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节：落叶见荒疏

　　却说程书记，安排好相关工作，就准备到寝室休息。他进屋，刚刚沏好茶，就听外面有人在喊，于是一边答应，转过身来，赶忙去开门，一看是记忆中的面孔，就知道是来参加开会的村干部，但他还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村的干部，也不清楚叫什么名字。
　　陈村长进屋。
　　程书记再次愣了一会儿，好像又想起来了，于是问：“你……你是桃园村陈村长吗？”
　　“是，正是，我叫陈皮，程书记真是好记性啊！一面之见，居然记得如此清楚。”陈村长奉承道。
　　“你有什么事儿？”
　　“没得事儿，我主要是来耍一下。”
　　“哦，要得、要得，那好、那好，请坐！”
　　陈村长侧身，又看了一眼程书记，才将那瓶蜂糖放到桌子上。听他放下的声音，却是十分响亮而清脆，生怕程书记不晓得他提得有礼物，而且还是好东西。
　　“你搞些什么，陈村长？”
　　“没有别的，我特自给你提两斤蜂糖来！”说话中，那最后三个字落下了重音，再一次提醒程书记，怕他是大城市来的人，不知道蜂糖是啥玩意儿。所以，就有意着重提醒，请他一定喜欢这种好吃的东西。
　　“陈村长，你是来开会，听取精神的，怎么搞起这些名堂来？”程书记听了他的话，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觉得陈村长有些小看人。心想，你陈村长给我看成什么人了，以为我没有吃过蜂糖是不是，于是就故意问，并给他施加一些压力。
　　其实，程书记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家在农村，而且父亲是一个养蜂之人。对于他来说，蜂糖是吃腻了的，连养蜂的技术，就跟随父亲学了不少，不说很高超，至少有一定的水准，只差著书立说了，哪里不知蜂糖是啥玩意呢。
　　陈村长听出程书记的意思，于是避而不答，就绕过他的话题，道：“程书记，你新到这里来，又还没有到我们村去过，对于桃园村的情况，当然是有所不知，我想给你简单汇报一下工作。”
　　“说说，你说吧，我正想听听呢！”
　　陈村长从桃园村的村情说起，牛衩扯马衩，包括年初乡里面的工作安排，还有朱小燕与老公扯皮，正春家产业搞得不错，现在秋粮入库之时，群众积极性很高，刘会计工作滞后，配合很差，而且自我意识不得了等，都说了一些。
　　程书记耐心听着，发现他说话不在道，东一句西一句的，不像是当村干部的人，不时还说出些行外话来，而且爱打小报告。为此，他从中知道他问题很严重；一是平时不注意学习；二是实际上没有做多少工作；三是素质很差。不喜欢维护团结和顾全大局，纯粹是一个鬼混日子的毛人，真是靠着许书记吃空饭。
　　但不管怎么说，程书记毕竟是一个有水平和休养的人，他不耐烦听下去，也不直接批评他，就打断陈村长的话茬儿，客气道：“陈村长，非常感谢你，工作辛苦！这样吧，今晚上时间晚了，因为明天还要开会，文件精神就在会上，你先回去休息，等待开完会以后，我抽时间到你们村来看看，好不好？”
　　“那当然好，欢迎程书记到我们村去指导工作！”陈村长回答。他见程书记有意打发人，话到中途，自讨没趣，于是起身出门。从他内心来说，本想早知有关自己的消息，却是空来一趟，更冤枉了两斤蜂糖，其结果一无所知，对于乡里面给他到底是怎样安排的，他只有尽情地猜测，一路求解，直至睡下、直至深夜，乃至第二天的会场上。
　　
　　所有参会人员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文件精神，唯有陈村长的心开了小差。他回忆昨晚与程书记的对话时，心想，现在老干调了，我没有关系了，还是恼火，求人困难。于是，他悲叹人生，遗憾前程，小声道：“我完了、我完了,没有希望了，公章回不到手里了，狗日刘阿四，活先人，这回被你收拾够了！”
　　刘会计听得很专心，巴不得将所有的内容都记下来。
　　“他娘的，算起来，我吃亏了，上了刘会计的当！”陈村长接连不断地说着，蓦然间，他听到池乡长在宣读实施方案时，说：“经乡党委政府研究决定，桃园村作为全县换届选举的‘海选’试点村……”陈村长听了，一脸惊诧。
　　桃支书暗喜，觉得组织英明，领导关心，桃园村有了出头之日。
　　不一会儿，陈村长又自道：“池乡长，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读错了，怎么我听不懂，什么叫‘海选’呀？”
　　尽管陈村长说话的声音很小，都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首先是桃支书看了他一眼，接着是刘会计……无论后排的干部，还是前排的干部，都紧紧盯着他。他发现漏馅，不好意思，低下头，放到桌子上，躲避众人的眼光燃烧。
　　所有的会议材料，包括程书记的讲话，本是准备人手一份，要发到各人手中的，但事又凑巧，昨天“油印机”坏了，直到会前才修好，致使没有印得出来，现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正在赶印，所以大家只能听着主席台上的声音。
　　一会儿，陈村长又抬起头来，擦了一下眼睛，摇了一下头，道：“我就不明白，‘海选’、‘海选’、‘海选’，是啥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在咱们村，要是去海里选的话，很麻烦呀，因为这些地方只有山坡，连河沟都很少，哪里又得海来呢？”
　　刘会计歪一下身子，瞟了陈村长一眼，心想，你陈皮听清楚没得，咱们村要进行“海选”呀，你敢面对吗？
　　“噢，我想起了，是不是海实（扎实）选，尽力投出满票来，或者说另外多选一个副村长出来，协助正村长工作。”陈村长孤陋寡闻，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叫“海选”，他甚至想到，是将村民们运到海上去投票选举，这就叫“海选”，可是运到哪个海上去呢，我能不能去参加选举呢？他始终想着这些问题。
　　刘会计心里乐滋滋的，认为在桃园村实行“海选”，那是太好不过的事情，因为他平时喜欢看一些报纸，基本了解“海选”的好处，所以他知道“海选”是怎么选法。这种选法是民主化水平较高的选举方法，是由村民们集中对参加竞职演说的人员进行直接投票选举的一种方式。我想了，这种选法对于我来说，非常有利，我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认真参加选举，捞得桃园村新一届村长的当选。
　　陈村长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钻进“海选”的五脏六腑，硬是弄个明明白白。
　　刘会计喜悦心头，暗自道：“我晓得你陈村长是‘夜壶罐里洗澡——尿了’，凭你的文化水平，办事能力，群众信任度，老子臌死你也选不起。”刘会计听了池乡长宣读的文件精神，自感要飞起来，便蔑视陈村长的能力低下，他哪里有本事当选桃园村的村长哟。
　　陈村长想着，完全失去了信心，连会都不想开了。他十足成了干河坝的鱼，跳来跳去，都是死路一条，于是自我叹息，道：“尿了、尿了，彻底尿了！我陈皮当官的时间已经满了，不会再有时来运转的机会，古话说‘人有三年运，水有九道沟’，我已经过时了。”
　　再说陈村长，只读了两年私学，文化水平很低，理解能力更是差，再说平时也不喜欢看书，弄得个村长当起，全是凭着许书记的人际关系，在村上混口饭吃，不要说去演说，连演说报告的写作基本格式，包括语言组织等等，他都全然不晓得。
　　刘会计继续想着，不管是“海选”，还是一般选举，他陈皮有什么资格出来参加选呢，群众又凭什么相信他呢？再说他身上，有令群众气愤至极的桃芳之事儿，还有通奸叶枝花……许多人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哪里还要选他当村长哟，除非许书记还在平安乡任党委书记，硬是死心踏地为他，或者说像上一届那样选不出来，最后又任命他为村长助理。
　　清早起来，桃芳忙了一会儿，就到厨房里煮猪饲料、煮饭。她现在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听母亲昨天晚上回来说，大毛已经不行了。
　　面对这个家，在桃芳的心灵中，如雪上加霜，她暂时忘记了柱子，强打起精神来，努力帮助母亲维持这个家，因为大毛医不好，而母亲一直在忧虑，至今还没有起床，还有两个小侄女要守着吃饭。所以，她不得不这样面对现实。
　　话说蛮二，昨天回来得很晚，晚饭也没有吃，就倒在床上哭起来，哭得无比伤心，说：“桃家完蛋了，没有指望了，大毛倒下去，我也不想活了。”她一晚到亮，忧心忡忡，睡不着，无奈天亮才睡去。
　　早饭做好了，桃芳去喊母亲吃饭。蛮二忧虑大毛，不觉伤心，老泪纵横，更是无心吃饭。
　　桃芳见母亲哭，也双手捧着泪水回到厨房。露露和燕子正在厨房里等着，见婆婆没有起床，娘娘也在哭。为此，露露不高兴，问道：“娘娘！你为什么哭？”
　　“你爸爸，他……”
　　“我爸爸去医院了，还没有回来，要死了！”
　　听了露露的话，桃芳心里更加难过，哭出声来。她想到家庭的命运，自己的命运，又想起柱子。
　　柱子正在邮局交信，他写好了信封，将内容放进去，准备封口时，仿佛还有未尽之事儿，于是又将信取出来，默读一遍，回进信封。
　　柱子交信以后，依然站在那里不想离开，多么希望有一只信鸽，现在就夹着信件，从门口飞出去，飞呀、飞呀，飞到他心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