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3

　　虽然军子发觉了舅舅家里笼罩着那种似曾相识的气氛，甚至外公回家的时候总也闷闷不乐。原因好像是因为那个多出来的女人，军子不认识她，妈妈让叫她舅妈。舅妈每天只是捂着被子，谁也不搭理，有时还哭哭泣泣让人心烦。但这一切阻挡不住军子的快乐，每天一大早就出去找伙伴们玩耍，甚至还领着他们去地里寻找野葡萄。
　　军子五岁了，因为过年了。可以随意的吃馒头，可以吃到肉。家家户户过年的喜悦似乎驱散了一切不愉快，军子乖乖地守在炕上，因为姥姥不许自己多说话，说错了不吉利。舅妈还是那样，只是勉强的起来和大家分享，主要是吃饺子。外公在单位可以往家里拿电石，工人自己发明的电石灯和电灯差不多。外公也买回了鞭炮和红纸，一个老头可以在上面写字贴到门上，条件是借用我们家多余的电石灯。那是军子记忆中的第一个春节，是那么热闹，那么快乐，可以随意的吃到好吃的海带和肉，甚至还有一条新裤子。军子不太喜欢鞭炮，但可以用鞭炮换小伙伴的萝卜丸子和粉条，把粉条放到火里烧着吃又香又脆。再就是菊花，她可以不穿开裆裤了，军子却不可以，也不想穿那种尿尿还要退下来的裤子。
　　这种大家都脸上带笑容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妈妈和舅舅每天去干活，军子还是一个劲的玩，舅妈还是不死不活的躺着，姥姥则是咳声叹气的絮叨着自己的命不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直到军子开始穿着裤衩和小背心玩耍，直到那该死的蚊子出现，那讨厌的苍蝇出现。
　　一个炎热的天气，军子一个人在自家的房子后面坐着。那里有阴凉，军子无聊的想着伙伴们快出来。一个瘦瘦的人推着一辆木头的小推车走过来，上面装了一些麦秸。那个人似乎有什么喜事，一股笑眯眯的样子。军子很害怕，以为是打算盘的。（打算盘是当地大人吓唬小孩的一句话，意思好像是拐骗小孩的。）军子赶紧跑回家，不想那个人也随后进了家门，还大声地叫着什么。姥姥从屋里迎了出来，军子则躲在门后面看着。舅妈好像病好了一样居然也从炕上下来迎接，那人很是客气，姥姥也很客气。趁姥姥出来倒水军子赶忙问个缘由，姥姥的一句话让军子几乎吓死：“傻小子，他是你爸爸。”怎么又来个爸爸，一股无名的怨气油然而生，军子一下子想起了很多‘爸爸’们的不好。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阻碍了石榴花和野葡萄甜美时光的人，军子没吱声，气呼呼地出去了。军子的怨气是夹杂着那种特天纯又复杂的心理，他把伙伴们聚集起来，许诺了他们自己可以办到的好处，然后领着他们偷偷地钻回家里，军子已经学会了怎么用火柴，虽然不会像爷爷那样在裤腿上点燃。
　　姥姥是第一次打军子，只是象征性的，用高粱杆敲了军子的后脑勺。因为军子居然把那人送来的麦秸点着了，还差点把姥姥家的房子烧了。军子以后才知道，那个人就是舅妈的哥哥。因为这门连环亲事的一个环节退出，就是大龙庄，那个女人实在无法和丰收村的也就是舅妈的哥哥生活，导致了舅舅和丰收村这两家的家庭危机。舅妈一直以离婚要挟，因为她的哥哥没了媳妇，妈妈自然为了挽救舅舅的家庭毅然要和大龙庄离婚。这种复杂的关系用文字表达简直就像理乱麻一般，只能说是人们对于生命延续的智慧高深莫测。那个人是从挖河的工地来，那时正是国家大修水利的时候，在没有任何大型机械的情况下，全国的人民用人力为中国水利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每年数以万计的农民疏导了祖国的万千河流，那是一幅壮观的团结奋斗的画面，虽然这里面的个人情感显得那么微弱，但却影响到了军子。
　　个人世界属于一个极小的生存意识时，结婚只是一种责任。军子家的转亲直接变成了换亲，就是妈妈嫁给那个大龙庄死活不嫁的丰收村的人，也就是军子很讨厌的那个打算盘的人。军子的舅妈又是军子的姑姑，舅舅也是姑父。军子无力阻挡这一切的变化，只是无奈地听从摆布，一次次的新生活就像一次次的噩梦，新爸爸的再次出现让军子出现了弱小的抵抗。
　　妈妈再一次丢下军子出远门了。军子很清楚，过不了几天，妈妈会和那个打算盘的来接自己，还会让自己叫那个人爸爸，还会拿出糖果哄自己，休想。军子打定了主意，虽然那么可笑无知。军子毅然拒绝穿开裆裤，他以为这样可以证明自己长大了，他甚至自己去地里拔了一小捆草。军子决定要和姥姥生活，不再去任何地方，妈妈来接自己的时候自己会躲出去或者大哭大叫，姥姥会心疼的。
　　军子等待着，也在一天天计划着。一个五岁的智商可以计划什么呢？只能是幼稚，或是把一个童真变得老练。
　　妈妈走了以后，舅妈的身体也好了起来，并和军子开始说话还和舅舅下地干活。姥姥身体却日渐疲惫衰老，有时总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天津的大姨来信了，说要接姥姥去那里住些日子。一家人商量再三，决定舅舅和姥姥去天津。军子和舅妈留下看家，并要妈妈准备过来接军子去丰收村。军子大哭大闹要和姥姥去天津，终未遂心愿。
　　妈妈却来了，和那个打算盘的，走着还是推着那辆木头的小推车。军子为了逃避新到来的现实，不顾妈妈的威逼哄劝偷偷跑了出来。他漫无目的地转着，小伙伴们似乎也消失了。他渴望有个人过来问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但似乎人们不认识他一样，大家都在忙什么呢。为了不让妈妈找到自己，军子走向了那个一直忌讳的方向，亲生父亲家。
　　父亲不在家，只有奶奶和大姑。两人见了军子又是哭得泪人一样，当听到军子不太完整的诉说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奶奶给军子煮了俩鸡蛋，还有一个苹果。告诉军子快回家，不然妈妈又会吵架生气。奶奶的确是害怕妈妈的吵闹，父亲离婚后就去造纸厂上班。那时候每个月好像才挣十几元钱，还要交给生产队一部分，和现在的买工龄差不多。因为那时候农民是有组织管理的，也算是一种当家做主的感受吧，虽然穷一些毕竟由国家做后盾，不然每家养育那么多孩子早饿死了。奶奶是怕父亲带着我不好再说媳妇，所以一开始就不支持我和父亲生活。军子知道奶奶害怕妈妈，虽然拒绝奶奶的礼物，还是任由奶奶把鸡蛋和苹果塞进口袋然后被送出家门，军子回头看的时候，奶奶已经关上了栅栏门，但也是捂着脸扭身消失的。
　　军子没敢动用口袋里的美食，他有些害怕，天就要黑了。他把垂涎欲滴的美食藏到柴火垛里，才急匆匆地回家。只有妈妈和舅妈，那个人走了。妈妈沉着脸，军子知道姥姥不在家缺少保护，没敢吱声就爬到炕上。虽然免不了妈妈的絮叨，有舅妈的劝说妈妈还是忍住了怒气。
　　妈妈去了邻居家。只有舅妈和军子，军子无法忘记柴火垛里的秘密。他觉得可以和舅妈说出来，舅妈听了果然没生气，并催促快去把鸡蛋和苹果找回来，别被什么给吃了。于是舅妈和军子享用了奶奶给的礼物，并极其快乐。妈妈回来的时候，军子的高兴劲仍溢于言表并故意炫耀了自己的享受快乐。妈妈很是委婉的骗取军子断续地说出了实情，几乎是天地之间的差别感受突然降临。妈妈近乎疯了一般，随手抄起一根粗粗的棍子，军子看到妈妈的眼光到处寻找什么就知道大祸临头。他的机智在于没等妈妈拿起棍子就高声喊着舅妈并撒腿就跑，其实妈妈由于不是经常和军子接触，不知道这个儿子已经有了初步防御的能力，甚至有时候会动用颜面武器，让妈妈无从下手干生气，守着外人怎么也不会下狠手打儿子吧。当然这种伎俩还是经常遭到报复性质的待遇，毕竟外人有不在场的时候。尽管军子把这种智慧发挥得淋漓尽致，为了那一时的快乐而不顾后果，甚至有些故意气妈妈的心理，在妈妈没有小弟弟出世以前，妈妈还是忍受了这种挑衅。
　　妈妈的棍子没能打到军子，因为那个昨天回家的打算盘的又回来了。他差点和军子撞个满怀，他厉声制止了妈妈的‘暴行’。这也是军子第一次对他有一丝好感，这种感觉迅速升级。因为他把军子居然抱起来，军子很久没人抱了，妈妈仍是余怒未消的骂着跟着进了屋。那个人从兜里掏出的一件东西彻底征服了军子，一顶八路军的帽子，有角线的帽檐，双层的帽罩，两个黑色扣子。那可是军子盼望已久的帽子，不知道要了多少次，姥姥和外公始终没能买到。军子把帽子戴上，神气十足，耀武扬威，高兴地忘记了一切，妈妈也消了气。那天中午大家吃了一顿好吃的，面条，舅妈手擀的面条。只是军子是不喜欢吃的，军子有一个毛病，就是不敢吃疙瘩一类的东西。时至今日，军子不要说吃，即便多说几句疙瘩就会吐。面条有时会黏在一起像疙瘩，军子是万万不能吃的，特别是那种用面做的疙瘩汤，军子看到就会吐。这种习惯慢慢扩展到许多饮食领域，饺子皮厚了不吃，炸鱼面糊多了不透不吃，只要是死面一类的几乎都在拒绝之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幺蛾子吧。
　　军子近乎高兴地进入了丰收村。那里有了新奶奶新爷爷，还有一个叔叔，四个姑姑都已嫁了人，嫁给舅舅的就是二姑。除了那扇大门军子觉得稀奇，因为那是一扇大大的门，别人家大都是两扇门。还有就是墙上的解放军抱着枪的画，那不是买的，而是那个已经成为爸爸的人自己画的。这也让军子羡慕不已，可以画解放军，真厉害。这也为军子以后喜欢画画结下姻缘，院子里除了两棵枣树再就是有一棵榕花树，那是军子没见过的。像大个的红色蒲公英，粉红的，满满的一树甚是好看。爷爷高高的个子，瘦瘦的，看到军子笑个不停，叔叔也呵呵的笑，有点不习惯的笑，让军子有些害怕。但叔叔的一本《大刀记》作为礼物让军子接受了叔叔，奶奶则是小巧玲珑的那种，和姥姥差不多的样子。
　　一个稀奇的世界呈现并接受了军子，他的人生记忆也在不需要别人诉说和填补。命运之神开始为他设计了一条坎坷且痛苦的里程，当然也不乏美丽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