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节：灵魂在觉醒

　　万医生抬起右手，绾一下左手衣袖，蛮有把握地说：“已经快了，准备下个星期叫他出院。”
　　“好好好，就这样，我有底了！”陈村长话完，接着喝了一口茶水。他紧紧地握着杯子，再次高兴，便轻轻地问道：“是不是团团一直在那里服侍大毛？”
　　“是，没有其他人，就是他家属一个人在那里。”?
　　“老表！那不是他家属，他家属已经死了，是他堂下的兄弟妹。团团是寡妇……恰好一个无老婆，一个无老公，现在两个人想成为一家人。大毛生病了，团团主动来服侍他……”陈村长将两个人的家庭情况，包括生活经历等等，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万医生听陈村长道来，如同一个传说故事，他不待陈村长讲述结束，心里就渐渐有些悲凉起来，脸上明显忧郁，灵魂破碎，如同败落的秋叶，发出了瑟瑟的响声。
　　万医生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眼望窗外，好像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什么不对。心想，团团这个女人太艰难了，一个并未有一日夫妻之情的女人，能够勇于牺牲自己的一切，始终将一份真诚的爱心，献给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不属于自己的家庭。她的人格和精神，令人非常的敬佩，也非常的高贵，我怎么能够背叛自己的良心，让她失去仅有的一线追求与希望呢？他想着，摆摆脑壳，十分后悔。
　　陈村长见万医生目光呆滞，脸色阴郁，自我收敛，不再言语下去。他侧过头来，假装看看放到桌子上的地球仪，并未发现什么，透过心灵深处的感觉——这一次，万医生也足够老表的人情了，可是突然心里不高兴，是不是想起我的礼物送轻了，或者说团团也同样送了礼物，而且要重得多，致使他要改变对大毛的治疗方案。但仔细想起来，应该不会，他尽力猜测万医生的内心。
　　“吃饭了！”万医生老婆站在厨房门边，大声喊。
　　“走，老表，我们吃饭去！”万医生听见老婆喊，就回过神来，邀请陈村长下楼。
　　这个时候，陈村长有些后悔了。他心想，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提起有关团团的事情，特别是她的生活经历，让老表感到心里不舒服，甚至引发一些对自身不利的事情出来，如是这样，我就吃亏了，等于白来一趟，白送了东西。
　　万医生端起碗，心事重重，半天不吃一口饭，一颗反悔之心，早已去了医院。他总在想着，团团这个无私奉献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让我非常地崇敬她，因为她的精神境界和道德品质十分高尚，而且难能可贵，尤其值得我学习。
　　说句实话，像我万高术这种人，真是太可恶了，连起码的职业操手都没得，与团团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何谈医德医风……万医生处在一连自责与悔悟之中，终于生出一丝怜悯的心来，便暗自关心道：晓团团吃饭没有？

　　团团哪有心思吃饭？她坐在床上，死死盯着那慢慢滴下的液体，就像一滴滴眼泪落入自己的心里，悲苦寒碜，阵阵难过，一再缠绕着心灵的唯一愿望，总是难以解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时间总在一天一天过去，希望却在一天一天破灭。
　　几天来，团团在想，自己所努力的结果，到头来是人财两空，泪水汪汪，无出头之日。但是，她所作的付出，根本不在乎这个结局，哪怕大毛只能活一天、一分钟、一秒钟，她都要安下心来，静静的守着，守到最后的日子。
　　说起大毛，不过是没有断气而已，实际上一个星期来，水都没有喝了，恐怕三魂七魄早到阎王的门外等候着，只差喊“报告”一声，就急忙收他进阴朝地府里去。

　　万医生等待陈村长放下碗筷，休息不到半小时，就起身道：“老表！没有别样事了吧？我要到医院去了，你就自行安排，要在这里耍也可以，回去也可以！”听起话来，他态度有些生硬，言语中分明透出对陈村长不高兴的暗意来。于是，他勉强递了陈村长一支烟，又喝了几口茶水，便留一口到嘴里，最后漱口出门。
　　陈村长独自在客厅喝茶，始终回想，万医生刚才到底是为什么，便饭后急忙到医院去。再说，今天是星期六，明摆着不上班，而且先头我也听他说过，怎么临时变卦，突然去了医院？
　　“哦！有可能，可能是医院有紧急情况，或者说领导还在等他，要么是有新的病人进医院，接着等他处理相关问题；要么是有别的事情遗忘，因为突然想起，马上要去补充完善。”陈村长自想道。
　　茶过三道，陈村长自感无趣，应该走了。于是，他放下杯子，向万医生老婆客气一番，就走了。
　　话说万医生，就是平时正常上班，无多不少，中午都要睡一会儿午觉。今天，正是星期六，无论正班加班，都没有他的名字，他完全可以安心休息，不用担心，可是怎么又要去医院呢？
　　万医生出门以后，真像赶什么急事一样，一路回忆陈村长讲述团团的故事，一路自责道：“我的老天爷，团团太可怜了，真的，太可怜了！我怎么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帮老表干这种害人害己的蠢事情，我身为医生，职业道德到哪里去了，居然利用职务之便，干这种坏事儿，难道不是杀人吗？”
　　团团还没有吃早饭，依然坐在床边，眼睛定在大毛的脸上，泪水遮掩着期望的视线，不知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心想，若是日月从手心流过，真想一把捏住，或者说用一颗钉子永远定在其中，即便毫无一线希望，大毛的病医不好，也让他长期有一口气出。只要有他生命的存在，我心里就要安然一些。
　　万医生慌里慌张，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到大毛的病房来。心想，快看看大毛的病情，到底还有没有挽救的可能……他知道自己已经严重失职，并且违背了良心道德，足有一个星期没有问过大毛的病情，常是照旧开着收拾大毛的处方。
　　作为主治医生，随时掌握病人的病情，那是自己的首要职责，然后根据病情处方，尽最大努力解除病人的痛苦，这才是一个“白衣天使”的宗旨。无论是哪种情况、哪个时候，都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恩怨怨与患得患失，置病人的生命与痛苦，乃至钱财不顾，致使道德沦丧，灵魂没落。万医生突然良心发现，便急出一身冷汗来。
　　团团刚喝一口白开水，万医生就进门来。她见他一脸慌张的样子，让人有些意外。心想，怎么回事儿，难道有新的改变吗？
　　万医生进房就与团团搭理，问道：“团团，这几天大毛如何，我说的主要是指精神状态，包括睡眠情况……”他话出口，受责任鞭打，感到痛苦，于是绕至职责之外。
　　“很差！”
　　“他吃点东西没有？哦，还有，你吃饭没得呢？”
　　万医生那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团团感到非常意外。她小声回答道：“万医生，恐怕大毛不行了，因为一个星期来，连一滴水都没有喝，生命的存在又从哪里来？”她话到这里，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差点哭出声来，但最终哽咽下去，只顾不断用右手擦着泪水。
　　万医生听了团团的话，就像用尖刀在自己的心上切割一样，阵阵剧痛。他近至床前，看看液体瓶，摸摸输液管，拭拭大毛的手，又躬下身来，仔细观察脸面。他用心地想了想，回到办公室，认真分析起病情来，并且马上着手，改变大毛的治疗方案。
　　万医生出门以后，团团揩着泪水，又去床上理了一下被子，眼神落在大毛的脸上，哽咽回荡，思虑将来，结果是什么，他将去向哪里，如果他真的走了，这个家怎么办，母亲还在等着他出院回家……可是，我如何面对母亲呢？
　　团团想起这些，就想起上次给母亲那些安慰的话来，分明给她说的是——治疗效果还可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是否接受得了这个现实，也许她会狠狠地责骂我。
　　蛮二心里着急，眼看桃芳快两个月了，如果要作“人流”手术，也是在三个月之内，尽量早一点为好。于是，她吃过晚饭，又到陈村长家里去。原来，蛮二受刘会计的怂恿，也去了两次，结果都没有遇到他在家里，光是花瓶在屋，又觉得无从说起，所以就拖到现在。
　　陈村长还在吃饭，吃得特别专心，本是吃饱了的，又多吃了一碗。其实，他并不是肚子饿，也不是因为花瓶这餐饭煮得很好，而是因为心情高兴，确实有口福吃下去。要说这种心情，也是很多天来没找到过，特别是公章失手以后，更是日夜焦虑，几乎吃不下饭。
　　陈村长自从县城回来，一直在高兴。心想，终于将两件重要的事情办妥：一是村官的位置，公章的问题，有亲家母出面找许书记，刘会计到时候还要还我；二是久存心中的祸根，因老表帮忙，收拾大毛，使他要到阴间去了。为此，我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一切平安无事。
　　想起陈村长回来那天，进屋之前，他都还在说：“你桃芳要我的钱，也没起卵作用，还不是被我老表收了。实践证明，冤枉钱来，冤枉钱去，尽管钱财到了家门、到了手中，守不住也是空的，就是平地栽跟头，也要倒出去。”
　　“还有，你刘会计，鸡巴祖坟没有埋葬好，却在想富贵……不是出官儿的种，偏偏要往上爬，还想当村长，不是做白日梦？老子臌死你，如果换届选举的时候，要是你当上了村长，老子手心挖四两肉给你欺（吃）！”陈村长说着，到了院子，闭嘴不闹，害怕老婆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