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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在边缘

作品名称:归零      作者:林步山人      发布时间:2014-04-08 22:01:37      字数:5024

   一壶浊酒温寒肠,梦里林山望。月疾风高独怅惘。短松冈,伤心事一起涌上。他乡故乡?雁飞几行,人生歌舞场。
一、在边缘
  【1】
  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大别山的山脉就像一根硕大的阴茎,在插入长江底部的时候,突然遇到一股巨大的阻力挡住了去路。在探入底部的一瞬间,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颤,顿时天昏地暗,电闪雷鸣,洪水泛滥。接着一声轰鸣,大别山就此止住,天空下起了几天几夜的石雨,忽细忽密地洒向茫茫无际的平原,堆砌起来一座座高低远近不同的小山,有的连绵,有的孤立,错落有致,将偌大的一片平原点缀成一堆堆弧状的丘陵。此后彩霞满天,草长莺飞,生命繁衍,绵延不息。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在长江边上一座呈M形状的小山北坡下,有一座村庄,传说在若干年前,有兄弟二人挑着箩筐,远远看着这座小山紫气袅绕,似有吉祥之相,于是沿着山的北坡向下的平缓地带安营扎寨,老大住东边,老小住西边,然后各自娶妻生子,子孙繁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形成了现在的东西二村。从山上一眼向北望去,村子顺势而下,或是土坯茅屋,或是青砖灰瓦,烟火茂盛。男女老少成群结队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田间地头,有的在犁田,有的在插秧,有的在割草,有的在放牛……挺立在村头一根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正播放着《东方红》的乐曲。黄黄的日头下,小媳妇们在塘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衣服,传来阵阵钝音,狗儿在村里偶尔叫几上声,伴随着长长的鸡鸣,直让人昏昏欲睡。
  很快时间就过渡到秋天。秋收已毕,庄稼地里点缀三三两两的人,正有气无力地种着油菜,场基上聚着一群人在分稻子,一群人则在堆草垛,通往村子的那条小路上,人们肩挑背抗,喜逐颜开。场基上偌大的稻谷堆子越来越小,低矮的草垛子则越来越高。临近黄昏时节,队长周援朝和会计分完最后一堆稻谷,看草垛子还没有封顶,就对会计说道:“不干了,你让柱子在喇叭筒里喊一下,晚上到我家开会,就说有事情要商量。”
  从村子烟囱里冒出的青烟慢慢地在原野里山岗上扩散开来,像薄纱一般的袅绕着,在夕阳中,如彩带般的变幻着。一阵鸡鸣狗叫,人喊猪欢之后,随着太阳滚落到山那边,夜色来临,在雾气的催化下黑暗一股脑地将村子裹得严严实实。点点灯光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一盏盏十五瓦的灯泡透露出来的微弱灯光,还没出门就被黑夜吞没。
  队长周援朝家像往常一样,每逢开会总是要在堂屋里换上一只一百瓦的大灯泡,几个支委先到了,看见周援朝正支派着会计在换灯泡,周援朝的老婆邵氏则挺着个大肚子,见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忙着张罗着烧水搬墩子,一会儿叫大女儿烧水,一会儿喊二丫头和小女儿到隔壁家再借几条板墩,热闹得像过年似的。
  男人们聚到一起不同于女人,女人们聚到一起多半是张家长李家短的拉家常,偶尔还不时地透露自家的或是他家的隐私,一定是悄悄地说的,并一再地打招呼再别对外人说了,说话的人神神秘秘,听话的人不断地点头。男人们不同,聚到一起一定是有事的,而且一般都是大事。这回他们聚到一起是为了要沿着山边开一条沟渠,以引开山洪,灌溉庄稼。这可是关系到全村今后的收成,于是大家或蹲着、或坐着、或靠着、或爬在桌子上,有抽烟的、有喝茶的、有交头接耳的,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非常热烈。当中有人不乏说一些不相干的事,如哪家的媳妇长得俊俏,哪家的老母猪一窝下了十多个崽,哪个村里媳妇喝了农药等等,在烟雾缭绕中,谈话就像做梦一样,一会儿从这儿飘到那儿,一会从那儿又跳到这儿。偶尔也有人扯到正经事,于是有人顺着他的话头说起开沟凿渠的事来,有人就问路线怎么走,有人计算着工程有多大,有人说毁人家的小块土地咋办,有人担心如果遇到人家祖坟怎么办?
  周援朝坐在桌子一边,看着大伙而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嗑着,直到半夜,等大家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他这才提高了嗓门道:
  “大伙儿静一静,都知道干啥了吧,就是沿山边开条渠,意见不一致不怕,还是按老规矩,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咱先不说复杂的,就说是干还是不干,以后的事边干边说。”
  自从周援朝当选为队长后,他一直采取这种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决定村里的大事情。这种简单的民主形式替代了早先由族长说了算的威权治理,实践证明在农村很管用。干对了是大伙的成绩,干错了他周援朝也不用承担多少责任,虽然在讨论时扯皮的时间要长一点,但也因此而减少了不少的失误,以及因失误而带来的埋怨。不像当初由族长一个人或几个人拍脑袋决定的事情,往往干错了,就是“一人生病大家吃药。”虽然族长能承担责任,可你一个社员除了发牢骚外还能把他怎滴?而且是族长一个人拍的脑袋,干好干坏与社员有什么相干?所以“磨洋工”的事情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周援朝在采取这种方法时,他也没想许多,平时听到的和看到的就是经验,他不知道什么叫狗屁民主,他仅凭直觉,就是觉得应该这么干。村里人巴不得这样做,至少把他们当人看了。
  此刻,大伙儿似乎都困了,恨不得快点结束,好回家抱着老婆睡觉。于是一切化繁为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同意开渠的占三分之二,不同意的占三分之一。接着按小组简单地进行了分工,虽然分工有肥瘦之分,但任务分到每个小组,又不是个人的头上,也就没有了许多计较。终于开完了会,周援朝的老婆等人散了之后,挺着个大肚子,还要打扫地上的烟屁股,直到后半夜才躺下,她突然感觉到肚子里的小东西踢了她一下,刚想和躺在身边的男人说说,可周援朝已经在打呼噜了。
  第二天,村里人按照昨晚的分工一哄而上,于是男人们昼起夜伏,沿着山边或是起沟,或是穿洞,或是打眼。女人们烧水送茶,洗衣做饭,就这样折腾了大约有一个多月,沟渠就开到北边的山坡下,不料却遇到一块又臭又硬的巨石,绕过去工程太大,不绕过去,就此挡住。僵持了半日,遂有好事者想出了一个主意,瞒着队长周援朝,买回了好多药炸,埋在石头缝里,大家躲在远处,点燃引信,吱吱吱的冒着白烟,接着一声轰响,尘土飞扬,山石飞溅。可就在此时,天边突然乌云翻滚,顿时下起瓢泼大雨,雨中夹带缕缕血丝,吓得做工的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回家。
  大雨足足下了四天半,遂成洪灾。这样的怪事足足惊坏了村里的所有人,沟渠就此打住,埋怨声四起。更为怪异的是村子里有老人活灵活现地说,那天炸开山石时他看见山中云雾袅绕处,有一条如马状怪物飞去。接着就有别人附和说他也看见了,一时议论纷纷,越传越神。最后得出结论是惊动了山神,此山已死。
  【2】
  恰巧就在那天,队长周援朝家老婆邵氏产下一个男婴,本来大家也没怎么在意。可不知哪一天,村里几个人又聚在墙根下晒太阳,有人随口说起队长的儿子出生时就是那天山石炸开的日子,于是有人就开玩笑道:“他家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生出了一个带把子的?”
  有人附和道:“是呢,就他的老婆也能生儿子?不晓得是福还是祸。”
  有人就说:“他老婆邵氏怀孕才八个月,还没足月。”
  有人更是见风就是雨:“巧了,那天下晚,队里的大草垛顶而被风吹掉了,长庚老汉端来梯子爬上去要给草堆加上顶,以防下雨淋湿了草垛,烂掉了稻草。长庚老汉惦记冬天牛不吃烂掉草,他就爬到草堆上,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边上听着的一干人等赶忙问:“看到了什么?看到什么了?”
  然后那人才不紧不慢地说:“长庚老汉说他看到鬼了。他说看到一个女鬼从村东边的人命塘那边哭哭啼啼的走过来,披头散发,没有影子,大概50好岁,穿着蓝色的大襟褂子,裹着小脚,走路一颠一颠的。一手拎着个篮子,一手拿着把雨伞,走到草堆边,把篮子和雨伞放在草堆下,腾的一声,飞到村里去了。”
  就有性急的人问:“她到村里干什么?”
  有人接口道:“这个女鬼肯定是死于产亡。”
  有人插嘴道:“什么是产亡?”
  周围的就笑他连产亡都不懂,产亡就是妇女生孩子时难产死了,这个女鬼怕是想找个替身投胎。插嘴的人吓得“妈呀”一声说:“这不是要找队长的老婆做替身吧。”
  有人打断他说:“别打岔,接着听。”
  那人吸了口烟,这才捡起刚才的话头说:“长庚老汉先是怕得要死,头毛皮子直发麻,他见那个小脚妇女飞到村里去了,觉得奇怪,就顺着梯子爬了下来,看到篮子里竟然有一把剪刀和一张剪好了的小纸人。”
  有人又打断话头说:“要剪刀做什么?”
  说话的人白了他一眼说:“我哪知道,你问鬼去。”
  周围的人催促道:“别搭理他。快说。”
  于是他又接着说:“我说到哪儿了?”
  立即就有人提醒道:“说到你问鬼去。”
  马上就有人说:“不对,说到要剪刀做什么?”
  边上的人说:“你也不对,说到长庚老汉看到篮子里有剪刀和小纸人了。”围着的人一阵哄笑过后,那人才接着说:“就在这时候,长庚老汉突然看见那位女鬼飞回来了。他一见不对劲,赶紧顺着梯子爬到草堆顶上,慌乱中他竟顺手拿了那位女鬼的雨伞。”
  周围的人听得一声不响,“小脚女鬼回来后,见到雨伞不在,才晓得被人偷走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哭了起来,便哭边央求:哪位大哥行行好吧,还我雨伞,我保证你村子里妇女不难产而死。保证你村子不生火灾。”长庚老汉见那女鬼哭得凄惨,还对村子人有利,于是就从上面把雨伞扔了下来,女鬼见计谋败露,收起东西乘着黄昏,从塘边飞奔而去。紧接着就听到山石炸开,下起了瓢泼大雨,可巧队长家的老婆就生了孩子。”
  楞了一会儿,那个喜欢插嘴的人才说:“雨伞怎么那么重要呀?”
  边上的人仿佛又捡到话题道:“你小芽子们哪知道,鬼是用伞来捉人魂魄的。”
  倒是另一个人像是感叹,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邵家的算是捡回一条命了,只是那个娃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世,不晓得是个什么路数。”
  更有好事者拿此事跑去问长庚老汉,长庚老汉半天不吱声,敲了敲烟袋杆只说“往后看吧。”慢腾腾地起身走开,并不多言。
  队长周援朝老来得子,自然喜不自胜,他才不管什么流言蜚语,因为沟渠未通,遂辞去队长职务,只一味地拼命干活,多挣工分养家糊口。  
  岁月迁延,队长因他儿子生于平原地带,遂取名周平原。周平原渐渐长大,除了读书成绩较好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处,在一群同龄的孩子中,不是头儿,也不是尾儿,只是跟着别的孩子玩。孩子们但凡捅出什么篓子,必定不是他为头,但也少不了他的干系。这班小祖宗却得罪不起,倘若得罪了他们,你一早开门时,会有一堆砖头突然倒向你的脚下,或者一根棍子迎面倒在你的怀里,让你猝不及防,吓你一跳。再不然哪天你家就少了一只鸡,或是少了一只鸭。他们或而上山爬树,或而下河摸鱼,春天掏鸟蛋,夏天偷西瓜,秋天在场基上打架,冬天在村头堆雪人,倒也把整个村子喧染得生机勃勃。
  周援朝在村里是护犊子出了名,若遇到他儿子被村里哪家大一点的孩子打了,他必定要上门套个说法,得人家一句两句赔礼的话,也就了结。倘若遇到他儿子打了别人家孩子,周援朝也会让她老婆带上几个鸡蛋,到人家里去赔礼。所不同的是周援朝不断地告诫他儿子要好好读书。有一次他得知周平原逃课,拿着扁担撵着他儿子满村子跑,边追边骂,要打死这小狗日的。吓得周平原从此不敢逃课。也算周平原争气,顺利考上初中。
  三年后,本来周平原初中毕业后是要回家干活的,不料这小子竟然考上县重点高中,虽说这是村子里出的第一个高中生,但周老汉却没有半点高兴,整天唉声叹气,他看到别人家孩子回来干农活,多了一个劳力挣工分,而他家不但不多一个劳力,如果继续读下去,还要支付不少的学费。周援朝并不晓得,那年县重点高中只在全县招一个50人的农村班,而他儿子周平原竟然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所幸周援朝的二女婿是小学校长,颇通国学,知道岳父家境并不宽裕,支撑内弟上高中怕是困难。正思量着要给老岳父做做工作,不料他老岳父率先找上门来与他商量,到底是让周平原缀学种田,还是让他继续上高中?老岳父自然先是说了许多上高中的困难。但他二女婿心知肚明,晓得老岳父不过是要借自己给他打气,于是说:“就这么一个男孩,苦就苦点,我们都帮衬着点,就让他上吧。”
  就这样,周平原独自挑着一担米,到百里外的县城上了高中。
  那时候,农村从生产队开始过渡到包产到户了。
  祖国大地上的改革也开始从小岗村推广到城市了。
  高家林和刘巧珍的故事已是家喻户晓了。
  城市价格的双轨制带来的阵痛,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地震。
  花格子衬衫也屡见不鲜了。
  喇叭裤已经遍地开花了。
  周平原在第三年头上也考上大学了。
  他终于可以不花钱地把农村户口改为非农业户口了。
  而且还是军校,上军校又不需要家里开销,连穿的衣服都省了。  
  周平原此刻并不清楚,几千年来的农耕生活,祖祖辈辈都是如此卑微,日子无奈而又琐碎,而恰恰是那场改革,像是一把插入锁孔的钥匙,打开的不仅仅是一扇历史的大门,更是扭转了时代的方向。那么,摆在周平原面前的又将是怎样的一条人生路呢?在那条泥沙俱下的岁月河流中,在鸡零狗碎的日子里,他又要经历几番沉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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