟兄五六个,讨个麻老婆。问她跟谁过?老三人不错。打一用具。
说完她就抿嘴窃笑起来。静平就说:“不干!不干!你又糟践我来。老三怎就这么倒霉?你才是那麻老婆来!想嫁也嫁不出去的。”“是个顶针。你猜不出来就想耍赖!这次不能饶你。”说着就在他的鼻上刮了一下。
等一等,“顶针”是什么?干吗要刮他鼻子?
就是套在中指上用来做针线活的‘针箍子’,上面有许多小麻坑。猜不出来算输,自然要被刮鼻子的。静平就说现在我打你猜:
头上戴黄帽,脖长披白袍。走路怏怏怏,讲话广东腔。打一活物。
“这个活物是鹅(皖腔读wo)。”“对。这个活物就是你!是你自己说的。”说着就刮了她一鼻子。急得琼子又要掀被子来咯吱他,说“你才是那呆头鹅呢!”静平笑着躲进被里,只是求饶。
有琼子陪伴,他觉得开心许多,身体也大为好转,就要下床走动。无奈四肢无力,只能扶着琼子在院里来回地走动。
下午母亲要琼子与她到地里栽菜,他也急着要去,因为姐姐和小妹的坟地就在自家的菜地一角。想到小妹已去半个多月,心中又觉悲伤起来。母亲就说:“谁还揹你不成?”琼子就安慰道:“明天我扶你到河边走走,柳丝都发芽了。等你能自己走了,我再陪你一起去看她。”
傍晚时琴子担水又来看他,见他气色大好,人也精神许多。她就又掏出两个鸡蛋放进被窝说:“你还得增加些营养,光吃稀饭哪行?”静平将鸡蛋焐在手中说:“下次就不用带了,我家也有,只是觉得没有你家的好吃。”琴子笑道:“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心意不同。我喜欢看着你吃东西。我们小时可是不分你我的,如今大了反倒生分起来。”他就感动地说:“没有。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自从小妹——”琴子立即用手捂住他的嘴说:“有你这话我就心满意足了。今生就不说了,来世我一定投胎做你的亲妹妹。”
14、情有万种谁个区分
吃晚饭时,琼子给他端来一碗稀饭,不声不响地撅着小嘴。静平觉得奇怪就问:“谁惹你啦?”“等你吃完,我就回去!”“你说明天带我去河边散步,怎么这说走就走?你在生谁的气来?”见她不答话,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静平就急了说:“好妹妹,你说这次多住几天来陪我,我正高兴来的,——”“反正有人关心你,叫你三哥哥,我不走待着也没意思!”
静平听她话中有话,想起准是傍晚琴子来时被她看见,就笑了起来。“笑什么?”“你见一个漂亮丫头来看我,对不?她是我的一个孙女。你既然见了,也不过来认识一下,倒来跟我怄气!”她疑惑地说:“你连媳妇都还没有,哪来的孙女?你们那么亲热还当我是不知!她往你被窝里塞鸡蛋,还用手捂你的嘴,还叫你三哥哥,还以为我是没有看见?”见她一脸妒意的样子,静平心里好笑,就把自己与琴子的关系对她一一讲来。
琼子听了这才露出笑脸,一指戳着他的额头说:“也不害臊!原来一个是假哥哥,一个是假妹妹。我看你是饥不择食,没了妹妹就把什么人都当做妹妹。我还以为是个什么相好来的!”“邪想!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亲近惯了,又改不了口,你就当是小孩过家家罢。等她再来时你俩认识一下。”“不。见面怎么称呼?要我叫她姐姐?没门!”“就叫名字不行?”她犹豫片刻就说:“也好。她长得真美!就是黑瘦了点,我也有点喜欢她来。我也想开了,有人关心你更好,你可不许当真的!”
我也有点嫉妒之心,是人与生俱来的吗?
我想是的,是人的本能自我保护心理。你看那两朵并蒂桃花,是否也有相互嫉妒之意?
琼子待了好一段时间,天气已渐渐暖和起来,静平也能到处走动。突然他的舅妈托人带信叫琼子回去,母亲见他们二人恋恋不舍就说:“‘三月三,南瓜葫芦都上滩。’这阵子她家也正忙着种菜,又要卖菜。等忙完让她再来。”
琼子也说:“街上菜摊也离不开人。等天气热了我来时,你还要教我游泳。夏天我在河边涮菜时,见城里的人在河湾游得可好啦!可是你只教会我憋气潜水,怎么也游不起来。”母亲就说:“哪有丫头们下河游泳?让人笑话!”“姑!你是老封建,每年夏天城边的沙滩上游泳的人可多啦!男的女的都有。这叫男女平等!”
琼子走后,琴子又来看望静平。聊天时琴子说:“这段有你表妹照看,我就没来。她多大了?”“小我一岁。你们见过?”“见过一次。那是上回我从你家出来,见她抱着小弟站在门口打量我来。我猜是你表妹,见她不高兴的样子,也就没敢与她打话。当时你也没跟我说她来了沈滩。那丫头长得挺俊,像个街上人。”
“是的。那天下午她和我妈栽菜去了,回来见到我两说话,不问就里,晚上就赌气说要回去。我给她解释了半天这才消气。”琴子笑道:“这丫头挺有心的。看样子她也很喜欢你这个哥哥,‘姑表亲,玉配金’嘛!”
“看你扯到哪去了?”“三哥哥,我可没有非分之想,就只一心要做你的妹妹。你可给她说清楚了。”静平听了觉得女孩子就会胡思乱想,就说:“她家是种菜在街上卖,这几天正忙。等她下次再来时你俩认识一下,她还夸你,说她也很喜欢你呢!”
静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算痊愈。母亲怕他又出意外,就时常在家照应,不让他乱跑。身体好了他就想到地里干活,母亲却怕他见到坟地又会想起小妹,仍然要他在家照看两个弟弟。怕他寂寞,就说要去再抱只小狗。静平听了不觉就又想起团团和小妹,悲伤顿时袭来,连说“不要!”母亲也有所悟,就从街上买了两只绒毛小鹅,让他与弟弟们养着玩耍。
15、亲戚余悲他人已歌
清明前夕,家家户户都忙着买来香烛纸炮,准备上坟扫墓。静平算计明天正好又是小妹尽七,就说要去看她,母亲无奈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到原上挖来一大一小的两棵小柏树,又苦思冥想地写了一篇诗稿。春雨一夜未停,早晨起来母亲给了他两刀草纸,又叫大弟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怕是又出意外。
绵绵细雨之中来到坟前,但见姐姐坟旁新添一抔黄土,其上已是绿草茸茸。不觉悲从胸起,心里一阵酸痛就坐在地上哭诉起来:“我可怜的妹妹——瑛子!三哥赶来送你最后一程,你要慢慢地走好!你可知道三哥时时的思念?三哥恨不能替你而死!是三哥人小没有能力把你带大,成为三哥永久之痛。好在有姐姐的陪伴和照应,三哥心里稍觉安慰。慢慢地走!我可亲可爱的妹妹——瑛子!”大弟就哭着跑到身边拉他起来。他叫弟弟到溪边折了两段柳枝分别插在姐妹坟头,又将大小柏树分别栽在姐妹坟后。点燃纸稿,烟火中他即念道:
《清明》
含辛茹苦将你待,盼长还愿光阴快。
可叹两载今世缘,莫道三生前因债。
梦里折花发上戴,醒来移柏坟边栽。
寒食烟雨泪千行,不尽三哥百年哀。
回应的却是子规声声悲咽。祭扫完毕,已是云开雾散,阳光灿烂地照耀着大地。兄弟二人回家的路上,所见溪边花红柳绿,处处莺歌燕舞。地里麦苗青青,菜花金黄。水田中耕牛遍地,不时传来吆喝之声。尚未进村已闻阵阵欢声笑语,孩子们正在村头玩耍。大人们则以异样的神情远远地注视着他兄弟二人。
此时的静平却倍感人生的悲凉和人情的冷漠。他想人们早已把可爱的瑛子忘却,他们平日的夸赞不过是虚情假意。他们把他人的不幸当作笑谈,是在那里幸灾乐祸。正如陶潜所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逝者已去,存者自生。唯有思念,永恒不舍。
经历了悲伤和病痛的静平似乎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他不再埋怨自己命苦,一心扑在照看两个弟弟和全部家务事上。他想将来自己一定要让弟弟们好好地上学,不再想自己有太多的不幸与悲伤。
我今天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手足之情”,他的小妹会含笑九天的!
是啊!有道是“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啊哦!就是成语“李代桃僵”的典故对吧!可喻兄妹之情?
也就是凭各人的感受而已,兄弟姐妹都是手足,妹妹也可称作“女弟”。
他已安于恬静的田园生活,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倒觉得其乐融融。他不时到地里替换劳累的父母,他想学会些农活,将来做个真正的农民。每天下午忙完家务,就让大弟赶着两只小鹅,自己揹着小弟紧随其后来到河滩,他要尽情地享受自然。
小鹅张口摆头一左一右地吃着青草,不时发出“啾啾”的叫声。每当大雁鸣叫着从天上飞过,小鹅总是好奇地歪头斜视许久。吃饱了已觉无事可做,就悠闲地迈着步子踏入河中。它们也不吃鱼虾,只不过像两团黄黄的绒球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它们那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小样使静平对生命的存在有所感动,他不禁吟道:
《牧鹅》
弯弯曲曲一条河,两岸柳丝舞婆娑。
天上飞去几行雁,水面漂来一对鹅。
看样子他已走出悲伤,看破红尘,有点闲云野鹤的味道。我真替他担心还会有什么不幸再次降临。
不过物极必反,他才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尝尽人情炎凉,饱受雪雨风霜。是幸与不幸,还有待命运的安排,他的童年应当到十五岁才算结束。
“六月六,晒龙袍。”他的堂伯父将家谱拿出来晾晒,怀着对祖宗的敬畏之情将它翻阅一遍。有感先祖创业建村至今已经六百多年,思古之情油然而起。他想自己也将承继祖业继续耕耘下去,就写了一首:
《家谱》
先祖当年来沈滩,至今传世二十三。
古井尚遗清凉水,恩泽后人永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