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7
作品名称:那些年—1 作者:余晖 发布时间:2014-04-13 09:50:41 字数:7445
军子五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学校合并了。取消了初二和初三班级,中学只有一年级还留在村里。军子所在的小学村里开始变卖,军子家买了曾经是学校办公室的三间房子。但当时正处于农忙没时间搬家,并且那房子需要修缮,爸爸决定到冬天再搬家。但那房子虽然空空的也需要人看守,这就给军子添加了一个新任务。房子里没有任何家具,军子把属于自己的那床被子搬到新‘房子’就算安了家。但出现一个让军子头疼的事必须每天来回多走很多路,早上由新房子到大沟边的家吃饭然后回来上学,中午回家再回来,晚上放学回家吃了饭还要回来。那房子里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特别是晚上,军子很害怕,除了讨厌的蚊子因为还有东西像人打呼噜。军子养成每天只吃一顿饭的习惯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喝水也是很麻烦的,所以至今军子还有喝凉水的习惯,即便是冬天。打呼噜的东西终于被军子查明白了,是蝙蝠,屋里住着蝙蝠,那小东西一到晚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由破窗子里飞出飞进忙忙碌碌。住在这里最大的影响就是无法写作业,军子这个时期也是学习最不好的时候。
新房子带来的最大娱乐就是老师们走的时候遗弃了一些废纸乱书,甚至有各年级老师批阅的作业和教科书。那可是难得的教材,还有学校不要的破旧大算盘。那个算盘是教学用的,挂到墙上,少了一些珠子但还是可以用的。这里也成了军子最自由的娱乐场,同学们也经常到这里体会曾经有些神圣的老师办公室。因为那时候最怕的就是老师对你说:下了课到我办公室来。那时候虽然破旧的办公室依旧充满着一股文化的味道,老师们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几间屋子里。墙上有喜爱写毛笔字的老师留下的‘满江红’和‘为人民服务’,有老师们的教学规章制度和广播体操的教学画,最高兴的是有一本少了很多页码的《希腊棺材之谜》。军子还是第一次看外国人写的书,无聊的时候才会翻看,却慢慢喜欢上了那本书。后来几经打听也没再买到到那本书,对书里的迷离案件最后的结局成了遗憾。
家里因为买了新房子带来的欢乐气氛几乎没过多久,弟弟就出事了。灾难几乎像恶魔一样彻底毁灭了可怜的弟弟,毁灭了整个家庭的希望。军子不是主要的希望,这也是一个灾难。血缘亲情不是人们嘴里解说的那样简单,军子还算幸福的童年也是因为有姥姥呵护,有不太清晰的痛苦记忆才变得好一些。但少年时期所处的环境慢慢恶劣,弟弟的出生其实就是最大的原因。那年夏天,爸爸要去离家三十里地的吴桥买东西,军子也去了。那也是军子第一次出门,虽然是步行依旧很稀奇和快乐。爸爸领军子喝的老豆腐,一个正吃饭的人还把剩下的半块烧饼给了军子,那次的收获是爸爸给军子买了一个桔子。军子还没吃过桔子,一口下去又涩又苦,当然那也是知识,桔子需要扒了皮再吃。爸爸还买了香蕉,但那是不可以吃的,那是给弟弟的,买的小人书也不是给军子的,那是一本叫《雷雨》的,军子很不喜欢也看不懂的小人书。回到家已经是很晚了,军子累得几乎不知道怎么走到家的,没有一点兴致只是匆匆去了新房子睡觉。然而第二天回家妈妈却大发雷霆,埋怨军子不懂得把桔子让给爸爸吃。军子怔怔的听着训示,这是必须的。已经慢慢长大的军子知道不听话的后果如何严重,他小心翼翼摆弄着作业本子,心里极不情愿地听着妈妈的絮叨和谩骂,初始的反抗情绪在慢慢集结。同学们都去过德州,都吃过桔子,都穿得比自己好,学习也都没自己好,可老是没完没了的甚至侮辱的谩骂让军子几乎仇视这个家庭。爸爸还是若无其事的心满意足。听着妈妈对军子越来越大的声音,军子的直觉感到妈妈可能要开始动手了,他借口去给猪添菜想躲过这场皮肉之苦,趁妈妈还在唠叨迅速出了门跑出去。爸爸毕竟是聪明的,他一句不紧不慢的话终于把妈妈的怒火点燃了:“看看,你一说他就跑,管不了了,我也没法,又不是我亲生的,管得紧了别人怎么说我呀!”他这一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和提醒,妈妈抄起一根棍子就追了出来,她一边骂着一边疯了似地朝军子冲过来,弟弟不懂事的跟在后面。猪圈是在大沟的边上建的,军子跑到猪圈看着妈妈,他没再跑。他知道这顿打不挨上妈妈是不甘心的,他只是在想着尽快有人来解围。当妈妈怒气冲冲地穿过马路的时候,弟弟在后面也紧跟了过来,突然有人大喊“快闪开”。马路上一左一右并排跑来一匹惊马和一头惊牛,那牛直竖着尾巴,那马鬃毛飞舞迅速地跑了过来,弟弟正走到路中,那匹惊马急速地从弟弟身上踏过去跑得无影无踪。爸爸再也没有了悠闲,妈妈的怒火也变成惊愕,弟弟躺倒血泊里大声地哭叫着,弟弟满脸是血无力地挣扎着想爬起来。灭顶之灾降临到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也降临到这个愚昧无能的家庭里,军子在所难免。
弟弟成了痴呆。那惊马的主人就是同村的人家,也只是慰问似地走了下过场。爸爸的智慧没有发挥出一丝,妈妈的泼辣也没能为弟弟挣回一句公道的话。对于弟弟的遭遇,军子后来觉得被惊马踢这只是一个原因。弟弟不到一周岁就住到了离村子几里远的地方,没有任何伙伴和新奇的环境,学说话是需要环境的。弟弟连这点起码的基础都没有,爸爸的解释很是奇怪,认为弟弟说话晚是一种天生的。出事之后爸爸倒是解脱了自己的责任,把弟弟的遭遇统统归纳给那匹惊马和自己的无奈。
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带领一家人搬到荒郊野外其实对他来说是一种幸福,对全家的希望却是一种毁灭。爸爸本就无能,依赖自己的妹妹,几番给自己换媳妇,用别人的幸福换取自己的满足,除了表示自己无奈以外没有一丝上进和火性。新的环境很适合他,没有了前邻后舍的攀比和鄙视,缺少了人际之间的交往劳神。村里照顾他看管莲藕和大沟上的树有了固定的收入,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他简单的以为这是自己的成绩和骄傲,并没想到一家人的将来。仅仅一年,因为他的软弱村里十几年的莲藕被疯抢一空,让村里难堪无奈。在那个他认为美好的期间,他可以在家里呼风唤雨,任意发挥他的想象掌控着这个破旧的辉煌。他不必计较别人怎么看,慢慢也和村里几乎失去了联系,除了去地里干活能和村里的人相聚和短暂的聊天,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和亲戚来往。因为妈妈和奶奶不和,姑姑们从来不上家里来的,爸爸也从不去奶奶那里,包括春节。家里除了一部收音机是和外界联系的渠道和听到别人说话的工具以外,没有任何可以沟通的必要。在那个刚刚私有制开放的时期,家家户户除了正常的劳作几乎见到任何东西都是贪婪的。军子有好几次看到村里的人到地里偷东西,自己家住在村外,别人大概也以为军子家早早发财的。虽然那是人们嘴上谩骂的丑事,但那又是事实,不管怎么样,带领全家过上好日子在那个时期是几乎像疯了一样的目标。短短两年,村里发生了常说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人家有了电视机电灯甚至开始盖砖房子。但这些变化似乎没有被爸爸看到,他大概也不会理解别人是如何迅速富了起来,他看到有人买了拖拉机的时候,自己仍在教导着妈妈‘蚂蚁啃骨头’的理论骗取妈妈的崇拜,掩盖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即便弟弟出事,他也无奈地编个理由为自己解脱:“那马惊了有什么法呢?咱认倒霉吧。”他们大概当时不以为会严重到弟弟痴呆的地步,以为只是皮外伤,当时有很多人劝他带弟弟去城里看看,他很是头疼去城里,他去过的最大的地方也许就是吴桥县城。他天真的以为这次弟弟也会和那次烫伤一样慢慢好起来,也许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无能,但他的确没有尽到一个男人和父亲的责任。在妈妈和爸爸千般呵护下,他们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亲生骨肉。
小叔还是没能娶到媳妇,他认了一个会盖房子的瓦匠老师。后来有人说那地方风水不好,也是奇怪。奶奶居住的地方统共十几家,却有十三个光棍,前邻和对门还都是双光棍,爸爸不是用妹妹换怕也娶不到媳妇了。后来有老人说其实军子家出过高人的,就是爸爸的爷爷。老头是个秀才,救过一个道士,那老道传授了他可以聚云的法术。但那法术是不可以随便用的。老爷爷是全村学问最高的人,长得也仙风道骨,走路都看着地下,倒不是想检什么而是怕踩到蚂蚁。一生好洁净,听说每日需老奶奶用盛饭的勺子在火上爆俩鸡蛋下酒,那鸡蛋做得甚是有功夫,嫩得不得了。后来有一年大旱,村里几乎绝收,大家祈求老爷爷施法救人。老爷爷无奈便聚了一片云下了雨,但雨停的时候打了一个霹雷,老爷爷的眼睛便瞎了。这可不是传说,很多人都记得,老爷爷的眼睛后来慢慢瘪了下去。他自己说是违了天意遭受的惩罚,自那以后便不再出门,夏日傍晚需赤身躺倒院子里任由蚊虫叮咬至半夜,说是行好养生赎罪。当年底便辞世而去,但出殡的时候,大家都看到老爷爷的眼睛鼓了起来,也许是上天原谅了他。但他的得道并没有让全家兴旺,反倒是到了爸爸这一代几乎是家族已灭。大爷去了新疆就不再回来,弟弟成了痴呆,小叔后来在爷爷去世后也去了新疆投奔大爷但一直未婚。大爷在新疆一个军团农场,生活得也是捉襟见肘。08年来借钱,说是女儿在当地供销社工作,一次和单位十几个人出去调查的时候出了车祸,只有她一人幸存,但受的惊吓太厉害有些不正常。
军子因为常去同学家里玩耍,倒是没落后太多。反倒是见识了很多新奇的事物,就像现在的孩子大人不会的东西他们倒是很精通。八几年的时候新奇事物本就很多,虽然那时候穿双拖鞋也是时髦,但还是有烫发的穿喇叭裤的。村里有个人们称呼二流子的,后来却成了大事业,他家里当初也很是贫困。听说有一次已经是很晚了,那时候没有电,所以都睡得很早,刚刚把尿盆子摆好准备睡觉,偏偏这时来了客人,原来是娘家老舅。一家人急忙点上小煤油灯,二流子懒惰觉得把尿盆子拿出去一会还要拿回来,于是顺手放到灶台风箱上。那时候的灶台都有个风箱催火用的,恰好老舅没吃饭,二流子的妈妈见是自己哥哥哪肯怠慢,把仅有的二斤白面拿出来给哥哥烙大饼吃,由于小油灯不亮又过于着急,也没细看就顺手把风箱上的尿盆子当了面盆。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什么痰盂一类的,一般就是用个破盆子或罐子。但老舅吃得很是香甜,两张大饼一点没剩,也许是真饿了或是很久没见白面了。这种事情可不是笑话,包括军子的前邻,住着哥俩光棍,一次浇水的时候哥哥在沟里捉了一条小鱼,于是商量熬鱼汤喝。烧了满满一大锅水放了几根葱,哥俩喝的有滋有味连连称赞鱼汤鲜美,不想第二天才发现那刚刚宰杀的小鱼蹦到了灶台上,根本就没下锅。军子看到了村里很多家庭的先进和奇怪,但最深的感触还是父母离异的痛心,毕竟是一个把血缘看得很重的时期。有个同学和军子情况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是后娘。那后娘天生有洁癖,他爸爸去井里担回的水那后娘从来只要前面一桶,给儿子擦屁股她居然要啐口唾沫,烙饼的时候也要啐唾沫看锅是不是热。他的家里很是富裕,爸爸在外面工作,但后娘的洁癖让他吃尽了苦头,哪怕是一点泥污或在屋里有一点不干净的行为也会招致一顿暴打。他的妈妈因为不能生育大概把压力释放到了他的身上,但军子的妈妈却是不喜欢有这个前夫的儿子影响自己的美满,她不希望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庭因为这个所谓的杂种受到干扰。毕竟经历了几次婚姻,她珍惜自己现在‘纯自己’的家庭,有了和丈夫的纯亲生儿子,军子也就无意中成了她的眼中钉。
随着年龄的长大,躲避的本能已经习惯地变成了自我保护的意识。军子发觉自己恐怕无法在这个家庭生存下去,而这个时候,虽然他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但还是考上了中学。一直到开学的第十几天,军子的学费依旧没有着落,妈妈沉着脸先是数落着军子的‘丧门星’样子,再就是絮叨自己如何的命苦,但没和以往那样数落完之后会把钱拿出来。学校里的老师一个劲地催军子把学费交上,甚至当着全班的同学,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这次不同,新学期的同学有一些是外村的,老师也有一个是外村的。那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教英语,长得很漂亮但却很厉害,让军子很是害怕。村里合并学校之后,军子上的初中一年级是村里唯一的中级学校的班级,老师也好像是很正式的那种,他们不那么和善,特别是在学费方面。他们让军子暂时不要上课,先回家把学费拿来。军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提着那个破书包灰溜溜地走出教室,他感觉得到后面的无数双眼睛是如何打量着他的后影,从来没洗过的蓬松杂乱的头发,还没吃早饭也没洗脸的邋遢样子,一年两身的没洗过的破衣服和露着脚跟的布鞋。漂亮老师不屑的表情更是深深刺痛了军子的心,他知道,不仅仅是家庭,包括他赖以荣誉的学校也开始要抛弃他了。
从弟弟出事之后,军子一直小心翼翼的,那时候妈妈没顾得上寻根问底地报复军子。因为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军子的错误才会导致了弟弟被马踢到,那些日子忙乎着给弟弟看病无暇搭理军子。军子则拼命地表现自己,尽最大的能力帮家里做事,但这层乌云迟早是要打雷的,大家一直也明白,只是在默默地等待。有一次妈妈突然神秘地拿出一瓶子农药,并没有平常的怒不可遏,而是心平气和地要求军子喝下去。军子吓得跑到一个同学的家里呆了三天,那同学的父母怎么也不肯相信军子说的话,直到第三天见没人寻找,军子那位同学的爸爸才将信将疑地找到爸爸并给他讲了一些道理,爸爸很是无奈地把军子领回了家。但那很伤爸爸的自尊,他一向独自为王哪里容得别人指手画脚,弟弟出事多日来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妈妈自然首先充当了打手。她一边怒骂着军子给她如何的丢人显眼一边拿着一把剪刀比划着,军子几乎吓得死过去,拼命地大喊着妈妈饶命,保证着自己以后不再为家里惹一点事,妈妈气呼呼地把剪刀扔向军子,怒喝着让军子把舌头剪下来,她觉得军子不该向别人说他们的坏话。军子跪到地上哭着喊着一边求饶一边不停地给妈妈磕着头,妈妈没有理会却又把那瓶农药取出来,扬言军子不喝她就喝下去。军子一边乞求着爸爸帮忙一边想把那药瓶子夺过来,爸爸坐在炕沿既不说话也不动一下,他似乎是每天过于无聊在看一场戏。军子央求着妈妈,他接过那瓶农药,在那种情况下喝下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同学的爸爸和村里的干部突然把门砸得咚咚响,那同学的爸爸虽然不太相信军子说的话,但不知他看出了什么,回家就和村里的干部商量要和爸爸谈谈。他们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只是在门外面听着。爸爸惊愕地不得不把门打开,外面几个人怒气冲冲,妇女主任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们让其中一个人领军子到村里干部家去睡觉,其余的留下解决这件事,至于如何解决军子不得而知。只记得那天晚上他是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吃的饭,那家有个和蔼的奶奶,她流着泪给军子炒的鸡蛋,还给军子找了几件衣服,军子只是觉得太累了,他想睡觉,他也是第一次在蚊帐里在柔软的炕上睡了一个最舒服的觉。
第二天爸爸早早地就来到这家接军子,那家人还有个爷爷,看样子是个官。他留爸爸和军子在他家吃的早饭,并告诉军子以后要听话,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爸爸唯唯诺诺的,军子也以为这件事了结了,抱着那几件衣服同爸爸回了家。但妈妈仍然沉着脸,爸爸也一直没说话,军子招呼他们他们也不理。军子识趣地想和弟弟玩耍但被妈妈拦住了,她不让弟弟接触军子,军子彻底被家庭拒绝了。一连几天,家里没人搭理军子,除了还不知道以后会傻的弟弟用和以前一样的眼神看军子,其余的都是冷冰冰的甚至带有杀气的眼光。军子每日提心吊胆,除了迅速地吃几口饭就是到那所谓的新房子写作业,因为马上就要开学了。军子不是饿得实在不行也不想回家,他没心思写什么作业,况且铅笔也没有了,更没心思和同学去玩,他幼小的心理承受已经到了极点。军子甚至想过自己为什么不喝那瓶农药呢?那样也许会好受一些。他每天呆呆地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思绪着自己的伤痛和少许的快乐,也是那个时候,他喜欢《卖火柴的小女孩》,他也喜欢点上一根火柴,可惜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想到了唯一的亲戚舅舅和外公。
新学期并没有给军子带来任何快乐,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自己的几个好伙伴因为学习不好留级了。那时候升学考试很严格的,班里大多是自己不认识的新同学,他们穿的几乎都是新衣服,背着有背带的新书包。第一天老师没讲什么课,只是相互认识了一下,告诉学生们以后有了代数和英语,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那位英语老师终于告诉了让军子最担心的任务:学费。军子回家诺诺地把学费的事告诉爸爸,爸爸没吭声,又和妈妈说,但妈妈也不搭理。军子无奈地回到睡觉的地方,虽然没饭吃,也许会让妈妈可怜给了学费。新发的课本特别是语文有了很多新文章,军子如饥似渴地把新书翻看了一遍,其实有一些早就看过的。他去同学家里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看书,看高年级的语文书和历史书。有一位姓杨的同学爸爸是城里的教师,家里的书多得让军子眼花缭乱,包括聊斋和三国等等,但那书是不外借的。
军子每日应付着学费的事,撒的慌几乎能想到的都想了。十几天的新课程军子觉得自己很吃力,他不喜欢代数和英语,也没心思学下去,班里的同学本就不熟悉,成绩差距又很大,所以军子几乎没一点学习激情。他为了应付老师,把英语单词用汉语拼成同音写到书上,比如脸就写‘费斯’,最熟悉的就是‘道哥’。终于老师不再忍受日复一日的欺骗,他勒令军子立即回家拿学费,这也就结束了军子十三天的初中一年级新学期,也是他第一次没上完初中。
军子思索着如何才会把学费要出来,他看到快干枯的大沟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匆匆地回家取了一个破盆子来到沟里,把小水沟用泥截成一段,然后用那破盆子把水淘干,忙了几乎一天居然捉了一盆子小鱼。军子高兴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妈妈会因为这盆子小鱼高兴也就会把学费给了。天早就黑了,妈妈还是那样子,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这几天她也不太和爸爸说话。军子一边洗着小鱼一边小声地央求妈妈,他突然看到正在烧火的妈妈眼睛颤动着眯了一下。据说三国里的关公眼睛老是眯着,一旦睁开就要杀人,妈妈却相反,她的眼睛只要一颤动着眯起来就要发脾气。火光映照着妈妈的脸,一闪一闪的,妈妈的额头沁出了汗滴,零乱的头发搭在额头上,阴沉的脸色越发吓人。爸爸自那次把军子接回来就从没和军子说过话,这时候他正躺在炕上给弟弟说什么。军子警戒地看着妈妈的一举一动,因为正在做饭没关屋门,军子也正坐在门口,他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妈妈翻动着那根烧火的棍子,军子则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妈妈,他不敢再要什么学费,只想快离开。随着妈妈的眼睛突然随火光似乎迸发出的杀气,她那根烧火的棍子迅速地从灶台里抽了出来,军子知道这些天的压抑开始爆发了,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不会有最简单的满足,学校里的耻笑和侮辱以及几年来的忍耐也终于应该结束了。他抄起那盆子小鱼向屋里的炕上狠狠地砸过去,并疯子似地骂着那个他曾经称呼爸爸的人,这一来妈妈和爸爸都惊愕得没回过神来,弟弟倒是吓得大哭起来。只是极短的时间,爸爸从屋里飞快地窜出来,顺手从灶台上抄起一把菜刀,妈妈也提着那根还烧着火的烧火棍,他们似乎找到了可以随意发泄的理由,但军子已经跑到了大路上,他只是回头看了妈妈和那个拿着菜刀的人一眼,喊了一声“你们该死”就飞一般地向东方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