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在局中

　　【10】
　　周平原从乡下调到市区，他经历了从基层干警到公安分局局长的历程，那时周平原所在的分局因为机构改革要撤销掉。他清晰地记得市局宋局长正月初九到周平原所在的分局视察，在周平原的办公室正式告诉周平原：“分局要撤掉了。”
　　他并不惊讶，因为撤销分局已经传得很久了。周平原没敢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在为宋局长泡了一杯茶之后，与宋局长隔着茶几而坐，接过宋局长的话问道：“分局撤销后，领导准备将分局的一般弟兄们怎么安排？他们有几个在工作上可都能独挡一面的。”
　　宋局长含笑却又不屑一顾地说：“你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还管那么多干嘛？”
　　周平原于是骑驴下坡，顺势笑着问道：“那请问领导将我怎么安排的？”
　　宋局长说：“你呀，到市局刑警大队任职。”
　　周平原赶紧说：“谢谢领导。”因为在周平原看来，按照自己的专业和业务素养很适合做刑警。况且以自己现在的职务，到刑警大队不是队长就是政委，所以就未加详细询问。况且问多了也不合适，他热情地挽留领导在这儿吃饭，可宋局长并未答应，于是将宋局长一直送上车。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按部就班地办理了工作上的移交，然后就在等着市局的通知，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月。
　　第一个月，周平原认为领导忙，他自视自己是宋局长的人。第二个月周平原觉得有点不对劲，期间也间或地听到一些不利的传言，但周平原仍然坚信，按照时下的用人规则，既使领导用七个庸人，至少还需要用三个干事的人吧。而周平原就自认为，他就是那三个能干事的人中之一。周平原行事从来不会亏待兄弟，所以他才会一开口就对宋局长要求安排好分局的兄弟，不管后来对他们安排如何，他自认为能够坦荡地面对自己的兄弟。
　　在第三个月初，周平原还在反复地回忆自己工作上是否有过失误，令他安慰的是，工作上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的，而且不时地还有一些小成果被市局推广，可为什么至今还没安排他的工作呢?难道潘政委的人在过问此事，另有安排？就在周平原的忐忑中，第三个月的月底到了，他终于坐不住了，去了一趟宋局长的办公室，令周平原没有想到的是，宋局长闭口不谈他三个月前的承诺，而是打电话将另外一位待定的分局长叫到他的办公室，当着周平原的面将一个厚厚的红包还给了那位分局长。
　　周平原感到不妙，但此时已经无路可逃，等那位老兄尴尬地拿着红包离开之后，宋局长站起身来，自己续了一杯水，似乎很随便的说道：
　　“你正月怎么不来看我？”
　　周平原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口不择言说：“正月给您发短信了。”
　　宋局长不耐烦地说：“谁看那东西。”接着无来由地换了话题：“听说你买在市区买房子了？”
　　“嗯，是的。”
　　“市局给你集资建的那套房子呢？”
　　“卖掉了。”
　　“卖了多少？”
　　“八万。”沉默良久，周平原感觉到越来越被动局促，领导怎么关心这破事了？是对自己的关心？还是别有深意？
　　宋局长突然又开口了：“你哪来那么多钱在怡和花园买房子？”
　　周平原这次彻底蒙了，是的，怡和花园的房子在当地盛传为富人区，周平原当初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并没想到什么富人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与那些富人比较，而是觉得女儿今后入学方便。此外就是周平原骨子里头怕麻烦，凡是能够一次性搞定的事情，绝不做两次处理。可自己分明没有贪污受贿一分钱呀，倒是迎来送往贴掉了不少钞票。
　　在短暂的沉思后，他突然来了底气说：“领导，我买房子的钱，一部分是卖掉那套集资房子的钱，另一部分是向我和老婆的姐姐家借的，天地良心，我可没有贪污一分钱。”
　　宋局长突然和颜悦色地笑起来：“我又没说你贪污受贿了，是的，在下面接待来人，弄不好还要掏腰包贴烟钱。”
　　周平原也跟着领导笑着，但感觉到脸上的肌肉极不自然，乘着领导高兴，赶紧将今天来的重点说出来：“宋局长，我已经在家歇三个月了，我想要工作，不知道领导是怎么安排的？”
　　“哦，你找冯局长去吧。”
　　等周平原从冯局长办公室出来，他这才知道被安排到市公安局的督察室，从一个分局局长干到一个部门负责人，不但没有如愿地进入刑警，反而降低了级别。但好歹知道了消息，不像闷在家里那样的不知情了。心里反而坦然了许多，并且知道了至少这件事潘政委没有干预，这么说一切都还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换一个角度想，也许这还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了。
　　
　　【11】
　　在正式报到之后，市局安排了黄泥湾一栋老房子的三楼给周平原临时居住，那是一间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筒子楼，里面有两间房间，一间是空的，另一件由周平原居住，大约8平方米左右，而厨房是一条狭窄的过道，没有厕所。墙上斑驳的石灰伴着当初糊上去的泥巴，一块一块地向下掉。周平原并不在意，他什么苦吃过？于是周平原坦然地打扫干净，用白纸将墙壁的斑驳处糊起来，并从家里弄来了锅碗盆瓢等家什，一个人生活了起来。
　　单位同事大多数不像领导那样的势利，他们都知道周平原平时的为人，当初周平原在分局主政时，他们也没少到他那儿蹭饭。所以每每遇到饭局便请周平原一道，话说得也很委婉，都以周平原一人烧饭麻烦的理由来邀请参加，周平原也不推辞，乐得偶尔和同事们在一起打闹调笑。闲暇时就看那本《资治通鉴》，那种阔大的历史犹如一条涛涛江河，在周平原的心中激荡奔腾，而一切又是那么的通透起来。
　　周平原在怡和花园买的房子还没有交付，周平原利用在黄泥湾居住的一年时间里，将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好，于年底将家搬迁到城里。他的妻子金文慧对装修一新的家也非常满意，在装修的期间，周平原倒是多次请金文慧来对房子的装修提出设想，但是金文慧仅来过一次，因为她相信她丈夫的审美情趣和办事能力。周平原虽然心里有点不开心，潜意识中总认为金文慧对新家漠不关心，但一想到金文慧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况且也少了妻子在一旁喋喋不休从而导致意见不一致的麻烦，于是就想一头老黄牛那样的兢兢业业地劳作，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竟然将家装修成欧式风情，赢得了金文慧和女儿的一致好评和由衷的佩服，特别是金文慧三姐的女儿，那丫头从小就在北京长大，见多识广，刁钻时尚，连她都夸小姨爸的杰作，这着实让金文慧脸上增光不少。
　　周平原联系好了女儿就读的学校，老母亲也随周平原搬了过来，金文慧辞掉了学校老师的教职，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招收高中学生，租了个门面办起了家教补习班，老母亲操持着家务，虽然偶尔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产生摩擦，日子暂时倒也过得相安无事，唯一让周平原不舒服的是，金文慧对他的老母亲说话时总是拖长音调，一副讨厌和不耐烦的味道。但他觉得既非大问题，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装着，心里的不快也在慢慢地积累。
　　周平原在工作之余，喜欢逛逛书店，看看书，尽量让日子过得清闲而惬意，在没有新的任务之余，偶尔在单位的电脑上，码了几篇小文字，给某报社副刊投稿，不料渐渐地在这一块也创出了点小名堂，文字被纸媒发表，大大的激励了周平原的写作热情，于是他自作主张买了台电脑。虽然她对周平原买电脑没和她商量有点不快，但金文慧毕竟大学毕业，对于网络的迅捷和便利并不陌生，也就没说啥，只是看到他经常爬在电脑前，偶尔过去敲打一下他：“可别网恋了哦。”
　　周平原答的也轻松：“我最多恋网，不会网恋。”
　　金文慧想想也是，现代资讯如此发达，人靠看是看不住的，还是彼此留有点空间，或许会更好。
　　其实生活中很多的偶然，就在不经意间扭转了我们生活的方向，而我们却在结果面前苦苦寻求当初那不经意间的原因。就像两颗遥远的流星，它们并不清楚会在哪一个瞬间会彼此靠近，而并非像火车那样具有很强的目的性和方位感，很多的敬畏要么就是由于无知或信息的缺失所形成的神秘，要么就是面对宇宙而感觉到自身的渺小。更多的时候，人们以世俗的惯性作为评判是非的标准，而不加甄别。殊不知即便是公理，也只是存在于某些领域，而不是横量所有事物的尺度。科学和意识，感情和生活有意思地交叉在一起，他们按照各自的逻辑去寻找生活的方向，或者以自身的理解去破译未知方向的密码，那未曾明了的空白就像男女双方还未曾结缘一样，在碰撞之前他们都会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就如周平原并不清楚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到底有怎么样的一个结果；而他和另外一人的人生又会在哪一阶段以何种方式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