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6
作品名称:那些年—1 作者:余晖 发布时间:2014-04-12 10:41:42 字数:4500
新学期里不仅是课本上的知识更加丰富,随着感知世界的加深,自尊开始慢慢渗透进军子的思维和意识。一次和同学不愉快的争吵三个爸爸成了别人用来刺激军子的工具,更加难堪的是每次交学费和买文具都会让军子头疼不已。家里似乎从来就没有过钱,当只剩下自己没交学费的时候,当没有买老师交代的文具和作业本的时候,甚至有几次老师不让军子上课马上回家取钱的时候。那种处境实在难堪,向妈妈要钱是一件无法形容的困难,总是要被数落一顿军子不太明白的道理或辱骂。穿的衣服在学校里几乎就是一个小丑一般,爸爸的一件粗布白褂子,下襟足以达到膝盖,一条别人送的绿色裤子却短得露着脚踝。至于袜子一年四季从来没见过的,鞋子是别人送给爸爸的。即便穿着大的走路老出声音的鞋子,军子还是边跑边写的方式考得第一名。那是一次全校的考试要求学生边走边写。军子从来没有洗过头和脚,也没用过什么肥皂牙膏之类的东西,除了夏天到河里洗澡以外,洗脸几乎都是很不习惯的事情。特别是冬天,家里唯一的暖壶也是只有在每次做饭的时候顺便烧一壶开水。这让军子一直保持了一个习惯就是喝凉水,即便是寒冬季节。当军子慢慢发觉了同学们有意无意羞辱的时候,自尊开始慢慢萌发,对于钱的重要也越发理解和渴求。除了喜欢的弹弓和火柴枪,印泥也是一种很好的玩物(是用红土烧制的如月饼大小的上面印有各种人物的泥片),当时学校里还风行一种游戏就是摔烟纸,废弃的烟卷盒叠的如元宝一般。当然还如弹玻璃球和橡皮筋一类的东西可以吹出各种造型,这一切都是别人下课时间充满诱惑的快乐,但都需要几分钱甚至几毛钱投入。于是一种想法越来越厉害地冲击着军子,他想替别人写作业换取玩具,以前也替别人写过,换取的只是借看别人的小人书。这种几乎商业性质的换取方式很快让军子忙得不可开交,换来的玩具却是几乎没时间去玩,却有同学要花钱来买,于是真金白银居然在很短时间内就让军子心惊肉跳。那些钱足可以买一个新书包,足可以让军子成为全校的富翁。军子的第一笔钱没用到购买文具上,而是买了一条饼干,青岛的,三毛五,共十五块。
当军子以为自己有了稳定的金钱来源而高兴的时候,近乎灭顶之灾降临了。军子已经发展到不再替别人写作业,而是把自己的作业让别人去抄就可以得到实惠。终于老师发觉了,全班四十三名同学有二十三名写的作文几乎一样。这可是全校的大事,不但要严厉批评且要告知家长。妈妈在怒火中一边骂着一边把所有的钱收走并严厉逼问是否还有其他积蓄,这次倒是没有武力出现,大概是妈妈见了那么多钱心情不是很坏吧。钱对于军子的诱惑无法遏制,后来军子感到庆幸的是那个时候不懂得偷东西,况且拾金不昧的教育和社会纯洁的风气也容不下‘偷’这个令人可耻的行为。但那个时候已经是时代变化的时期,大人们已经开始了曾经唾弃的蜕变。让军子感到不解的是自己的老师晚上去偷地里的棉花,可笑的是老师和军子偷柿子一样被人家抓住了,不同的是老师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半夜里棉花地里一个妇女昏过去,我的娘嗯,跳到运河也洗不清呀,那个看棉花的人自认倒霉不但把老师背回家还赔了惊吓费,毕竟是大人智商高。
距离军子家往东大约三里地的地方建了一个大厂子,是德州第二建材厂的分厂砖瓦厂。那里有洗澡堂子和彩色电视,还有数不清的机械和好闻的工厂特有的气味。那里也吸引了军子和他的同学们,经常放学以后几个人甚至更多的人跑到那里玩耍。军子主要是喜欢看那带色的电视,村子里也有几台电视都是黑白的,而且经常停电看不成。大人们经常到那里捡拾废弃的煤渣预备冬季取暖,那时候的厂子管理很是严格,特别是质量,那个厂子出的红瓦曾经送到中南海疗养院。几十年以后军子也去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时代春风似乎过于狂劲居然把偌大一个省级免检产品的大型砖瓦厂搞得像黑砖窑一般龌龊,不仅几乎变卖了全部家当还对工人用尽方式压榨,产品的质量简直不值一提。所以后来汶川地震的时候,略懂建材知识的人就会发现,那次天灾只是伤害人命的原因之一。当时厂子里的福利制度还很齐全,工人有一种橡胶的手套很有弹性。军子发现有很多废弃的手套,一种灵感几乎就是天生一般迅速出现。他捡了几只还算完整的顾不得玩耍急匆匆回家,找出剪刀把那手套剪成像宽面条一样一根一根,根据军子的预计,这次他又发现了更大的财源,而且谁也管不着。
当时学校里的男孩子大都有两件玩具,就是弹弓和火柴枪。而弹弓上的橡皮筋很难买到结实耐用的,军子发现的橡胶手套就是最好的材料。毋庸置疑,军子的发现的确是一个财源滚滚的金矿。这项收入要比给别人写作业好得多也挣得多,甚至可以补贴妈妈买小鸡。这个时候的军子虽然还是那样破衣烂衫,但已经可以有充足的钱购买文具和些许零食。但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军子必须经常去砖厂,而且很快熟悉了那里的任何角落和一些人。
天气转暖的时候,军子和同学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砖瓦厂。那里有一些运砖坯的铁车,像小火车一样。军子和伙伴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那辆车玩耍,军子不小心从车上掉下来,脚正好落在铁轨上,滑行的铁车虽然被军子的脚塞住停下来,但还是压得不轻。大家无心再玩耍,轮流背着军子回了家。妈妈除了呵斥玩耍的代价以外没有做任何表示,军子痛苦得反转难眠,一夜之间脚肿得连鞋也穿不下去了。第二天军子无法去上学了,脚不但肿得厉害而且很痛。一个修电线的人说可以用青青菜压成泥敷到脚上可以消肿,这倒简单,门前屋后到处都是青青菜。这种叶子边上有锯齿的草大概就是鲁班发明锯的那种草,可以吃,一般和玉米粥合着吃。爸爸给军子用树杈做了一个简单的拐,军子拄着很是稀奇。只是大概两三天那脚就不那么痛了,虽然走路的时候不敢着地但可以拄着拐慢慢地挪动了。而且这几天军子并没觉得乏味,因为几天前爸爸买回了一台小收音机。那可是全家唯一的电器,里面传出的各种声音稀奇百怪。尤其是军子听到居然播放《我的中国心》,那是上个星期老师刚刚教的歌,军子很不喜欢唱歌,觉得依依呀呀很是矫情。但收音机里放的歌却是很好听,尤其那鼓敲得让人激动起鸡皮疙瘩。这和砖厂电视里演的《霍元甲》的歌差不多,就是那三天,军子几乎耗没了收音机的电池。妈妈没收了军子听收音机的权利并催促军子快去上学,因为收音机,那几天的痛苦倒是变得很是快乐,收音机里的相声和很多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到学校里炫耀。其实早在几年前很多人家就有了收音机,更早的时候是一个小喇叭挂在门上或墙上,人们喜欢的《岳飞传.就是先在小喇叭上播出的。平常妈妈总是把收音机锁起来,只有晚上才会听而且老是听一些戏曲之类的,爸爸则一边解释着一边哼唱几句。小收音机给全家带来了稍许的快乐,但这种愉悦很快消失了。
军子的脚好了刚刚几天,弟弟就出事了。因为地里活忙,家里没有自行车况且妈妈也不会骑自行车。所以妈妈中午很少回家,总是带着水和饭。弟弟则在地边玩耍,结果不小心绊倒恰恰倒在暖壶边上。弟弟本能的想起来结果碰到了暖壶,那满满一壶开水几乎全部浇到弟弟的背上。弟弟除了嚎啕大哭没有一点机会躲避也不会躲避,他还太小。可怜的弟弟被烫得浑身是伤,妈妈和爸爸心疼得直掉眼泪。军子偷偷地在外面哭泣,弟弟太可怜了,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大概是没人和他玩耍影响了学说话,弟弟直到今天也只是会讲简单的话,当然这和他后来的一次更大的灾难有关系。弟弟除了哭就是哭,整晚的哭,妈妈更是以泪洗面,爸爸则只会唉声叹气。村里的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给了一种味道很难闻的药抹到弟弟身上。弟弟的脾气很大,一着急就爱打滚,他浑身痛得厉害急得把刚刚抹的药经常滚掉,甚至把肉皮也滚了下来露出鲜红的沾有血丝的嫩肉,让人心痛。正是农忙时节,一年之计在于春,弟弟需要有人照顾。妈妈无法离开,爸爸急的愁眉不展,也是那时候,军子似乎开始真正的理解了妈妈和爸爸。爸爸借来了一辆小拉车,人家是不愿把牛也借给用的。家里的积肥需要拉到地里,爸爸一个人如何拉得完那一大堆基肥。军子除了帮爸爸装车还找了一根绳子套到肩上,爸爸驾辕军子则在一边帮忙拉车。妈妈给买来了铁盒的罐头和点心犒赏这一大一小的组合,那有些许寒气的月光下,军子和爸爸拉着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喊着口号加着油艰难地在地里和家里之间的路上来回的感受着这难得的亲情,空车回来的时候,军子可以坐到车里仰望天空的繁星和不圆的月亮。爸爸也是头一次给军子讲了很多的故事和笑话,那次直到天亮的交流让这对似曾情感隔阂的父子有了相互理解的机会。那以后,军子也可以和妈妈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并担负了盛饭和洗碗刷锅的光荣任务。收音机也可以随便听,爸爸还时常开始关心军子的作业和成绩,最让军子高兴的是爸爸居然给他买了一双凉鞋,那也是军子第一次有了凉鞋。
也只是不久前,军子还不懂得什么是家里的财产。但很快就明白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拿到自己家里就属于自己的了,于是他和同学们去砖厂的时候不再是只寻找那废弃的橡胶手套。哪怕是一块砖头在军子眼里也变成有用的东西,但是偷东西是不敢的。因为那里有几个膀大腰圆的保卫,他们除了身材高大还有那挎在胸前像冲锋枪一般的大电筒十分吓人。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军子的同伴们戏耍得晕头转向,去砖厂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多,也包括一些大孩子,他们是这个组织的头头,每次看完电视在回家的路上要由他们主持比武大赛。特别是星期六看完《霍元甲》,大家激情难耐各选对手学习电视里的画面嘴里自己配着啪啪的配音玩得不亦乐乎。最厉害的一次是把那个保卫诱到大土堆边的一个坑里,大家用尿和的泥巴拼命投向那家伙,并有几个大孩子用‘武功’噼噼啪啪一顿乱打,那保卫居然没什么办法只是喊破喉咙大骂。《霍元甲》和,南征北战》一直是那个年代男孩子喜欢且模仿的,大家甚至放了学要和邻村的同学约好在某个地方开仗,几乎整个村子的孩子都会加入这浩浩荡荡的战争,但在学校里却是不可以的。
妈妈喜欢像《喜盈门》或,咱们的牛百岁》以及《花为媒》一类的电影,每次放电影家家户户都会搬着小板凳早早等在那里,军子和同学们干脆不回家吃饭,放了学就一直在那里玩耍。队里的干部每次要喋喋不休地在放电影之前先开会,遭到同学们的极大反感,发电用的汽油机突突地响个不停,漫布着一种好闻的汽油味。在演《少林寺》的时候,外村的也会来,其实那时电影是每个村子轮着放映的,军子和同学们也会轮着村子看好几遍。
弟弟几乎可以自己在家里玩耍了,不太需要人照顾,他从小就在那长满莲藕的沟边长大,练就了一身奇怪的本领。他走路可以不穿鞋子也不怕尖草扎,虽然说话不利索但他听得懂人们说的话,军子很是喜爱弟弟,因为弟弟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军子有时间的时候总是和弟弟形影不离,弟弟也是老追随着军子跑东跑西。慢慢军子不再和同学们出去玩耍,他只需要和弟弟在一起。
弟弟虽然长在那个曾经荷花盛开的大沟边,但他不会对荷花有什么记忆了。因为在爸爸带领一家人搬到那里的时候,由于爸爸柔弱,队里照顾爸爸让他兼任看管莲藕,爸爸看管莲藕没人害怕,居然导致了全村把莲藕抢光了。那一年天旱沟里没了水,多年不干的沟里有很多大鱼和满沟的莲藕,引诱了人们一哄而上。但爸爸没敢下去捞鱼或採几块藕,倒是军子下到河里捉了满满一盆子小鱼和小虾还有别人不要的几块藕。那以后沟里再也没有长起来荷花,也许是那几年开始沟里总是存不下水。一个时代似乎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