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四)(五)
作品名称:李愬雪夜平蔡州 作者:东湖 发布时间:2014-05-07 19:21:22 字数:3861
(四)
贼寇刺杀了首辅宰相武元衡,又重伤于中丞裴度,闹得京城一片惊慌,人人自危,不知长安藏下多少谍寇。
太阳已经渐渐升起,阳光刺破了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晨霾,阳光金灿灿地照射在含元殿前。数位早朝的大臣簇拥一起说着什么,而殿前的台阶上,更远处的殿前通道上,还不紧不慢地行走着早朝的文臣武将……
宪宗帝高坐于龙案之前,望着空荡荡的朝堂,脸色凝重。
大宦官陈宏进手持拂尘,木雕般站立于一边,双目微闭,却时刻注视着宪宗帝。
宪宗帝左右的使女,殿前的金甲武士,庄重威严地站立两侧。
一会儿,进来三两武将。
宪宗帝一言不发,时而坐下,时而离座,在御案前来回踱步。
早来的朝臣们三五一群在窃窃私语:他们在议论着前方的军情,议论着当前的朝政,议论着长安紧张的空气,甚或议论着家长里短……
几位老臣过久地站立,已在殿柱后扭腰晃胯,更有几位性急的武将焦躁地跺着脚步。
宪宗帝已安坐于龙椅之中,他淡漠地注视着殿下有数的朝臣,任由殿外文臣武将蠢蠢骚动与嘤嘤之声。
许久,殿门没有一人跨进,宪宗帝示意陈宏进。
陈宏进挥动拂尘,高声叫道:“升朝——”
朝臣们纷纷涌进含元殿内。
宪宗帝歪靠在龙椅上,扫视着殿前规规矩矩站立着的朝臣,一言不发。许久、许久,才开口道:“众位爱卿――”语调十分舒缓。“暗杀一事,已过去十余日,朕已命羽林军张弦露刃护送,尽管如此,朕尚且忧心忡忡,又多布暗哨,暗中保护。然,众爱卿还未能安神静气,恐惧之心犹然在侧,朕甚感遗憾。朕不知淮西前线将士看到众爱卿胆怯如鼠之形、之态,该有何思、何想?众爱卿身居皇都,竟然惊恐不安,朕也只好委任众爱卿于府、道、州、县了……”众文武大臣听到此处,暗暗心惊,相互对望,惴惴不安之情显现无遗。宪宗帝扫了一下殿下又道:“此次暗杀之事,乃吴元济扰乱京都,混乱朝廷,逼朕退兵而已。暗杀不过是吴元济穷途末路,狗急跳墙,败亡之象耳。有何惧哉?”宪宗帝提高了声腔,由不得掌击龙案,立站起来。“此次刺客暗杀,京都各部司衙竟毫无察觉。倒是淮西李愬节度使最先得知,差人送至京都。至今,案发十余日,破案毫无进展,是难为之?还是不为?武宰相身首异处,朕心难安啊!”忧伤的语气在大殿中回荡着,睿智的目光扫射着殿下。
突然,一声长长的哀嚎从人群中迸发出来:“哀哉!武宰相!痛哉!裴中丞!悲哉!众大臣啊——”声音暗哑,无尽沧桑。
众大臣惶惶悚悚,放眼望去,正是兵部侍郎许孟容。
只见许孟容老大人须眉雪白如染,皱纹深深如刻,胡须一扬一撅,泪痕满脸,眼中喷火……
一位朝臣,站在在许孟容身边,赶紧扶住因悲愤而颤抖的老大人,相劝道:“许侍郎节哀,许侍郎节哀。”
许孟容拭干了眼泪,甩开了臂膀,跨出朝班,苍老的声音高叫道:“臣有本奏。”
宪宗帝动情道:“许爱卿请讲。”
许孟容道:“自案发之后,刺客威胁、恫吓官员士民……”
原来,吴嘉珍辈联络长安暗线刺杀武元衡、裴度后,为造声势,混淆视听,在长安附近州县如咸阳、扶风、临潼等州、县衙门,遍投信函,张贴告示。上写着:敢搜捕刺客者,定叫尔死;今日搜捕吾等,明日尔家必亡等。致使州县衙门人人惊恐,个个胆寒。捕快们领了官差,出了衙门,不是进酒馆,就是野外围着赌钱,日落时分,回衙门交差了事。
“……如此办案,何年何月才能破案?”许孟容高叫道,“当街刺杀宰相,刺杀中丞,亘古未闻,亘古未闻呵、呵、呵,哀哉,武宰相,壮哉裴中丞、呵、呵……可恶可恨的贼子刺客,更可气可恼的州县衙门。轻说,办案不力,视圣旨如同儿戏;重说,简直与贼子、刺客沆瀣一气,狼狗一窝!朝廷养此视敌如虎,贪生怕死之辈何用!臣愿领旨,侦破此案,此案不破,臣甘愿削职为民,永别京都。”
许多文臣武将听此铿锵之音,为之惊悸,甚或有人掏出绢巾拭去额头汗水,羞愧之色难掩。
“臣——,还有一本要奏!”许孟容叫道。
“许侍郎痛快淋漓,朕心甚慰。有本尽管上奏,尽管上奏!”宪宗帝手拍桌案,高声赞道。
许孟容道:“武宰相老大人惨遭不幸,人神共愤。淮西征战,又是一番汹汹议论:主和者有之,主战者有之。臣观朝廷之中。”许侍郎横眉指着几位首席大臣道:“谁!谁敢出班,担任武宰相主战之大任?谁!胸有韬略,雅涵海量,可肩比武宰相?无有!无有啊!”许侍郎几乎是呐喊着,“臣恳请皇上,让裴中丞出任宰相一职,早日剿灭淮西之贼,以雪朝廷心头之恨,万乞天子恩准!”说罢,许侍郎又长跪朝堂,头首磕地,“咚咚”作响,额头几近流血。
宪宗帝早已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道:“许侍郎之意与朕不谋而合。捕捉刺客一事,朕早已拟好圣旨,正要委任一官。朕就准了许爱卿的奏章,一力承办此案。”又示意陈宏进。
陈宏进从案上拿起圣旨,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刺客凶狡窃发,歼我股肱,朕通宵忘寐,何痛如此!贼为天下之恶,为天下共诛。有渎职,懈怠者,可视为与贼共谋;有敢藏匿助贼者,全家诛戮;有捕获贼者,赐钱二万贯,授五品官;已有官职在身者,可越级授职。为使官吏、军士、百姓、商户等信义朝廷,朕特将两万贯钱放置长安闹市中,以功行赏。
元和X年X月。”
陈宏进读完圣旨,又高声宣道:“奉天子口谕:各府、州、县往来海捕文书、议案,一律交于兵部侍郎许孟容大人承办。钦此。”
陈宏进宣读完毕,宪宗帝对陈宏进道:“带上御医,探望裴中丞!”说罢,急急走下御案,对长跪于朝堂下的文武大臣竟然忘了道一句“平身”。
陈宏进望着离朝而去的宪宗帝,又望着叩首在堂的众文武大臣,无可奈何地思量一下,高声叫道:“退朝!”又紧走几步,追赶着离朝而去的宪宗帝。
众文武大臣听到陈宏进高喊“退朝”二字,方才起身,抬头望去,早不见了天子身影,人人面面相觑,回头张望着已出殿门、紧跑慢赶的陈宏进。
(五)
裴度多亏义士王义,舍身断臂,大难不死。遂命王义举家迁入偏院,终身养老不提。
这天,裴度斜靠床头,头缠白色绷带,上身穿白色内衣,身覆绣花綢被,左腿缠有白色绷带,露在被外,面容上留有结痂的伤疤。床的对面是一张八仙桌,一左一右各置一椅,桌上有几杯才上的茶水,冒着热气。夫人坐于桌旁,疼爱地盯着裴度。一使女在一旁,正蹲下身子在脸盆中洗着什么。
裴度用右手撑着一只毡帽在空中缓慢地摇转着,面带微笑。他盯着毡帽,哼念着:“扬州帽呵,扬州帽,救了老夫命一条,想不到,想不到呵呵呵……”说罢,又自吟自唱道:“扬州毡帽价连城,柔韧细软夺天工。钢刀一挥斩不断,阎罗无常难索命。千古黄河流向东,抽刀断水浪涛涌。天子传旨征淮西,裴度自提十万兵。呵呵呵呵。”吟唱完毕,呵呵一笑。又高声吟唱道:“裴度自提十万兵呵,十万兵。”吟唱完毕,又是一阵阵“呵呵呵”的笑声。
一摇头,一晃脑,牵扯了伤口,疼痛使裴度双目紧闭,呲牙咧嘴,口中发出痛楚难忍的“哎呦、哎呦、哎呦”声。老夫人忙赶上前,嗔恼道:“唱呵,唱呵,我的魂都掉了,你还乐啊乐的,像无事人似的……”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传报:“天——子——驾——到——”
裴度一个激灵,忙对老夫人道:“快、快、快、接驾!接驾!”老夫人出得屋门,只见天子已大步前来。院中跪倒一片,老夫人见状,忙跪了下去。
宪宗帝大步流星跨进屋门:“裴爱卿,朕的裴爱卿呵……”上前就拉住了裴度的手,面带戚容,久久地注视着裴度。
裴度受宠若惊,万分激动,口中连连说道:“惶恐、惶恐、贼子可恶,贼子实在可恶,竟使微臣行不得君臣大礼。”说着话儿,左手从宪宗帝手中挣脱出来,接着又道:“臣腿被刀所伤,臣还有手,权以这双指代替双腿给天子下跪吧。”说着反复用食指和中指并拢弯曲,敲击着床边,又连连点头以示磕头之意。宪宗帝哑然失笑,站立一旁的陈宏进也忍不住扭头哑笑。
宪宗帝道:“朕只知裴爱卿素常严肃有加,想不到还如此的有趣。免礼了吧。”说着话儿又拉着裴度的手亲切地说道,“伤在爱卿身上,疼在朕之心上啊!”
裴度道:“无妨,无妨。腿上一刀,背上一刀,只伤及皮肉,颈上一刀最是要命,想不到这顶扬州毡帽救了微臣一命。”说罢将毡帽递于宪宗帝。宪宗帝接过了毡帽细细瞧看:这顶毡帽呈银灰色,做工十分考究,护脖颈的地方果然有一掌长的刀痕,宪宗帝双手扯了扯齐齐的刀口处,毡绒似断非断,似连非连。宪宗帝手举毡帽,动情地说道:“毡帽呵毡帽,扬州毡帽,只知你能挡风御寒,想不到还能救吾股肱大臣一命,朕就命为‘扬州毡帽’吧。”宪宗帝转身对陈宏进道:“传御医。”
陈宏进拂尘一挥,高声道:“传御医——”
御医低头哈腰进了室内。宪宗帝对裴度道:“裴爱卿,暂勿虑朝中之事,平定淮西,君臣之愿。好好疗伤,伤好后,再与朕商定国策。”扭回头,对御医道:“裴爱卿就交于你了,小心珍治,不可大意,医好爱卿,朕有重赏。”御医唯唯诺诺。
陈宏进见状,忙高声传道:“起——驾——”
宪宗帝望着跪满裴府中的人群,旁若无人,脚步矫健地向院门走去。
扬州毡帽价连城,
柔韧细软夺天工。
钢刀一挥斩不断,
阎罗无常难索命。
千古黄河流向东,
抽刀断水浪涛涌。
天子传旨征淮西,
裴度自提十万兵。
从此,长安男子以戴扬州毡帽为荣,裴度的《扬州毡帽》词被歌者谱曲,在长安妓馆酒楼广为传唱。
奉天子口谕:兵部侍郎许孟容查办长安暗杀大案后,往来兵部呈交公文的小吏、衙役、甲士、络绎不绝。长安城中,甲士满街,又一番搜捕行动。
许孟容的桌案上堆满了文牍,他,时而挥毫疾书,时而起身来回踱步,低头思索,通宵达旦……
许孟容在长安闹市中心,立一高台,高台之上放置数只钱箱,钱箱大开,满挂着吊吊铜钱。
有一小校坐在桌案前,其余十来名甲士持抢而站。高台的四周贴有告示。上有搜捕刺客的条文。告示前,人头攒动;高台前,摩肩接踵,吵闹声,如春潮起落。
长安大牢不时押进几位泼皮无赖,也时有富豪劣绅摸样。羽林军小校张晏被人举报,在妓馆中被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