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船破吹顶风

　　话说桃福满，自从受伤以后，做不得活路，一直在家里养伤，如人们常说：“伤筋动骨，要养一百二十天。”何况他老了，又恢复得很慢，定要修养些日子是事实。所以，即便是春耕农忙，也只好留在家里，每天早上要睡到红日高照。
　　其实，昨天晚上，米丽拉睡觉的时候就有些感觉，但只是现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动静了。她想最近几天，一定是要生的，至于具体到哪一天，还是拿不准，反正又不去剖腹产，管他哪天不哪天，他喜欢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来吧。
　　早上，桃福满刚从梦中醒来，就听到媳妇在哭，他猜想，不用多说，一定是那么一回事。待他起床细听，不出所料，心里着实高兴，暗暗地想——我媳妇要生娃儿了，要生娃儿了，就是生个带把的。
　　这回呢，定然要接我桃家的“香火”，如人们常说“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盏长明万岁灯，有儿坟上飘白纸，无儿香台草头芳……”我的想法是百年以后，希望有人给我烧点纸钱，特别是每到清明节那天，让坟上有个标示就行了，他想到这些，就快去喊蛮二回来。
　　蛮二来到米丽拉床前，看到媳妇极端痛苦的样子，又帮不上什么忙，转进转出，心里也是干着急，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安慰她，叫她一心忍着，生娃儿就是这样，要吃些苦头的。
　　一会儿，蛮二又想，照道理上说，生一孩是最痛苦的，第一胎就顺利生下来了，怎么第二胎还难呢！但是也不一定，从中可以看出，她这次怀得很粗实，娃娃定然很大，要困难一些也正常，想起当年自己不是一样吗？生桃芳时，就比生大毛要费力多了。她想着，一会儿又将床上的被子理一下，一会儿又看看下面生出来没有，心想最好快一点，以便早知是男是女，当然最好是个带把的，好让桃家“香火”烟雾缭绕，千秋万代，永不绝火。
　　话说那天晚上，陈村长去找了叶枝花回来，心想，这妇人不但答应得很好，而且还主动帮我想了一些办法，够意思的，他见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于是一路上就高兴，如天上云彩一般，飘飘然然，差点走错了回家的路。
　　陈村长走着，竖起大拇指，说：“大毛，我说你狗崽子，定然是没有好结果的，你不相信？这回除了刘会计以外，叶枝花也在帮忙。她是我的‘情人’，只要她出面帮忙，亲自守着你老婆生娃儿，用不着多说，已经定了，要整你断子绝孙！”
　　桃福满回来以后，坐在堂屋里等待，心情十分着急，巴不得马上看到孙子的模样。
　　一个小时过去，叶枝花化了五次“水碗”，香纸烧了一大堆，还是不见娃儿生出来。她假装进进出出，心里发慌，不知所措，实际上巴不得米丽拉生不出来。她转了一圈，又拿起香纸念咒符：“师傅呀，师傅！你到哪儿去了，是不是今天有事外出，怎么还不来显灵？今弟子请师，再次烧钱化纸钱，求你来保母子平安。”
　　“哦，我忘记了，还要酒，因为师傅曾经喝酒。快！大毛给我拿酒来，可能是礼节未到，师傅有想法……”叶枝花突然想起这事。
　　大毛听了吩咐，就去柜子下边拿酒。
　　“我们等这么长的时间，她都还没有生下来，可能是没有用酒请师傅，把师傅已经得罪了，不过现在补上也不迟，我师傅不会小气的……”叶枝花说着，从大毛手里接过酒壶，再备三个碗，重新烧化纸钱。
　　叶枝花一边倒酒，一边念着咒语，道：“酒点九巡，酒点二巡，酒点三巡……”如此重复三次，接着又用一把剪刀插在米丽拉的枕头边，以示驱邪解恶，保胎保生。
　　团团上山回来，听说米丽拉生产，她就提起原来备好的三斤干黄花、半斤虾米、六十个鸡蛋去看望，一来知晓所生娃娃是男是女，二来趁机还大毛一点人情，进一步深化两家的关系，以求将来有所依靠，得到桃家更多的帮助。
　　自从桃向阳死以后，团团虽然有些伤心，但是没有办法，也不得不立起志来，且看她平常活活路路，里里外外，只要自己能够做的，她都尽量想法去做，诸如铧田铧土、肩挑背驮、装制农具，以及一些技术性较强的修补活路等，作为一个女人，实在无法做到的情况下，才去请大毛帮忙。
　　平时，大毛很乐意帮助团团，并常常主动问她。为此，她为了感谢大毛的辛苦，以及乐于助人的好心，就借米丽拉生娃儿时候，递上自己一份心意。
　　桃福满看到团团进屋，急忙站起来，说：“侄儿媳妇来了，哎哟，何必客气，提这些东西来干吗，看你自家都很困难，打缴（破费）你不好意思！”他说着，接过她手中的礼物。
　　“恭喜，恭喜！实在愧疚，我没有什么东西可拿的，只是给点小小心意而已。噢、生了没有？”
　　“还没有生下来！”
　　“还没有，发病多久了？”
　　“清早，快三个小时了。”
　　“哦，时间有点长，是不是方式不对哟，或者说……”团团说着，便进屋去。
　　桃福满放好团团的礼物，又回到门外坐着，时而站起来走一圈，时而擦去脸上的汗水。渐渐地，在米丽拉的呻吟中，他急得满身是汗，但作为公公爹，又不好意思进去看，像站岗的哨兵一样，只有牢牢地守护在门外，等待蛮二和叶枝花传出消息来。一会儿，他见蛮二出来，又问道：“老蛮，生了没得？”
　　“还没有！”
　　“还没有，怎么生得这么慢？”
　　“你问我，我去问哪个？”
　　桃福满听了蛮二的话，也无从说起，心想，怎么慢得很呀，实在是自己的媳妇，要是别人，管他看得看不得，早就到屋里去了。渐渐地，他听到米丽拉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且越来越小，感觉形势很不妙，于是立马喊大毛，说：“大毛！我听丽拉的声音，不行呢，你快去喊几个人来，我们抬到医院去。”
　　“我说，早就该这样，免得拖延时间。”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
　　“其实，我先头想说这事儿，但又怕你们不同意。”
　　“哪里不同意，我实在是没有想得起。”
　　“我是早就想起的！”
　　“你也是一个不中用的东西，既然早就想起了，又怎么不说？”
　　“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拖这么长的时间。”
　　“行了行了，快去快去，喊四个人来。”桃福满心急如焚，巴不得大毛快马加鞭，立时就将人员喊到位。
　　叶枝花表面着急，内心喜悦，又一次烧香化纸，请师之后，死死盯着米丽拉的下面。不一会儿，她惊叫一声，说：“噫，快了，快了……”蛮二和团团听说，高兴地凑过去，三个人像探什么秘密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待，等待……终于，一只脚生出来了。
　　蛮二看了，吓得半死，急忙跑出来，说：“老汉！快快，快点，不好了，是‘逆生’呀！”
　　桃福满听到蛮二说，顿时瞠目结舌，吓出一身冷汗，说：“是逆生！你个舅子呀，坏火（糟糕）了，我说是要吃亏。快点、快点、拿竹椅子作担架，送到医院去。”他一边拿下竹椅上的衣服，一边叫蛮二赶忙抱被子出来。
　　不一会儿，大毛进屋，说：“军民、黑熊、东东，他们都上山去了，还没有回来，只喊到三个人。”
　　桃福满慌忙整理担架，只见春树、平阳、兴安等三个人进屋来。他看了一眼大毛，说：“好好，加上我和你，有五个人，够了，快快，快点，去拿枕头来……”
　　春树、平阳、兴安等三人，迅速帮忙捆担架，蛮二铺设被子，团团和叶枝花，有的拿衣服，有的帮扶米丽拉，动作十分麻利，像打突击战一样，顾不得手脚，各尽其能，急急忙忙，向平安乡卫生院努力。
　　叶枝花故作焦急的眼神，站在院子里，目送大毛们抬起米丽拉上“对门坡”以后，才转到屋里，拿起工具，慢慢离开桃家。她内心很高兴，一路想，天助我矣，还没有轮到我动手，就达到了陈村长的目的，全是老天有眼。说实话，要是她真的生下来了，轮到我动手时，我真还有些为难：一是我下不了手，要误陈村长交待的事儿，二是如果下手了，桃家定要找我扯皮，说不定我还要归坐班房，现在我放心了，可以高高在上，看那样子，桃福满和大毛是白费心思，就是坐飞机火箭都来不及，我给他们算了，娃儿定然尿了，最多只能救活大人。
　　桃福满只顾如何快点到医院，早也忘记了自己的痛处，虽然身子软得有些拖不动，但他心里还在不断的追赶，口里也在不停地喊着：“快快，快点，只有到了医院，才有办法。”
　　尽管他们在追赶所有的时间，哪怕是分分秒秒，都抢得很及时，赛跑的速度几乎超越了常规，然而时间不等人，当他们的担架平稳地停放到平安乡卫生院的门口时，米丽拉已经永远地走了，包括她的孩子。
　　贺医生摸了摸，摇摇头，说：“像这种事情，你们没得经验，如果看到方式不对，就早点打主意，现在我没有办法，只怪你们来迟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呢？如果早来一二十几分钟，哪怕是十分钟，我们都有办法！”
　　站在贺医生旁边的另一个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说：“要是早来十分钟，那该多好，遗憾，遗憾呀，我们实在没有办法！”
　　米丽拉虽然停止了呼吸，但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嘴巴大大张起，好像还在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