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在路上

　　【5】
　　一年前，飞机缓缓地降落在蓝天机场，颜子欣仪态万方地穿过飞机出口那条长长的通道，向移动电梯走去。她右手拿着坤包，左手臂挽着一件风衣，漂亮洁白的脸蛋在那款“浪漫梁祝”丝巾的衬托下熠熠生辉，后面跟着她的好友叶子小姐。叶子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喊：“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慢点，没看着我手里提着这么多东西吗。”
　　子欣一边接过叶子手里的一个包一边笑着骂道：“哼，活该，谁让你不托运？”
　　叶子并不接子欣的话茬：“哎，欣姐，你不是说你同学来接你的吗，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子欣说：“应该来的，哦，行礼来了。”她一边将手里物品推给叶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行礼输送机上将一个大行礼箱拖了下来。
　　叶子笑得花枝乱颤：“欣姐，你这是何苦呢！”
　　子欣说；“小丫头片子，别得意，等到了山上，你就知道用途了。”
　　叶子讨好地说：“哎，你的同学他长得帅吗？”
　　子欣说：“呵呵，那当然，不许你打他的主意哈，他可是有妇之夫哦。”
　　叶子说：“咯咯，那得看他的定力啦！”
　　杨晨早就在大厅门口等着她们了，他一边向子欣这边招手，一边快速地走过来，帮他们把行李放到停放在外面的那辆黑色奥迪车上。车子发动后，杨晨一边驾驶，一边在心里嘀咕：“十几年未见，她还是那样的高傲、漂亮，而且别有一番风韵了。”
　　而子欣的心里也没闲着，她也在想：“十几年未见，杨晨怎么发福了，原来清秀的他竟变如此臃肿。”
　　杨晨并不善于表达，这点子欣很清楚，他追了自己多年，想起那年，在大雪飘飘里，单纯快乐的她在雪地上到处跑来跑去，突然想找他拿本书，可是总找不着他人。正失望间，杨晨出现了，一把伞为她遮住下雪的天空。当她惊喜转身，他俯视她，两人都是一脸的笑。
　　这一笑，是插在岁月心上的一把刀。
　　那一年，毕业后杨晨因迫于家庭压力，对子欣也没再坚持。
　　而子欣则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心交力瘁，离家远行。
　　这次出行前子欣还把杨晨的那份情书翻了出来，这家伙的文笔确实不错，清丽隽永，怎奈子欣现在已是情苍苍，意茫茫了。她在心里说，杨晨，你我缘浅。
　　子欣侧目扫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杨晨，心里有点酸楚：“毕竟岁月不饶人，当年的风华正茂，现如今鬓角也有几丝白发了。”
　　叶子坐在车后，看到车外高峻的青山，陡险的沟壑，以及远方的蓝天白云，她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大呼小叫，倒也免去了子欣和杨晨多年未见后的尴尬。
　　三天前，子欣暗自庆幸，在电话里高总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子欣的请假，让她出席《曼殊沙华》杂志组织的文化联谊活动。高总只是让子欣将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由陈副总暂时负责。令子欣高兴的是K省文联竟然将这次的交流活动安排在风景如画的黄山。“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子欣窃喜，这次不但能见到诸多才气横溢的作家，还可以一睹黄山的风采了。一直爱好文学的单位同事叶子听说子欣要去参加文联活动，死活缠着子欣不放，让她带她一道见识见识。
　　一个小时后，子欣和叶子小姐正在享受同学们为她俩准备的接风宴，杨晨叫来了在这儿发展的几个老同学。子欣沉浸在老同学见面的欢乐气氛中，无论子欣在什么场合，她总是大家议论的中心，更别说今天她本身就是宴会的主角了。然而子欣今天总感觉到心里不那么踏实，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老同学们热烈地插浑打科，使她不能将那份不踏实思量清晰。再说这趟黄山之行，对子欣来说可真的是来之不易，虽然高总开恩，但是批假的时间也就是一周，算是对子欣三年来工作业绩的肯定和奖励。现在她终于可以象风筝一样自由地飞翔了，她可不想因什么不良思绪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同学聚会总是热烈而又感伤的，酒足饭饱之后，照了是要换个场地K歌的。
　　朦胧暧昧的舞厅，好比酒店摆放整齐的桌椅和宾馆里永远格式化的标准间，已经概念了。暗红的灯光将扭动的人影分解、碾碎，洒落了一地，在酒精的刺激下，人们纷纷展现另一个自我。老同学见面后的话，在酒席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于是只剩下喝酒唱歌。杨晨若无人地唱着歌，像一场恋爱般的投入，像一场恋爱般的终了。
　　子欣一直不喝酒的，今晚虽然喝了少许的红酒，但仍然很难找到兴奋点，一首歌结束了，只是礼节性地鼓掌，偶尔她也不失时机的喊一嗓子：“再来一首。”引来一片哄笑。一束干瘪的塑料玫瑰，已经被点歌的小姐送了若干次。
　　叶子指着正在舞动的一对说：“这就是娱乐精神。”
　　“嗯。”子欣不置可否，想起了周星驰竟然将无厘头推到了一个极致的高度。
　　叶子说：“要融入。”
　　“好的，要一首《关不上的窗》吧。”
　　于是，那种蓝调的淡淡的忧伤遍布了整个房间。曲子结束之后，立即有人换了一首劲爆的。彻底将原先的底色覆盖。可很多时候那种绵延的感觉，就像吃的第一口菜，喝的第一口红酒，为了尽可能延长味蕾的时间，从而对其他事物出现一种短暂的抗拒。可为什么要《关不上的窗》呢？
　　明的到来，大家纷纷站了起来。杨晨站起身来介绍，明是这座舞厅的女老板。子欣暗自揣度，以一介女流开了这所舞厅，周旋于黑白道之间，个中辛酸，怕也只有她自个知晓了。
　　杨晨介绍完毕，坐在子欣身边，酒气熏天、断断续续地介绍明的经历：“明的舞厅生意不错，是全赖明聚集了几个漂亮的小姐……有一天深夜，她用电话将我们叫起，吓了我一跳……她在一间茶室里泪流满面，后来才得知，因为过年雪大，有两个小姐不能回家，明不忍小姐单独过年，遂让她们住到明的家里……后来你猜怎么着……明的老公见色起意，兔子吃了窝边草。明也没料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情极度低落……我们哥几个抱着宁拆一座庙，不拆一个家的态度，反复劝导和安慰了明，此事也就冷处理了……后来，后来…..故摸着明的老公做了彻底的忏悔，一切又恢复如初了……”
　　子欣也不答话，看着明的表演。
　　明唱了一首歌，端起酒杯和大家一一碰杯之后，就离开了，大家继续醉生梦死。
　　很多时候人们的内心需要一种释放，虽然就像半夜起来如厕一样，一阵霹雳哗啦之后，一个激灵，一阵轻松。子欣想到刚才怎么用了这么一个比喻，偷偷地笑了。
　　夜，越发地显得诡异和迷离。在回去的路上，空旷的街角不时地飘过几个影子，一位醉汉爬在栏杆上狂吐，楼上窗子里传出一阵淫荡的呻吟，还有路边红房子里或高或低的窃窃私语，车子前方的夜空划过一棵流星，继而一切复归于寂静……
　　第二天有K省文联和《慢殊沙华》杂志组织的联谊活动，活动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照例是领导讲话和作家代表讲话，单调而乏味，叶子却因见到不少大人物而欢欣鼓舞。第二部分是酒吧沙龙龙式的自由交流，计划中的第三部份是游览黄山和杭州。子欣在交流活动中和几个熟悉的作家随便地聊了几句当前的文化热点。突然在大厅的一角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子欣走了过去……
　　
　　【6】
　　周平原出席K省文联和《慢殊沙华》杂志组织的联谊活动纯属偶然。有一天周平原突然收到杂志社寄来一封邀请函，邀请他出席杂志创刊千年庆典。他原本也曾接到过类似这样的邀请函，但是大多数是要缴费的，他们会给一个头衔，然后让你交一大笔会费，再然后向你推销什么纪念品。说白了，就是利用你想出名的心态，让你交银子。周平原对这些所谓的邀请一律不感兴趣，直接扔到垃圾桶里。而这一次“曼殊沙华”发出的邀请函，显然没有这些噱头，这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对现在的机械的、三点一线式的生活实在倦怠了，觉得如果不出去走走，透透气，就会闷死，就不会感知到生命的存在。于是想趁此机会出去走走，对妻子金文慧简单地做了交代，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出发了。
　　那天的庆典搞得很热闹，但周平原不喜欢热闹，总觉得热闹就像烟火一样，很快便会灰飞烟灭。大观圆当年倒是繁华，不也是顷刻消逝？周平原习惯性地呆在会场的一角，即便是小范围讨论，他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别人表演。三天的活动说长也长，说不长也不长，在活动进行到第二部分自由交流时，他仍然捡一个偏僻的座位，一个人在安静地享受着红酒，享受着孤独。然而他的孤独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有一位女士注定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她从繁华中款款地向他走了过来，让他的内心从此不再平静。
　　
　　这位女士落落大方走过来，面带微笑地对他：“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周平原正在品着酒，头也不抬随口应道：“是吗？”
　　“认识一下，我叫颜子欣。”
　　周平原立刻想起了她曾在《曼殊沙华》上发表过的文章，“我叫周平原。”
　　“叫什么？”
　　“嗯？”当周平原带着疑惑抬起头正打量着子欣，在迷离的灯光掩映下，她一袭白色的衣裙，显得那么的超脱和简约，从容而又婀娜多姿。她的文章也是干净、质朴、大方的，没有豪华辞藻的堆砌，平平淡淡，就像山涧的百合一样，散发出一股幽香。周平原正在将子欣的文章和她的人进行比对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子欣的质疑。
　　“我问你叫什么？怎么？看呆了？”子欣略带着狐疑，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故而表情显得有点怪异地看着周平原。
　　反倒弄得周平原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答道：“是的，是的。”
　　接着发现不对，赶忙又纠正道：“不，不，不是的。”
　　又发现不对，连说：“荣幸，荣幸之极。”越发地手足无措起来。
　　子欣这时反倒镇定了，为不使周平原继续尴尬，她款款地在他对面坐下，定定地打量起周平原来。她用牙签挑起了一小块西瓜送给周平原面前，周平原接过那块小西瓜连声说“谢谢，谢谢！”
　　子欣静静地看着他吃西瓜，吃相有点狼狈，浓浓的眉头和大大的眼睛没有变，脸额的线条圆润了许多，眼角有点鱼尾纹了，少了当年的英气，多了点岁月的苍桑，子欣的眼睛有点湿润，为了掩饰可能出现的尴尬，她站起身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到周平原的桌前，淡淡地说：“以后再联系吧。”周平原还囧在那儿，子欣的电话响了，她转身拿着电话飘然而去。
　　很多的热闹在岁月的冲洗下，也许记住的仅仅就是某一个瞬间，某一句话，或者就是某一个人，而其他的又有什么紧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